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猶如不斷吃苦菜

爸爸走了。他離世時，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孤孤單單地在養老院。隨著爸爸的離世，我與哥哥便成了孤兒，盡管我們都已經五十多歲了。我常常在夢中見到爸爸媽媽，十分真切，與現實生活毫無區別。那一刻，我覺得這不是夢，我回到了兒時的狀態，在爸爸媽媽懷里撒嬌、任性。

春天來了，雨水淅淅瀝瀝，總是下個沒完沒了，爸爸帶回來一把苦菜，炒給我們吃。全家唯有爸爸吃得津津有味，其他人都僅嘗了一口。“實在太苦了，怎么能吃呢？”爸爸說：“人生就是這樣，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剛入口時，有些苦，你仔細咀嚼，慢慢地就有了甘甜。”我與哥哥都搖著頭，表示不信。媽媽直接皺著臉開罵：“做什么也不知道！花錢買這不能吃的東西，你就是……”

“鄰居送的。”

媽媽連忙閉上嘴，人家好心送給我們吃，假如被聽到……媽媽吐了吐舌頭，表示對自己剛才行為的后悔。

為了培養我們吃苦菜的能力，爸爸三天兩頭弄些苦菜或苦瓜回來。有時清炒，有時煮米湯，有時煮雞蛋，有時煮骨頭湯……我實在不喜歡這苦味，但每一天，我都在爸爸“苦菜是好東西，它具有清熱、解毒、涼血的功效”的引導下，又吃上兩口。

那一年春天，爸爸帶我們到山上摘苦菜。“有錢也買不到這些野生的苦菜，你看……”爸爸指著長在田野里的苦菜，它們身形修長，像驕傲的小公主在舞蹈，搖曳著身姿，吐露出優雅獨特、清新迷人的氣息。“千萬別采錯了，這種草與苦菜很像，你摘下時，可以聞一聞，完全沒有苦菜的香味。”我反復對比，味道確實不一樣。苦菜的葉片質感清脆細致、嫩綠如玉，有一種苦澀且難以表達的味道。但我還是擔心會采錯，只是陪伴在爸爸身邊。有時被一叢小花吸引，摘下來，擺弄著；有時被飛翔著的蝴蝶吸引，追著它奔跑；有時被小蜜蜂糾纏住，抱著頭東躲西藏……快樂的時光總是在不經意中流逝，爸爸很快采了一籃子，還發現了一窩鳥蛋……

不知道從何時起，我愛上了苦菜，在閩侯住時，家門口的菜地里便種上了苦菜，當時是從農村連根挖來的。后來，我得知苦菜的生命力極其頑強，春雨時節，隨手折一小斷，往地里一插，它便茁壯成長了。此時，我對苦菜又多了一份敬畏。它的生命力如此頑強，落地即生根，并且迅速成長。此時，百花盛開，苦菜與它們爭奇斗艷，組成了一幅美麗的自然畫卷。

此時的我已經不再滿足曾經的美味，有時會把苦菜剁碎，與豆腐、肉餡拌在一起做丸子，或做成苦菜餅、苦菜雞蛋羹……苦菜不僅僅是一種食品，也是治療疾病的藥材，更是家鄉風味的象征。

爸爸媽媽走了，剛開始我很不適應，隨著時間的推移，爸爸媽媽晚年的痛苦也一一浮現在眼前。當時的每一天他們都在與疾病做斗爭，吃藥、打針、輸液、吸氧、進ICU……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不知道余生還要嘗多少苦，但我相信吃苦之后必是久久地回甘。

曾經，我相信幸福的家庭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終于明白，不管多么幸福的家庭都有它的苦難與挫折，每個家庭都有悲歡離合，都會經歷父母的衰老、生病、離去，盡管不舍，也得承受。人生就是品嘗苦味的過程，有時真的是苦到心坎、苦入骨髓。但我堅信在苦不堪言之后，回甘便會悄然而至。

爸爸媽媽走了，他們把我們兄妹倆留在這個世界上，也許二三十年后，我們也將與他們歡聚，我也將留下女兒孤孤單單。死亡是避免不了的，但我延續了父母的生命，女兒延續了我的生命，我的生命中已沒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