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相冊在心理療愈中的作用

專欄作者Columnist

張莉華 攝影媒體人

具有 25年從業經驗，曾任《攝影之友》總編輯。中國攝影家協會新聞委員會委員、中國新聞攝影學會理事、新媒體視覺聯盟秘書長。2002年，編著出版《第三只眼——中國當代攝影師訪談》，曾擔任露西基金會IPA國際攝影獎、2020年度SONY世界攝影大賽等攝影比賽評委。

1982年， 美國心理學家瑪麗· 梅因（Mary Main）與她的同事圍繞分離和重聚的主題，對6 歲孩子和父母進行評估，這個實驗特別導向心理依戀系統的研究，對 40個家庭做了兩個小時的錄像評估。在她的研究中，家庭快照（Family Snapshot）被作為了解家庭成員間互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工具。

家庭快照幫助研究人員捕捉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動態，尤其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依戀模式。 通過這些觀察，研究者可以分析出孩子在應對壓力、尋求安慰時，父母是否能夠提供適當的支持和情感回應。它幫助研究者快速抓住依戀關系中的關鍵因素，進而為后續的分析提供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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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人們情感連接的紐帶，家庭相冊中的每一張照片記錄了某個特殊的時刻，也因為這次記錄，它不僅保留了珍貴的回憶，還能為這些回憶帶來新的生命和意義。

家庭相冊的歷史

最早的家庭照片可以追溯到攝影術發明的早期，它不僅是技術進步的產物，也是社會、文化和家庭觀念演變的重要反映。隨著攝影技術的發展，家庭相冊逐漸成為記錄個人和家庭生活的重要工具，見證了家庭結構、情感表達以及社會變化的過程。

1.早期家庭照片（19世紀中期）

1839年，法國人達蓋爾公布自己發明的達蓋爾銀版法，被歷史認為是攝影術誕生的時間。使用達蓋爾銀版法拍攝家庭照片不僅昂貴而且費時，只有富裕家庭才能負擔得起。這個時期的家庭照片記錄了家族的歷史，照片通常按照成員的年齡或身份排列，尤其是在貴族和富裕家庭中，家庭相冊不僅僅是個人的記錄，還是家族傳承和社會地位的象征。它通常呈現出四個特征：第一，通常只有一到兩個人物入鏡，尤其是肖像照最為常見。第二，拍攝是一個隆重的事件，人們往往會穿上他們最好的衣服。第三，少有笑容，因為長時間的曝光，任何微小的動作都會影響成像效果。第四，背景簡單，因為相機無法拍攝清晰的遠景或復雜的環境。

2. 相冊的出現與普及（19世紀下半葉）

隨著攝影技術的進步與普及，濕版攝影和明膠干版技術使得攝影成本下降，照片的生產效率提高。19 世紀 70 年代前后，相機逐漸走進中產階級家庭。人們開始將照片保存于專門的相冊中，這些相冊通常裝飾精美，成為家庭珍藏的物品。同時，在歐美的家庭成員之間開始流行互相贈送或展示自己的卡片式照片，這些卡片大小的照片可以輕松地收藏在家庭相冊中，成為現代家庭相冊的雛形。

3. 柯達相機與現代家庭相冊的誕生（20世紀初）

1888年，喬治·伊士曼推出了第一款帶有膠卷的柯達相機，標志著攝影走向大眾化。“你按快門，其余的交給我們”，這是柯達公司的廣告語，用戶只需要按下快門，拍完 36 張照片后將相機寄回公司，柯達會幫忙沖洗膠卷并寄回成品照片。這極大地降低了攝影的門檻。家庭相冊成為越來越多的普通家庭用來表達情感、記錄回憶的重要方式，相冊也變得更為私人化和親密。

4. 家庭相冊的黃金時代（20世紀中期）

二戰后，尤其在美國和歐洲，家庭生活和家庭價值觀在社會文化中占據重要位置。家庭相冊成為展示家庭幸福、記錄代際傳承的工具。而 20世紀 50年代彩色攝影技術的普及，家庭相冊中的照片變得更加生動，色彩鮮艷。彩色照片不僅讓家庭生活顯得更加美好和愉快，也從色彩、色調上提供了可解讀的時代信息與地域差異。從柯達的一系列廣告宣傳中即可看出，這個時期家庭相冊中的幾個典型內容：①家庭慶祝，如生日、節日、婚禮等重要時刻。②孩子的成長記錄，從嬰兒時期到青少年，幾乎每個階段都會被拍攝記錄。③日常生活，包括家庭成員的日常活動、家居場景、寵物等，展現了普通家庭生活的真實面貌。④旅行照片，隨著旅行成為普通人生活的一部分，旅行照片也成為家庭相冊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5. 數碼時代的到來（21 世紀初）

