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蘇軾一生坎坷跌宕,仕途不順,他在儒、釋、道三家思想的影響下,達成了從矛盾痛苦到豁達超曠的心靈突圍和自我調適。《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和《如夢令·有寄》三首詞是蘇軾在不同人生階段所作,詞作中都提到了“歸去”二字,而他人生的選擇也在不斷地和“歸去”相協調與適配。基于此三首詞作展開群文閱讀教學,通過對“歸去”內涵及主題意境的把握,體會蘇軾不同階段詞作的創作心境、情感變化,感受蘇軾超然曠達精神的形成過程。
關鍵詞 蘇軾 歸去 群文閱讀教學
蘇軾的一生可謂是傳奇跌宕,宦途生涯三起三落,經歷“烏臺詩案”一事,他從二千石之官淪為階下囚,隨后更是逐級遭貶。其回首仕途生涯時,以“問汝平生功業,惠州黃州儋州”兩句自我解嘲。然而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并未使他失去前行的意志,他將個人遭遇上升到文化和哲學的高度,融于自己的詩詞作品當中,使得個體的遭際轉變為一種宏觀的文化觀照,顯現了他超然物外的歷史胸襟和文化自覺。蘇軾能在逆境中修煉出超然曠達的精神境界,得益于中國傳統文化中儒、釋、道三家思想的滋養。蘇軾對儒學“中庸之道”的實踐,使他能平和看待成敗得失;他對道家“無為自然”的領悟,促使他在逆境中保持一種清靜順意的態度;而他對佛學“緣起性空”的認識,又引導他在紛擾之中見到世事無常的真理。正是這種多元融合的文化智慧,讓蘇軾的心靈走向了一個更為開闊和超然的境地。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如夢令·有寄》這三首詞都是蘇軾于人生失意之時所作,詞作中都提到了“歸去”,在不同的時間段,蘇軾對“歸去”的內涵釋義有所變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和《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都被編入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當中。本篇基于此三首詞展開群文閱讀教學,結合背景理解詞作中“歸去”的真正內涵,探尋蘇軾如何在“一生浮沉,半世漂泊”中活出“渺海闊而天高”的自適與豁達,學習其面對困境的態度與方法。
一、“歸去”的背景:知人論世,了解經歷
蘇軾的生平經歷,特別是他在政治上遭受的排擠和流放,深深地影響了他這三首詞作中“歸去”內涵的形成及發展。從權力旋渦中的失意到曠達人生的灑脫,蘇軾的詞作逐漸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意象和審美趣味。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是公元1076年中秋蘇軾在密州時所作。蘇軾因與當權的變法者王安石等人政見不同,自求外放,輾轉在各地為官。公元1074年,蘇軾差知密州,此時與胞弟蘇轍分別七年未得團聚。于是在中秋之日,蘇軾乘酒興正酣,揮筆寫下了這首名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不僅是蘇軾心中思念家人的真情抒發,更是其人生坎坷和政治失意的情感寄托。詞中所表現的曠達和對生活的樂觀態度,彰顯了蘇軾在逆境中的豁達。詞肇“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兩句,便道出了人世間的歡聚別離與時間的流逝,以及對人生無常的感慨。結尾“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又呼應了開篇的月亮意象,表達詞人思念遠隔天涯的親人、珍惜兄弟情、渴望與親人共享中秋月夜之情。也許正是這種真情,讓蘇軾在“我欲乘風歸去”的飄然灑脫、游離塵世之外,又生出“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對人世的眷戀之情。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這首詞作于公元1082年,正值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第三個春天。詞人與朋友春日出游,風雨忽至,朋友深感狼狽,詞人卻毫不在乎,泰然自若。即使風雨無常,亦不曾改變他那從容不迫、處變不驚的氣度。身居黃州的東坡居士,在政治風波之后,找到了自我安寧的庇護所。他沒有被逆境打倒,反而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舞弄丹青筆墨。那些“穿林打葉”的雜音無法干擾他心中的平靜,反而凸顯出他面對風雨坎坷時的胸懷坦蕩。“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則繪出了一幅超脫世俗紛擾的意境,體現了詞人超然物外的情懷和恬淡人生的理念。
蘇軾被剝奪了京城的繁華錦繡,卻換得了黃州的清淡自在。在黃州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而是樸實無華的田園生活,盛滿了蘇軾對自然的摯愛和對生活本真的向往。躬耕于黃州,蘇軾的心靈得到了凈化,詩文也更添了幾分淡泊明志的高遠。即使他重回朝堂任翰林學士,政治斗爭和排擠依舊讓他感到疲憊,《如夢令·有寄》便是他于公元1078年對黃州生活的懷念之作。他的心不禁飄向那個靜謐的東坡,那里有他一畦畦心血所灌溉的土地,承載了他逐漸濃厚的歸耕夢想。
二、“歸去”的原因:以意逆志,品味情感
這三首詞是蘇軾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所作,因而詞作中所透露的情感也有所不同。雖然三首詞中都提及“歸去”二字,然而每次的“歸去”內涵都不一致。蘇軾的人生經歷豐富,他的思想受到儒釋道文化的浸染,詞作的風格也在發生變化。要想讓學生對文本內涵和思想情感有準確的把握,教師就應引導學生以意逆志,切身解讀并體會蘇軾的思想情感。
