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榮發展新時代海洋文學

2024年4月21至22日，“繁榮發展新時代海洋文學：2024第二屆新時代海洋文學學術會議”在海南海口順利舉辦。此次會議由中國作家協會、中共海南省委宣傳部、中國海洋發展基金會指導，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自然資源部宣傳教育中心、海洋出版社、海南省海洋廳、海南省作家協會、中共三沙市委宣傳部、海南師范大學聯合主辦，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海南省文學院、天涯雜志社、海南省海洋文學創作與研究中心共同承辦。

來自吉林大學、中山大學、武漢大學、華東師范大學、首都師范大學、海南大學、杭州師范大學、海南師范大學等高校，以及《文藝研究》《文藝爭鳴》《南方文壇》《揚子江文學評論》《當代作家評論》雜志社的研究者共八十余人參加了為期兩天的學術研討。各位代表圍繞海洋文學理論建構、中外海洋文學與文明觀、海南當代海洋文學等話題展開了討論，現就會議代表性論文或發言的核心觀點以綜述的形式分類呈教于學界同仁。

“深藍史詩”：海洋文學的理論建構

1975年以來，朱學恕、楊中舉、段漢武、段波、陳緒石等學者接續討論“海洋文學”概念，力圖建構起獨立的海洋文學話語體系。自2002年浙江省岱山縣舉辦的第一次全國海洋文學創作研討會以來，海洋文學研究范式的理論建構，一直是海洋文學學術會議的熱點話題。學術界持續的概念建構和范式探索“綱舉目張”，共同推進海洋文學的研究走向縱深，本次會議在這一領域，特別是海洋文學的概念和特性探究方面有所推進。

面對“海洋文學”概念的較多歧見和中國古代海洋文學理論的建構不足，海南大學張平教授的《重構面向未來的中國型海洋文學》一文基于黑格爾、李約瑟、費正清對中國海洋文明的否定性、肯定性和兼顧性三種“他者”判斷語境，圍繞古典文學中的海洋元素，提出新時代重構中國型海洋文學命題的五個方面：需改觀傳統涉海文學基礎文獻的碎片化局面，需正視中國古代海陸互倚、以陸觀海的海洋觀，需接通近現代與當代海洋文學，需致力于理論話語的拓新，需強化海洋審美的獨立品格。

就挖掘海洋文學特性，創新海洋文學創作與研究范式，《南方文壇》副主編曾攀提出“新海洋文學”命題，其并非“新”的海洋文學，而是增強“新”與海洋性和地方性的粘性，從而體現出“新海洋”，以期在整個的理念、形態、形式上有總體性的創新，他還提出了“新海洋文學”的幾個特性。《揚子江文學評論》副主編何同彬提出海洋文學的“解放性”和“發明性”，試圖跨越海洋文學理論“地方性”對立體化、整體性文學創作撕裂之后的方向路徑問題，從而避免海洋文學可能面臨的程式化和封閉。《當代作家評論》副主編李桂玲認為，相對于鄉土文學，“異質性”是海洋文學最重要的特征，而“人心”則是共性。她舉例認為就地域差異來講，鄧剛的《迷人的海》中的海碰子體現出北海的凌厲、俊俏、兇險，處處是時代之影，林森的《唯水年輕》中的做海人體現出南海的包容、圓融、博大，處處是內心深處。

海洋、文學與人的關系：中西海洋文明互鑒

中西海洋與文學、人學（人心、人性、人倫）的關系表里，海洋表征出的個體、群體與民族想象、國家觀念的多維與平行向度，以及其間體現出的文化異同與文明互鑒，也是海洋文學研究的熱點話題，往往需要研究者具備出色的比較視野和卓識。

華東師范大學朱國華教授發言認為，西方文明自創世神話和史詩如《奧德賽》等以來，就與海洋產生了密切的聯系。他認為鄭和下西洋的沿岸航行探險意識比較弱，哥倫布、麥哲倫的探險意識則強，這體現出黑格爾所說海洋對西方文明的精神、文化和商業意義，而中國文化則視海洋為陸地的中段，沒有發生積極的關系。中山大學彭玉平教授的《鈴木虎雄、繆荃孫與王國維京都酬唱考論》一文，考論辛亥革命后，王國維隨羅振玉東渡日本，寓居京都與鈴木虎雄、繆荃孫酬唱之詩的歷史，勘察民國初年士大夫同中有異的遺老情懷以及異邦士人的心態。武漢大學樊星教授的《海洋與文學、人性》一文，描述中外經典海洋作品對人性、人心的剔發和對海洋的險惡與變幻的表現異同。他認為普希金、羅蘭夫人與徐志摩對大海的吟唱引發出海洋自由意志的倫理課題，《白鯨》《海狼》《毛猿》《安娜·克里斯蒂》《老人與海》等小說、戲劇描寫人與風浪、白鯨、鯊魚以及人與人的矛盾、斗爭、博弈，無疑與中國當代作家車前子、舒婷、王潤滋、矯健、林森等作家的寫作產生了跨時空的呼應，而《裸者與死者》《凱恩艦嘩變》《第二十二條軍規》等美國海軍故事中的批判、諷刺、調侃的機鋒與中國紅色海洋敘事作品的悲涼抗爭意味風格迥異，莎士比亞的《暴風雨》和王蒙的《海的夢》則共同指向“仇恨”命題。

