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終極吟詩

吟詩軟件其實十分簡單，用人類的C語言表達可能不超過兩千行代碼，另外加一個不大的數據庫，就能存儲所有漢字字符。當這個軟件在位于海王星軌道上的量子計算機上啟動時，終極吟詩就開始了。

這時吞食帝國才知道，李白只是那個超級文明種族中的一個個體。這與以前預想的不同，當時恐龍們都認為，進化到這樣技術級別的文明在意識上早就融為一個整體了，吞食帝國在過去1000萬年中遇到的5個超級文明都是這種形態。而李白一族保持了個體的存在，也部分解釋了他們對藝術超常的理解力。當吟詩開始時，李白一族又有大量的個體從外太空的各個方位躍遷到太陽系，開始了制造存儲器的工程。

吞食帝國上的人類看不到太空中的量子計算機，也看不到新來的神族。在他們看來，終極吟詩的過程，就是太空中太陽數目的增減過程。

在吟詩軟件啟動一個星期后，神族成功地熄滅了太陽。太空中太陽的數目減到零，而太陽內部核聚變的停止使恒星的外殼失去了支撐，它很快坍縮成一顆新星。暗夜很快又被照亮，只是這顆太陽的亮度是以前的上百倍，使吞食帝國表面草木生煙。新星又被熄滅了，過一段時間后又爆發了，就這樣亮了又滅、滅了又亮，仿佛太陽是一只九條命的貓，在沒完沒了地掙扎。

神族從容不迫地一次次熄滅新星，使其物質最大比例地聚變為制造存儲器所需的重元素，當第11次新星熄滅后，太陽才真正咽了氣。

這時，終極吟詩已經開始了3個地球月。早在這之前，第3次新星出現時，太空中就有其他的太陽出現。這些太陽此起彼伏地在太空中的不同位置亮起或熄滅，最多時，天空中出現過9個新太陽。這些太陽是神族在拆解行星時釋放的能量，由于后來恒星太陽的閃爍已變得暗弱，人們就分不清這些太陽的真假了。

對吞食帝國的拆解是在吟詩開始后的第5個星期進行的。這之前，李白曾向吞食帝國提出了一個建議：由神族將所有恐龍躍遷到銀河系另一端的一個世界，那里有一個文明，比神族落后許多，但比吞食文明要先進得多。恐龍們到那里后，將作為一種小家畜被飼養，過著衣食無憂的快樂生活。但是，恐龍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憤怒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接著，李白提出了另一個要求：讓人類返回他們的母星。其實，地球也被拆解了，它的大部分用于制造存儲器，但神族還是留下了其中的一小部分物質，為人類建造了一個空心地球。空心地球的大小與原來的地球差不多，但質量僅為后者的百分之一。

令人感動的是，吞食帝國不但立即答應了李白的要求，允許所有人類離開大環世界，還把從地球掠奪來的海水和空氣全部還給了地球。神族借此在空心地球內部恢復了原地球所有的大陸、海洋和大氣層。

隨后，慘烈的吞食帝國保衛戰開始了。吞食帝國向太空中的神族目標發射大量核彈和伽馬射線激光，但這些對敵人毫無作用。在神族發射的一個無形的強大力場的推動下，吞食帝國的大環世界越轉越快，最后在超速自轉產生的離心力作用下解體了。此時，伊依正在飛向空心地球的途中，他從1200萬千米的距離外目睹了吞食帝國毀滅的全過程：

大環世界解體的過程很慢，如夢一般。在漆黑太空的背景上，巨大的環形世界如同一團浮在咖啡上的奶沫，慢慢散開，邊緣的碎塊漸漸隱沒于黑暗之中，仿佛被太空融解了，只有不時出現的爆炸閃光才使其重新現形。

這個來自古老地球的、充滿陽剛之氣的偉大文明就這樣被毀滅了，伊依悲痛萬分。只有一小部分恐龍活了下來，與人類一起回歸地球，其中包括使者大牙。

吟詩航行的游艇到達了南極的海岸邊。

這里的重力已經很小，海浪的移動很緩慢，像是一種夢幻的舞蹈。在低重力下，拍岸的海浪把水花送上十幾米的高處，飛上半空的海水由于表面張力而形成無數水球，大的像足球，小的如雨滴。這些水球在緩慢地下落，慢得可以用手在它們周圍畫圈。它們折射著太陽的光芒，使上岸后的伊依、李白和大牙置身于一片晶瑩燦爛之中。

由于自轉的原因，地球的南北極地軸輕微拉長，這就使得空心地球的兩極地區保持了過去的寒冷狀態。低重力下的雪很奇特，呈一種蓬松的泡沫狀，淺處齊腰深，深處能把大牙都淹沒。但在被淹沒后，他們竟能在雪沫中正常呼吸！整個南極大陸被覆蓋在這雪沫之下，到處起伏不平，一片雪白。

伊依一行乘一輛雪地車前往南極點，雪地車像是一艘掠過雪沫表面的快艇，兩側激起片片雪浪。

第二天，他們到達了南極點。從這里看去，整個世界盡收眼底，光芒四射的小太陽四周圍繞著大陸和海洋，使它看上去仿佛是從北冰洋中浮出來似的。

“這個太陽真的能夠永遠亮著嗎？”伊依問李白。

“至少能亮到新的地球文明進化到具有制造新太陽的能力的時候，它是一個微型白洞。”

“白洞？是黑洞的反演嗎？”

“是的，它通過空間蛀洞與200萬光年外的一個黑洞相連。那個黑洞圍繞著一顆恒星運行，它吸入的恒星的光從這里被釋放出來，因此可以把白洞看作一根超時空光纖的出口。”