進入 21 世紀后，數碼相機和智能手機的普及徹底改變了人們記錄和保存照片的方式。虛擬相冊成為一種新的存儲與分享家庭照片的形式，不久，它便被社交平臺取代，且分享需求遠大于儲存需求。傳統的紙質家庭相冊被數字相冊取代，人們通過在線平臺分享家庭生活，形成新的社會互動模式。

6. 當代家庭相冊的心理價值

在現代社會中，家庭相冊受到心理、社會、人類學等各個領域的重視。在心理學領域，它被作為一個人自我身份與家庭敘事而重新回溯，人們從中探尋彼此的情感與依戀關系，從不同的時代與空間，從社會、階層、性別、種族等不同層面來理解自己的家庭，理解自己與父母及其他家庭成員，理解自己與周遭世界的關聯，不僅幫助人們知道“我是誰”，而且可以更好地知道“是什么讓我成為誰”的一個重要通道。

家庭相冊的心理療愈

從家庭相冊的歷史也不難看出，家庭相冊一開始即承載著情感與代際的連接，并為家庭成員提供情感支持和心理成長的動力。它在情感、關系、個人認知及自我身份等多個層面都發揮著重要作用。

1. 重建情感連接

家庭相冊是喚起情感回憶的強大工具。它以一種視覺方式讓人們表達情感，尤其對那些難以用語言表達自己內心世界的人來說，照片可以引導他們回憶并處理潛藏的情感，從而起到情緒調節的作用。研究表明，觀看照片可以激活大腦中的記憶區域，使人重溫當時的情感體驗。家庭照片往往記錄下的是家庭中溫馨、幸福的瞬間，一起看相冊，即提供了一個分享和交流的機會，家人可以通過一起回憶和討論共同經歷的美好時刻并講述其中的故事，喚起溫馨或愉快的回憶，增進彼此的情感聯系。這種可視化的回憶過程，有助于修復家庭中的裂痕與矛盾，找回家庭成員間的親密感；有助于人們在情緒低落或面對壓力時，找到情感的支撐點，減輕焦慮和孤獨感。

2. 促進自我認同與歸屬感

家庭是自我身份認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一個人的家庭歷史、家庭觀念和價值觀得以在家庭相冊中一一留存。對于年輕一代來說，通過家庭相冊，他們可以更好地理解自己的生命歷程和家庭背景，在走近家庭的過程中，也是一個自我認知的過程，它幫助人們增進了對自我更為豐富多元的理解，幫助其重新編寫或解釋他們的生活故事。通過正面的視角來看待過去的事件，個體能夠從負面或創傷性記憶中找到積極的意義，從而幫助他們更好地面對未來。

3. 幫助悲傷和創傷的處理

在經歷悲傷或創傷后，人們可以通過家庭照片重溫過去的美好時刻，釋放自己的情感，緩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在紀念日或追思會，還可以在追憶和表達哀思的過程中，與逝去的“重要他人”重建連接，將其內化為自己的一部分，消減人們的悲傷感。

4. 促進記憶的整合

對老年人或有認知障礙的人來說，家庭相冊可以幫助他們保持或恢復記憶。通過這些視覺線索，老年人能夠重新激活與人、事、物相關的記憶片段，促進大腦對過去經歷的整合和整理，并減輕抑郁和孤獨感，提升自尊和情感滿足，進而延緩認知能力的下降。

5. 兒童的自我發展與親子關系

家庭相冊不僅記錄了家庭的事件和變化，也反映了家庭成員的情感成長歷程。從孩子的出生、成長到成人，每張照片背后都承載著家庭情感的點滴變化。通過這些照片，家庭成員可以反思過去的成長和情感旅程，從中體會到時間帶來的變化和個人的成長。 在發展心理學領域，研究人員發現，觀看家庭相片對兒童的自我認知有積極影響。孩子通過識別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和地位，可以增強他們的自我認知和社會認同。此外，家庭相片有助于兒童理解時間和事件的連續性，發展更完善的時間意識和敘事能力。

照片在親子關系發展中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祖父母或父母通過照片向孩子和孫輩講述家庭的歷史和故事，讓孩子更多地理解自己的家庭背景與傳承，在如此親子互動的過程中，幫助孩子建立早期的家庭歸屬感和情感連接。

在學習心理學的過程中，我對家庭相冊有了新的理解與更為豐富的認知。它承載著我們過往人生不同階段的重要他人、重要關系、特殊時刻，包括被我們以各種原因放棄的興趣愛好……翻看家庭相冊，每張照片背后都有故事和情感，有的被我們遺忘，有的被我們忽視，有的我們需要詢問長輩。它們大部分是我們記憶中隱而未現或不曾言說的部分。家庭相冊幫助我們與之重建連接，在迷茫散亂中統整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