《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是中秋望月懷人之作,彼時的蘇軾身處密州,對胞弟蘇轍有著無限思念之情。而在中秋賞月思人的背景下,“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也蘊涵了蘇軾對政治的矛盾情感。一方面,他有著重回京城、參與朝政的渴望,但另一方面,他對于政治斗爭的殘酷和高位帶來的孤獨寒冷也有所顧慮和恐懼。“歸去”,意為返回天上,含有“我本來是天上仙人”的意思。“乘風歸去”本就有一種仙家意味,含有飄然灑脫的道家思想內涵:如果在人間的遭遇并不如意,那么“歸去”不但是一種絕妙的解脫,也是對使他不如意者的輕蔑與嘲弄。然而,蘇軾的詞意卻從這里開始轉折,他對“歸去”的意義發生了質疑。天上原是一片凄清寒冷,到了那里恐怕也只能成個顧影自憐的寂寞仙子,那還不如留在人間。人間的生活雖然不盡如意,但不如意、不完美才是生活的本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從來如此,不但不該厭棄,正當細細品嘗這人生原本的滋味,所以他決心不去做那寂寞的神仙,而情愿永遠留在世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在出世與入世的矛盾中,他終究選擇了入世。其隔年(1075年)所作的《江城子·密州出獵》便是最好的印證:“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豪邁的話語彰顯了其雄心壯志,也說明了儒家“經世致用”“入世為民”的思想還是蘇軾當時的主導思想。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是蘇軾經歷了“烏臺詩案”的重大打擊被貶黃州后創作的。此時蘇軾的心境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了在黃州安然自適的想法。“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明確表達了蘇軾超然物外的生活態度。“歸去”不僅傳遞了一種悠長深遠的意境,更偏向于一種精神上的追求與升華。為什么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的情況下,獨蘇軾一人毫無感覺?只因不管外在的境遇如何變幻,無論遭遇何種風雨挫折,都如過眼云煙,蘇軾始終保持一種內心的寧靜與超脫。這不是一種虛無主義,而是明白宇宙與人生的真諦后,對身世利害的斷然超越。如此才可以做到無悲無喜,擺脫一切牽絆。
《如夢令·有寄》是一首寄人詞,但通首詞都是請朋友代向東坡傳語,表現了詞人對黃州生活的深情回憶和無限神往。“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緊承前文,是蘇軾厭倦京官生涯,表達歸耕東坡意愿的“傳語”內容。“歸去,歸去”,這份重復的呼喚凝聚了詞人的深情遙望,也喚起了對黃州生活的美好回憶。“江上一犁春雨”,表明是因為春雨喜降,犁地春耕,補充要急于“歸去”的理由,其主動請離官場,歸耕田園的意愿體現得淋漓盡致。
三、“歸去”的選擇:隨緣自適,心安歸鄉
每一次的“歸去”在蘇東坡的詞中,仿佛都是心中的回旋曲。三次“歸去”如夢如幻,或是仍想施展包袱的猶豫與期待,或是被放逐而無奈選擇曠達灑脫的自我慰藉,每一次“歸去”的呼喚,都是蘇軾在努力找尋靈魂的歸宿,也是對于那條歸去之路的探索。
在《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蘇軾雖然口中呼喚著“歸去”,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歸去”,他的身心仍固守于他的官職與濟世責任之上,只能在遙遠的密州體驗那份短暫超脫回歸的愉悅,居于“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可仕可隱的處世之道。而在《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中,蘇軾明白了“歸去”的真正方向,不僅僅是心靈的歸去,更是對理想的生活狀態以及心靈可以棲息并且得到滋潤的地方的渴望與向往。雖然蘇軾在此時已有了順應自然、超然物外、不為外物所累的處世態度和思想基礎,但此歸去,亦無具體行動,仍舊是一場心靈的漫游。最后在《如夢令·有寄》中,“歸去”已不再是單純的愿望,而是夾雜了無奈與被迫。在“被迫”任職的重壓和政敵的排擠之下,蘇東坡的內心抗拒京都為官的身份,期盼著能夠掙脫枷鎖,歸去東坡,歸于自然,歸于心靈最深處的那片土地,真正實現身心的自由。但現實的束縛讓這種“歸去”多了幾分無法企及的遙望。
當然,即使有諸多的無可奈何和不如意,晚年的蘇軾終于如愿找到了自己的“歸去”之地。他的一生踏遍了太多地方,他走到哪里,就把“家”帶到哪里,于是山河大地處處有家。只要抱著曾點那種胸襟灑脫的人生態度,即使天涯海角也自有舞雩之風,也可以樂在其中。只要能夠達到隨緣自適、物我兩忘的境地,那么“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歸去之地從此便分明了。
綜觀三首詞作,“歸去”仿佛是一線貫穿的主題,是蘇軾不斷調適自我的情感體現,它們見證了男兒志在四方的豪情與歸隱田園的向往的共生共存,反映了這位文人內心由掙扎到解脫直至安定的過程。無論是愿望、決定還是決心,“歸去”始終是蘇東坡內在情感的釋放,是對一個未竟的夢想的無盡期冀。在生命的最后,他也終于完成了“歸去”的追尋,成為了為后人津津樂道的曠達傳奇。
[作者通聯:甘肅天水市秦安縣五營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