莫言小說“晚熟”主題的多視角解讀

小說集《晚熟的人》是莫言獲“諾獎”后時隔八年的又一巨作，其中與之同名的短篇小說《晚熟的人》既揭示了關于主題“晚熟”的內涵，也通過生動的情節和鮮明的人物塑造，探討了人性的復雜與社會的多樣。在這部小說中，莫言以其獨特的筆觸，展現了一幅幅鮮活而深刻的生活畫卷。作品的鋪敘采用了多層次的敘述視角，包括人稱視角和平民視角的敘述方式，以及兒童與成人視角等手法。這些不同的敘述視角共同指向一個主題—晚熟。晚熟不僅僅是一種生理或心理上的狀態，更是一種生活態度和價值觀念。

《晚熟的人》一共分為十二個章節，“作品圍繞兩類題材展開：莫言近年返鄉重識當年人、事、風貌和莫言對文壇眾生—包括身為‘作家’的自己—的觀察，以當代人的視角審視家鄉變化”（成芳霞、劉丹《認知語言學視角下〈晚熟的人〉中的概念隱喻》）。每個章節都承載著不同的故事與情感，但無論是哪個故事，都圍繞著“晚熟”這一主題展開。每個角色，無論男女老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展示著晚熟者的特質。他們或許在生活的重壓下顯得笨拙，或許在社會的復雜中顯得迷茫，但他們都帶著一種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期待，堅持著自己的道路。

一、莫言筆下的晚熟

“‘晚熟’一詞的含義最直接地體現在《晚熟的人》這篇短篇小說中。小說主人公蔣二自稱是‘晚熟的人’，在后現代經濟變幻莫測的大背景之下，他抓住了機遇，借著莫言的名氣在故鄉大辦旅游基地，推廣‘滾地龍拳’這一文化符號，可謂是名利雙收，但最后由于非法用地，滾地龍拳的擂臺被推倒，當他打電話給莫言時，莫言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繼續晚熟吧’。”（高越《后現代浪潮中的一柄利劍—論〈晚熟的人〉中的“晚熟”》）在文章中莫言對蔣二的態度不冷不淡，而蔣二總是夸贊莫言有文化，而莫言卻總是覺得他們太過于直接不夠含蓄。讀到這里，相信很多人都會認為“晚熟”是一個貶義詞。但是，蔣二也曾對莫言說過“哥，你要繼續晚熟”，依照蔣二對莫言的敬佩，這很顯然是一個褒義詞。

那么，究竟何為“晚熟”？“莫言給出的解釋是：希望能夠不斷地超越自己，而不要過早的成熟、定型……在莫言眼中，‘晚熟’是褒義詞，代表的是一種求新求變，不愿過早故步自封的精神。”（高越《后現代浪潮中的一柄利劍—論〈晚熟的人〉中的“晚熟”》）晚熟，既是一種社會現象，也是人性的一種體現，如同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雖然外表樸素無華，卻蘊含著無盡的潛力和價值。在這部作品中，晚熟并非單純的生理或心理滯后，而是對現實世界的獨特理解和應對方式。就像文章中的蔣二，雖然表現得不倫不類，但好歹也做出了點東西。晚熟的人，他們或許在人生的某個階段顯得與眾不同，但正是這種與眾不同，使得他們能夠以一種獨特的視角去觀察和理解世界。

二、人稱視角下的真實體驗與補充表達

從人稱視角來看，莫言通過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交替使用，展現了晚熟者的內心世界和外在表現。第一人稱的敘述讓讀者能夠深入晚熟者的內心，感受他們的迷茫、掙扎和成長。而第三人稱的敘述則更加客觀地呈現了晚熟者在社會中的位置和遭遇，使得讀者能夠更全面地理解晚熟現象。