首都師范大學張志忠教授的《四海之內：新時代中國海洋文學拼圖》一文，從地理學分布考察入手，對新時代中國海洋文學創作代表性作家和作品進行宏觀掃描，闡釋海洋書寫包括北海作家陳明福的“旅順口痛切”，胡世宗的“環球游詩意”，黃海作家劉宜慶、許晨、阿占的海洋傳記、報告文學和小說，東海作家雷默、李師江的“向遠洋與潛深海”掘進，南海作家林森、孔見“在自我與海洋之間”的海洋內蘊探索。海南師范大學張杰副教授的《海島之痛——海南當代作家的航海技藝書寫》一文，分析奧德修斯、魯濱遜、庫克船長、埃哈伯船長等西方經典形象航海技藝所蘊含的豐富文化內涵，都不同程度體現了可敬的人之主體性推演，成為西方海洋文學繁榮的基石。她認為，中國文學中航海技藝長期缺席，林森和李煥才的同名小說《島》則塑造出具有豐富航海經驗和記憶的人物群像，體現出陸海思維差異下反思個體與海島變遷之痛的文本張力。

中國古代文史文獻中的海洋

如何強化海洋文學研究的學術品格與學理依據，對中國古代文學以及歷史、方志文獻中體現出的海洋意識、想象與海洋觀念的研究是重要路徑。

就這一領域，杭州師范大學王晶波教授的《從神話到現實：漢唐〈異物志〉中的海洋想象與認知》一文，梳理漢末至三國、兩晉南北朝、唐宋三個階段的《異物志》海洋想象與認知，逐漸由傳播知識的地理博物雜記轉變為志怪傳奇小說。她分析魏晉《異物志》所載“陰火潛燃”的海洋現象中想象與現實并存；唐宋《異物志》所載海洋，多為東南部沿海地區物產風俗，包括魚類、鳥類、貝類、龜類、植物、礦物等；認為漢唐《異物志》中作者的炫耀博學、夸飾奇特充滿了濃郁的文學情味，對中國文學的影響還需要認真清理。海南師范大學周泉根教授的《文昌歷史文化地層管窺——兼論故邑紫貝系漢文化海洋想象的誤會》一文，考證海南文昌，漢武帝置縣取以名邑，而誤作海洋物產的“紫貝”，實為土音漢寫之“漢文化海洋想象的誤會”為引，比較“紫貝”乃“吉貝”的記音，從史地名物、族群工藝看吉貝在文化地理上的影響，進而細致區分平昌、文昌、床柵等音義體現出的貝語漢寫及臨高族登陸和遷徙。

就以上兩篇論文，筆者認為，中華文明的中原陸域形態塑造了深厚的鄉土文學言志載道傳統，隨著近年人文學科研究范式向邊緣性、地方性、民間性以致個人史、私人史的轉向，海洋文明以及海洋文學的研究正在被沿海地區鮮活的地方、民間、個人話語所激活。

中國現代文學與影視中的海洋書寫

中國現代海洋文學的脈絡梳理和史料挖掘，是學術界“百年中國海洋文學”命題的關注點，具有強勁的學術增長力，同樣也是會議論文的聚焦點。杭州師范大學邵寧寧教授的《寄意于象征與寫實之間——略論中國現代詩中的海洋意象》一文，縱覽中國現代詩中的海洋意象及其文學內質：黃遵憲、易順鼎、秋瑾、周無（太玄）詩中的宇宙和世界意識；冰心呼吁并創造“母性的海”與現代海洋文學的自覺；郭沫若充滿現代精神與男性魅力的“海”；現代主義詩人辛笛、侯汝華對海的“想象與玄思”；革命年代詩人王久鳴、胡風、艾青、郭小川、舒婷等的海洋“信仰與遙思”；新時期以來李鋼、楊煉、韓東、海子所昭示的海洋意象更為復雜的日常化與內在化意涵。海南師范大學王學振教授的《田漢關于海洋、海軍的幾篇文章》一文，鉤沉索隱出田漢四篇未收入文集和全集的集外佚文，結合輯錄有關海洋、海軍的文章，重構了田漢對海洋、海軍知識以及海洋戰略的專業認知，考察了田漢醞釀戲劇《甲午海戰》的過程與流產始末。

