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形狀

作為一名護士，我見過太多的病人。那天，醫院里來了位特殊的病人——他失憶了。每當我經過小伙子的病房，都會向里頭瞟一眼。他很安靜，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床上對著墻發呆。

那天下午，他沒有發呆，而是低頭很投入地看著什么。我有些驚訝與好奇，走進去，發現他手里捧著一本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畫冊。

“怎么樣？”小伙子得意地問我，“全是我畫的。”

“這是你畫的？”我更加驚訝了，沒想到小伙子還有這一手。“所以你記得這些？”我試探著問了一句。

“走過的山山水水，我是不會忘記的。”他微抿嘴唇，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講。清澈的雙眸閃著真摯的光，每一束目光都在邀請我同看這本畫冊。

“你看，這是我剛出發時畫的；這張……”每當遇到優美景色，他都會把那些景色記錄下來，一頁接著一頁，連接了路程的開始與結束。畫冊的前幾頁上，有寬闊的柏油馬路，有招牌有些破損的超市，每一抹色彩都充滿了生活氣息，每一筆都繪出了家的味道，給人一種安全感；畫冊的后幾頁，是望不到頂的高山，是陌生的村落。翻過畫冊的一頁又一頁，無數時間在我指尖流過。幾頁綠蔭，接著幾頁白雪，又是幾頁鮮花……他好似一名造物主，快進著人間的春夏秋冬。

他對我說：“等記憶恢復，我會繼續我的旅程。”未來的風景，還等著他描繪。

回到畫冊最開始的那一頁，我像是被電了一下，一股腦兒地拍下了畫冊前幾頁的畫。他看我感興趣的樣子，說這里是振興路，他畫了很多幅。

離開醫院的大門，我開汽車直奔畫冊中畫的地方。“從小到大在這個縣城，我從來沒聽說過什么振興路。”我系上安全帶，心想。導航成功定位到振興路后，我頓時松了口氣，一路開過去。導航最后把我引向了一條小巷。這地方位于縣城的最西北，偏僻極了。路是坑坑洼洼的，兩旁長滿了雜草。這里的房子大多已人去樓空，孤零零的房屋大門敞開著。抬頭望去，兩縷飄忽不定的炊煙把我視野中的天空平均分成三份。左邊夕陽西下，沉入地平線，釋放著暮日的光芒。右邊已露出了月色，點點繁星若隱若現。

我比著畫冊，找到了一處又一處他畫的地方。最終，我找到了第一頁的取景地。這也許是他出發的地方。門前的銘牌已經銹跡斑斑，樓梯上長滿了青苔，門閂緊鎖，院子里雜草叢生，已經沿著墻溢了出來，看樣子很久沒住人了。

那天晚上，我帶著滿身疲憊回了家。夜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當我打開手機來回翻動著看他的畫，莫名的失落感使我的眉頭緊鎖：我好像已經什么都發現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找到。

第二天，陽光格外耀眼。醫院旁的公園，充斥著不同往常的熱鬧。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奔向小伙子的病房，準備帶他去振興路轉轉，看看他記憶深處的地方，然而病房里空無一人。我不停呼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連同他的畫冊一同消失了。我瞬間意識到了什么，沖到窗臺邊，望向那公園。

公園里，他手中的畫筆在空中揮舞，那優美的弧形勾勒出的正是時間的形狀。

【山東微山一中小荷文學社高三（17）班】

點評

這篇小說具有極強的隱喻性。在時間流逝中，這個世界和我們本身都在不斷變化，繁華會變成荒蕪，美好也會被遺忘，甚至，我們自己的過往也可能會被遺忘。從這個角度講，患有失憶癥的“他”也可能是我們每一個人。

（指導老師：袁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