在《晚熟的人》這部作品中，作者采用第一敘述視角“我”的講述方式，以寫實為主的風格切入，具有很強的現實感。這種敘述方式使得讀者能夠更加貼近人物的內心世界，感受他們的生活日常和命運情感。在主人公的成長過程中，他面臨著來自家庭和社會的種種壓力。他試圖尋找自己的定位和價值，卻總是感到迷茫和不安。這種內心的矛盾和掙扎，通過第一人稱視角的敘述方式，被莫言生動地呈現出來。讀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主人公內心的波動和變化，仿佛親身經歷了他的成長過程。同時，第一人稱視角的敘述方式也使得莫言能夠更加深入地挖掘人性的復雜性和多面性。通過主人公的視角，讀者看到了人性的光明面和陰暗面，也看到了人們在面對困境時所展現出的堅韌和勇氣。這種對人性的深刻揭示，使得《晚熟的人》這部作品具有了更加豐富的內涵和深刻的思考。《晚熟的人》所采用的第一人稱外視角，“一方面從外部觀察視角出發，便于傳達作者對于鄉土新變客觀冷靜的思考；但另一方面，主人公自己也會成為卷入故事發展的一員，從自己的經歷中生發出對被觀察者的同情或其他情緒”（李美潼《從〈晚熟的人〉敘事視角看莫言鄉土寫作姿態新變》）。

莫言不僅通過第一人稱視角讓讀者深入體驗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還巧妙地運用了第三人稱視角，為故事增添了更多的層次和維度。故事情節的推進主要采用現實與回憶穿插的方式，他人敘述與“我”的視角相結合。這種敘事方式不僅將整個故事的時間跨度拉長，還使得人物命運的轉折和性格的變化呈現出前后統一完整，又各有不同的特征。第三人稱視角的敘述方式，使得莫言能夠從一個更加客觀和全面的角度，對主人公的生活進行描述和解讀。通過這一視角，讀者能夠觀察到主人公在社會大背景中的位置，以及他與周圍人物的關系，使主人公的人物特點更加充實豐富。在第三人稱視角的敘述中，莫言對主人公的成長歷程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和剖析。他展現了主人公在經歷各種磨難后，逐漸認清自己、尋找自我的過程。同時，莫言也通過這一視角，對社會現象和人性弱點進行了深刻的諷刺和批判。他揭示了人們在追求名利和地位的過程中，往往忽視了內心的真實需求和價值，從而陷入了迷茫和困境。

通過利用第一、第三人稱視角的不同特點，莫言成功地構建了一個更加完整和立體的敘述空間。在這個空間中，讀者不僅能夠深入了解故事的全部過程和感受到人物性格的復雜化，還能夠更加全面地認識和理解他所處的社會環境和時代背景。

三、平民視角下的身臨其境與代入共鳴

平民視角是莫言在《晚熟的人》中著力營造的一種閱讀體驗。“所謂平民視角也就是老百姓的視角，用老百姓的眼睛來觀察，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來思索，通過老百姓的思想與言行來展示生活。”（左其福《莫言的平民文學觀及其當代意義》）他以老百姓為中心，將筆觸深深地扎根于他們中間，通過他們的眼睛去觀察世界，去體驗生活。這樣的敘述方式，不僅讓他的作品更加貼近普通人的生活和感受，更使得每一個讀者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感受到那份深深的共鳴。

莫言通過對普通人物的生活描寫，展示了晚熟者在平凡生活中的不凡之處。他們或許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出眾的才華，但正是他們的晚熟，使得他們能夠以更加寬容和包容的心態去面對生活的種種挑戰。以平凡為起點，卻不平凡于終點。這些晚熟者，他們的步伐或許比他人慢了些，但每一步都踩得更為堅實，每一次的挫折都讓他們更加堅韌。在生活的洪流中，他們如同一顆顆不起眼的石子，雖然不顯眼，卻在時間的磨礪下，漸漸磨出了屬于自己的光澤。平民視角，將我們帶入了那些看似普通卻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中。這些場景并非遙不可及的高樓大廈或金碧輝煌的宮殿，而是我們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街頭巷尾、田間地頭。但正是這些常見的場景、平通的視角，讓讀者在閱讀故事的時候有更多的代入感。在這些場景中，我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平凡無奇，但總能在他們的身上看到周圍人的影子。他們或許是一個在田間辛勤勞作的農民，或許是一個在城市里奔波勞碌的打工者，又或許是一個在家庭中默默付出的母親。他們都有著各自的煩惱和困惑，但正是這些煩惱和困惑，構成了他們生活的真實寫照。

莫言通過對這些人物的深入刻畫，使得“晚熟”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變得具體而生動。讀者仿佛能夠跟隨故事一起感受晚熟帶來的困惑與迷茫，也一同品味晚熟帶來的獨特魅力。他們會在各個故事的主人公的成長歷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也會在主人公的堅持與努力中找到自己成長的動力。平民視角使得《晚熟的人》這部作品具有了強烈的現實感和代入感。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不僅能夠感受到晚熟者的內心世界，更能夠從中汲取到生活的智慧和力量。