海南師范大學博士生譚澤海的論文《華南抗戰文學與〈湛藍的海〉海洋敘述的互動》，從區域文學視角重讀碧野的小說《母親的夢》到《湛藍的海》的海洋敘述，打開了海洋敘事與華南抗戰文學共通的闡釋空間。他認為以海洋作為方法敘述抗戰，碧野小說的敘事主體由個體抗爭轉向集體反抗，從而想象中國“走向海洋”的美好愿景。海南師范大學碩士生王誠的論文《中外海洋電影的文化角抵——從電影〈中國海〉的爭議談起》，關注到了中國現代電影中的海洋書寫。他以1935年好萊塢電影《中國海》在香港禁映引發的一系列爭議為引，比照1933年國產影片《中國海的怒潮》，展示了西方對中國海洋的“異托邦”式殖民想象與中國自我刻畫的反侵略主題之間的文化角抵。此外，海南師范大學碩士生陳思宇對金庸、古龍新武俠小說中的海洋元素運用的分析，角度新穎，同樣是對現代文學海洋書寫的有益探討。

海南海洋文學的討論與展望

海南因其獨特的南海海島區位，成為當代海洋文學書寫以及“新南方寫作”熱潮中的重要增長極，海南海洋文學概貌與孔見、林森、李煥才等當代作家的作品成為海南本土尤其是青年研究者關注的焦點。

海南師范大學畢光明教授提醒海南作家基于海島經驗的寫作與“新南方寫作”的區別值得深究，熱帶海島的自然風光和人文傳統會自然流露，海更多是精神性存在。他認為林森與李煥才同名長篇小說《島》，或細膩或粗膩，或寫人或寫島，或敘鬼或敘人，或批判權力或堅守信仰，都以挽歌式的方式勾勒出了海南的自然和文化形象，真正寫出了“海南島”。海南師范大學的青年學者吳辰（《尋找心中之海：讀林森的“心海”三部曲》）、曹轉瑩（《“站在海水中央”：林森“心海”探索的生存哲學》）、許亞龍（《海洋倫理的變遷與詰問——林森“心海”三部曲論》）都關注到了林森的標志性力作“心海”三部曲。吳辰側重海洋精神建構的意義開掘，他認為林森的“心海”三部曲，在敘事上側重抒情，通過呈現海洋對情感的建構不斷探尋“心海”的深度與廣度，上接百年中國海洋文學書寫傳統，深入闡釋了海洋之于人類精神建構的重要意義。曹轉瑩從海洋生存哲學視角分析，認為從地理海洋的自然性到心理海洋的精神性，再到人性探索的哲思性，三部曲構成了林森“站在海水中央”，從民間視角跨越百年的生死觀念和生存哲學。許亞龍則從海洋倫理變遷視角切入，認為三部曲通過義利之爭與漁獵生存邏輯的“他適應”到“自適應”的回轉，表現時空輪轉架構下的海島文化心理結構，叩開了海洋寫作詰問海島以及海島中的人自身、當下和未來的倫理路徑，生發出“新南方書寫”關乎未來的海洋文學倫理詰問。海南師范大學劉超副教授的《作為詞與物的悠遠之地——張棗〈枯坐〉中的海南島》一文，分析作為張棗關于詞與物“元詩”的《枯坐》，從中窺見張棗詩歌的發生機制及其詩學主張，詩中的“海南島”也契合了張棗詩學的關鍵要素：悠遠、南方、海島與“甜”。

筆者認為，關于海南海洋文學的創作和研究，海南獨特的熱帶海島和南中國海戰略地理態勢決定了它與“新南方寫作”以及沿海的海洋寫作之間既聯結又離散的形態，更具有“海島寫作”的主體性。“海島寫作”因島嶼跨海交互方式，同時大型島嶼內部相對獨立的經濟、文化和生活方式，從而迥異于陸地文化心理結構，是海洋文學真正的寫作內核。身處島嶼或者圍繞島嶼的海洋書寫所要處理的問題更加集中，存在“向陸”“向人”和“向海”三種主體面相，必然在歷史、人學和美學方面對文學的價值邊界有所拓展。所以說，“海島寫作”并不會縮小海洋文學的內涵，恰恰是題材聚焦之后在表現力上對海洋文學的放大。

會議開幕式上，吉林大學張福貴教授發言認為，海洋文學創作與研究最重要的遵旨在于構建中華民族文化形態和價值體系，同時向外拓展參與世界海洋文明的建構。會議閉幕式上，海南省作家協會主席梅國云宣讀經與會研究者討論修訂的《繁榮發展新時代海洋文學倡議書》，倡議全國文藝界共同推動新時代海洋文學的繁榮發展并提出五個方面的倡議。

此次會議，多元學術話題的討論和《繁榮發展新海洋文學倡議書》的發布，對推動新時代海洋文學創作與評論的繁榮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海南作協與海南師范大學合作的海南省海洋文學創作與研究中心，正在成為推動海洋文學學術研究的有生力量。

許亞龍，青年學者，現居海口。本文系2023年度海南省社科基金青年課題“中國現當代海洋文學文體研究”（HNSK（QN）23-108）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