伊依一行為了看詩云，要穿過地殼，他們走的是南極的地門。在這里，地球自轉的離心力為零，所以不會被拋入太空，只能到達空心地球的外表面。他們在南極地門控制站穿好輕便的太空服后，就進入了100千米的深井。由于沒有重力，叫它隧道更合適一些。在失重狀態下，他們借助太空服上的噴氣推進器前進，這比在赤道的地門中墜落要慢得多，半個小時才來到外表面。

空心地球的外表面十分荒涼，只有縱橫的中子材料加固圈。這些加固圈把地球外表面按經緯線劃分成了許多個方格，南極點正是所有經向加固圈的交點。當伊依一行走出地門后，看到自己身處一個面積不大的高原，地球加固圈像一道道漫長的山脈，以高原為中心，放射狀地向各個方向延伸。

他們抬頭看到了詩云。

詩云處于已消失的太陽系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直徑為100個天文單位的旋渦狀星云，形狀很像銀河系。空心地球處于詩云邊緣，與原來太陽在銀河系中的位置也很相似。不同的是，地球的軌道與詩云不在同一平面，這樣從地球上可以看到詩云的一面，而不是像銀河系那樣只能看到截面。但地球離詩云平面的距離還遠不足以使人們觀察到詩云的完整形狀——事實上，南半球的整個天空都被詩云覆蓋。

詩云發出銀色的光芒，能在地上照出人影。據說詩云本身是不發光的，這銀光是宇宙射線激發出來的。由于空間的宇宙射線密度不均，詩云中常涌動著大團的光暈。那些色彩各異的光暈滾過長空，好像是潛行在詩云中的光巨鯨。偶爾，宇宙射線的強度會急劇增加，在詩云中激發出粼粼的光斑，這時的詩云已完全不像云了，整個天空仿佛是月夜從水下看到的海面。

地球與詩云的運行并不是同步的，所以有時地球會處于旋臂間的空隙中，這時透過空隙可以看到夜空和星星。最激動人心的是，在旋臂的邊緣還可以看到詩云的斷面形狀，它很像地球大氣中的積雨云，變幻出各種讓人浮想聯翩的宏偉形體。這些巨大的形體高高地升出詩云的旋轉平面，發出幽幽的銀光，仿佛是一個超級意識綿長無盡的夢境。

伊依把目光從詩云收回，從地上拾起一塊晶片，這種晶片散布在他們周圍的地面上，像嚴冬的碎冰般閃閃發亮。伊依舉起晶片，對著詩云密布的天空。晶片很薄，有半個手掌大小，正面看全透明，但把它稍微傾斜一下，就能看到詩云的亮光在它表面映出的霓彩光暈。這就是量子存儲器，人類歷史上產生的全部文字信息，也只能占其中一片存儲量的幾億分之一。

詩云就是由10的40次方片這樣的存儲器組成的，它們存儲了終極吟詩的全部成果。這片詩云是用原來構成太陽和八大行星的全部物質所制造的，當然還包括吞食帝國。

“真是偉大的藝術品！”大牙由衷地贊嘆道。

“是的，它的美在于其內涵：一片直徑100億千米的、包含著全部詩詞的星云，這太偉大了！”伊依仰望著星云，激動地說，“我也開始崇拜技術了。”

一直情緒低落的李白長嘆一聲：“唉，看來我們都在走向對方，我看到了技術在藝術上的極限，我……我是個失敗者，嗚……”

“你怎么能這樣講呢？！”伊依指著上空的詩云說，“這里面包含了所有可能的詩，當然也包括那些超越李白的詩！”

“可我得不到它們！”李白一跺腳，飛起了幾米高，在半空中蜷成一團，悲傷地把臉埋在兩膝之間，在十分微小的重力作用下緩緩下落。

“在終極吟詩開始時，我就著手編制詩詞識別軟件。這時，技術在藝術中再次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礙。到現在，具備古詩鑒賞力的軟件也沒能編出來。”李白在半空中指指詩云，“不錯，借助偉大的技術，我寫出了詩詞的巔峰之作，卻不可能把它們從詩云中檢索出來，唉……”

“智慧生命的精華和本質，真的是技術所無法觸及的嗎？”大牙仰頭，對著詩云大聲問。

“既然詩云中包含了所有可能的詩，那其中自然有一部分詩是描寫我們全部的過去和所有可能與不可能的未來的。伊依蟲蟲肯定能找到一首詩，描述他在30年前的一天晚上剪指甲時的感受，或12年后的一頓午餐的菜譜；大牙也可以找到一首詩，描述它腿上的某一塊鱗片5年后的顏色……”已重新落回地面的李白拿出了兩塊晶片，它們在詩云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這是我臨走前送給二位的禮物，是量子計算機以你們的名字為關鍵詞，在詩云中檢索出來的與二位有關的幾億億首詩，描述了你們在未來各種可能的生活。當然，在詩云中，這也只占描寫你們的詩作里極小的一部分。我只看過其中的幾十首，最喜歡的是關于伊依蟲蟲的一首七律，描寫他與一位美麗的村姑在江邊相愛的情景……我走后，希望人類和剩下的恐龍好好相處，人類之間更要好好相處，要是空心地球的球殼被核彈炸個洞，那可就麻煩了……詩云中的那些好詩目前還不屬于任何人，希望人類今后能寫出其中的一部分。”

“在詩中，我和那位村姑后來怎么樣了？”伊依好奇地問。

在詩云的銀光下，李白嘻嘻一笑：“你們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