四、成人與兒童視角下的交替敘述

兩種視角交替敘述下，讀者會產生不同的情感體驗，不同的敘述視角講述故事的角度是不同的，讀者從中感受到的情感態度自然也是不同的。兒童視角帶來溫暖、簡單的審美感受，成人視角帶給讀者的是一種深沉、復雜的情感色彩。兒童視角，是“借助于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的特征，小說的敘述調子、姿態、結構及心理意識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選定的兒童的敘事角度”（吳曉東、倪文尖、羅崗《現代小說研究的詩學視域》）。成人視角，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審視和解讀方式，它源于那些已經歷過人生百態、閱盡世事的成年人。這種視角不僅局限于表面的歡樂與悲傷，更是能深入挖掘出隱藏在表面之下的真實情感與復雜人性。通過成人視角的敘述，讀者能夠跨越文字的界限，深入故事的核心，感受到那些隱藏在字里行間以及背后所蘊含的情感張力。

在莫言的作品《晚熟的人》中，他巧妙地運用了兒童視角和成人視角的交替敘述，使得整個故事顯得既豐富又立體。兒童視角的敘述，如同清澈的溪水，將讀者帶入了一個真實而又充滿童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我們看到了一個未經世事打磨、純真無邪的兒童形象。他們看待世界的眼光是單純的，他們的思考也是直接的，因此他們所講述的故事往往更加貼近事件的真相。然而，兒童的敘述和思考總是有限制的，他們無法像成人那樣全面而深入地理解世界。因此，在故事的推進中，莫言逐漸引入了成人視角的敘述。這種視角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向導，引領讀者走進一個更為復雜、更為深邃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晚熟者們已經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和生活的磨礪，他們開始用更為成熟和深邃的視角去審視那段過去。例如，在第一章《左鐮》中，前面一、二、三、四、五節講述的都是兒童時期的“我”的故事，但是到了六、七節講述的是成年的“我”逐漸從兒童時期的記憶中抽離，開始用更為成熟和深邃的視角去審視那段過去。通過成人視角的敘述，我們看到了晚熟者們如何在經歷生活的種種挑戰后，變得更加成熟和穩重。他們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和價值，開始勇敢地面對生活的困境和挑戰。雖然他們可能已經失去了曾經的純真和夢想，但他們卻收獲了更加豐富的人生經驗和更加深刻的情感體悟。

這種視角的交替敘述，使得“晚熟”一詞在故事中呈現出復雜而多元的內涵。兒童視角的“我”是晚熟的，他們在成長的道路上跌跌撞撞，不斷探索和學習。而成年時期的“我”，雖然在時光的流轉中逐漸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但那份晚熟的特質并未完全離去。相反，在歲月的洗禮下，它變得更加鮮明、更加獨特。晚熟者們或許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表現得不夠成熟，但他們的內心卻充滿了對世界的熱愛和對生活的熱情。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應對這個世界，用自己的經歷去塑造一個更加豐富多彩的人生。而成人視角的敘述，則讓讀者看到了晚熟者在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和生活的磨礪后，如何變得更加成熟和穩重。他們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和價值，開始面對生活的挑戰和困境。他們或許已經失去了曾經的純真和夢想，但他們卻收獲了更加豐富的人生經驗和更加深刻的情感體悟。通過這樣的視角交替，“晚熟”一詞似乎變得更為復雜和多元。兒童視角的“我”是晚熟的，那么成年時期的“我”又何嘗不是晚熟的。

綜上所述，誠如莫言先生所言，人不要過早地成熟、定型。晚熟并不是一種缺陷，而是一種獨特的魅力，它如同正在釀制的酒，經過時間的沉淀，變得越發醇厚。晚熟代表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態度，一種對生活的熱愛和敬畏。晚熟的人，他們或許并不出類拔萃，但他們的內心卻如同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石，蘊含著無限的可能。他們不會急于求成，也不會因為外界壓力而輕易改變自己的方向。他們愿意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里，尋找那些細微的卻又充滿意義的瞬間，用這些微不足道的瞬間，構成豐富而獨特的內心世界。他們知道，真正的成熟并不是年齡的堆砌，而是心靈的成長。晚熟的人，他們懂得等待，懂得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