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分岔的花園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到趙林的學(xué)校去。我所說的趙林的學(xué)校，指的是縣一中。三年前，趙林考進縣一中時，我正在浙江打工，開學(xué)時是孩子的爺爺送他去的。在縣一中讀書三年，我也從未去學(xué)校看過他。一晃三年了，趙林馬上就要高考，說什么我也得去一趟了。

剛下火車，我就直奔縣一中。此刻，我正坐在縣一中教學(xué)樓前的花壇臺階上。我已經(jīng)打聽好了，趙林的教室在三樓自西向東數(shù)第六間，再過十分鐘，他就會從那間教室走出來了。不知怎的，我竟有些緊張。

我正想著，下課的鈴聲響了，學(xué)生們一窩蜂地往外走。在那教學(xué)樓門口涌出的學(xué)生中，我一眼便看見了趙林，我沖他大喊了一聲：“趙林！”

趙林分明也看見了我，因為我看見了他驚詫的眼神。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忽然來這兒，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竟然沒有出聲應(yīng)我。

“這是誰呀？”有同學(xué)問趙林。“不認(rèn)識。”說著，趙林和同學(xué)飛快地走上西北方向的分岔小徑，向食堂走去。“趙林！趙林！”我站起身大喊。趙林沒有回頭，反而加快腳步，很快便閃進了食堂。

我感覺我的身體觳觫一怔。

我真沒想到我爸會來學(xué)校看我。這些年他和媽媽一直在外面打工，他一次也沒來過我的學(xué)校。

其實，剛出教學(xué)樓門口我就看見了他。他穿著一件軍綠色破舊上衣，一雙滿是泥濘的破膠鞋，身旁放著一個超大的蛇皮袋和一只超大號的行李箱。

太丟人了，我感覺無地自容，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不打算當(dāng)著同學(xué)們的面在這里跟他相認(rèn)。因此，我爸喊我的名字時，我沒有回答，只想逃離。我聽見我爸在后面喊我，我沒有回頭，我決不會回頭。

我心不在焉地在食堂扒拉幾口飯，沒有回宿舍。我沿著花壇三條分岔小徑來回找，沒有爸爸的身影。

我又焦急地趕去學(xué)校門口找。終于，我看見了爸爸的背影。他正在向南門的十字路口走去，一只手拖著那只超大號的行李箱，一只手扶著扛在肩上的蛇皮袋。他走得很慢，很吃力的樣子，我不知道是因為行李太重，還是因為傷心難過。

我驀然想起小時候，爸爸就是這樣將我扛在肩上。他走得很慢，生怕摔倒了，每一步都穩(wěn)穩(wěn)的。我騎在他的肩膀上，像騎著一頭威武的獅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此時此刻，記憶的畫面格外清晰地展現(xiàn)在我眼前，我沖著爸爸的背影大喊一聲。

我感覺我的身體觳觫一怔。

（選自《當(dāng)代人》2024年第7期，本刊有刪改）

—— 鑒賞空間 ——

兩段不同角度的第一人稱敘寫，客觀地展現(xiàn)了父與子久別重逢時的心路歷程。倉皇而逃的兒子，如同叫出“老爺”的閏土，隔開了一份渴求真情的誠懇。不同的是，因為時代的特點，迅哥兒和閏土將一直“隔膜”下去；而文中因身份地位被“隔膜”的父親，重現(xiàn)了兒子記憶里的身姿，喚起了兒子對溫馨童年的回憶，父子親情在兩個“觳觫一怔”后回歸。人與人之間本就不該因物質(zhì)而左右了情感，魯迅那時渴望的“新世界”正在慢慢展現(xiàn)。

—— 讀有所思 ——

本文中的兒子在未見過世面時，不曾對父親有過嫌惡；《故鄉(xiāng)》里的閏土在不懂人情世故的歲月里，和迅哥兒是純粹的摯友。附加在“成長”之上的，常有人事已非的慨嘆；但又不只是這樣，也有的情感隨著成長沉淀，因相伴日久而加深……

在你的成長歲月里，最特殊的身影是誰呢？他/她給你帶來過什么樣的感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