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與改造： 私立南開大學的早期發(fā)展

一

自晚清洋務運動以來，大力借鑒、移植西方先進教育經(jīng)驗和制度，模仿創(chuàng)辦新式學堂，推動普及新式教育，實乃出于國人急欲改變內(nèi)則積貧積弱、外則強敵環(huán)伺狀況之心。自家館時代，南開就已經(jīng)開始了對西方現(xiàn)代教育的模仿和探索，辦學時從東西方教育中各取所長。不過，私立南開大學在創(chuàng)辦之初，顯然是與美國高等教育的模式亦步亦趨的。

從歷史背景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前后，一大批留學美國的知識人士相繼返回祖國，投身高等教育建設事業(yè)之中。在那一時期，他們對中國大學的改造、高等教育的變革發(fā)揮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直接的效果便是影響了“五四時期開始醞釀并在1922年頒定的新學制”，使之成為“效仿美國教育體制的結(jié)果”。對于私立南開而言，當時“贊助擘劃者皆美國留學生，無形中輸入美國風味不少。是以論設備，一入圖書館，琳瑯滿架者，多美國出版之書籍也；入實驗室，見分部陳列，精巧悅目者，美國制造之儀器也；論教員則除數(shù)人外，皆美國留學生；論教材則除數(shù)科外，皆美國之教本；其他如積點制也，選科制也，亦均采自美國”。研究者多援引此論來證明私立南開在辦學模式上對美國大學的模仿。實際上，不論是引進大量具有美國教育背景的教師，還是購置大批美版圖書、設備，這些都不過是模仿的表象而已，在真正意義上稱得上“移植”的應是“一切學制系照美國大學最新分科、選科辦法”。當時，南開大學的學科分文言學組、數(shù)理組、哲學及社會科學組、商學組，這才是私立南開模仿與移植美國大學辦學經(jīng)驗的真實痕跡。

就在校基漸趨穩(wěn)固的1921年春天，《天津南開學校大學部章程》正式公布。其中明確了大學學生修業(yè)四年“習畢一百四十績點并考試及格始能畢業(yè)”的規(guī)定；在課程設置上則標明“必修、專修及選修之別”，且修習課程的績點均需滿足學校所規(guī)定的指標。其中，除國文、英文、外國文必修科目外，對于專修和選修課程要求，“學生須依個性之趨向與將來之職業(yè)，在文理二科內(nèi)任選一門為專修科”，所選課程“至少須滿五十績點”；選修課程“至多不得在二十五績點以上”。這些規(guī)定實出于對美國大學課程和教學制度的高度模仿和移植。

值得注意的是，“在近代不同的歷史時期，課程的變革總是與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等方面的發(fā)展要求相適應。高等學校的課程設置必須與社會發(fā)展同步，及時調(diào)整、更新和充實課程內(nèi)容，這樣才能培養(yǎng)出適合時代要求的合格人才”。作為人才培養(yǎng)依據(jù)的課程，自然要服務于學校的培養(yǎng)目標，隨著大學的鞏固和發(fā)展，私立南開所標舉“文以治國、理以強國、商以富國”的辦學方針，必須將具體課程逐一落實為“強調(diào)基本理論和技能教育”兼顧的實際教學活動。這些工作自然既需要儲備人才，又需要假以時日，更需要跟上社會進步的步伐和區(qū)域社會工商業(yè)快速發(fā)展的要求，所以說，調(diào)整課程設置及其內(nèi)容必然會與大學發(fā)展伴隨始終。

二

南開號稱“文以治國”，在大學的奠基時代，文科建設似乎頗為有聲有色，這主要歸因于梁啟超的短暫“加盟”。當時，游歐歸來的梁啟超寓居津門，開始了晚年的研究生涯，南開抓住這一機會，欲倚重其來建設文科。1921年9月，梁啟超移硯南開，講授“中國歷史研究法”，影響遍及京津。其間，嚴修、張伯苓等人與梁啟超往來頻繁。1921年末，梁啟超在和張君勱、蔣百里、舒新城等友朋通信中多次提及與張伯苓籌劃南開文科的事宜，梁透露了南開欲聘請張君勱出任文科主任，請蔣百里、張東蓀、林宰平“各任一門”，并計劃邀請梁漱溟到南開任教的信息。用梁啟超自己的話說，“若將文科全部交我，我當負責任，彼歡欣鼓舞已極”，“吾六人者任此，必可以使此科光焰萬丈”。

晚年的梁啟超，壯心不已，深感當時國內(nèi)從事文史研究之人才匱乏，他希望通過自己的登高一呼集合同道，共同擔負起振衰起敝的責任。他甚至設想“南開文科辦三年后，令全國學校文史兩門教授皆仰本科供給，其所益不已多耶？我輩努力興味正濃也”。同時，梁啟超還認為，如果以其師生、師友為南開文科班底開展教學和研究，并將“此科當然旁通于理、商兩科，則根柢植于全校”，這勢必會成為未來中國學術(shù)界的“關(guān)中、河內(nèi)”。當時參與討論的張東蓀、蔣百里、舒新城等人更是摩拳擦掌，希望梁氏能盡快與學校細訂綱領，規(guī)劃科目，進行組織。

可是，令人困惑的是，無論是從1921年起深受鼓舞并“每見必詢消息”的張伯苓，還是頻繁魚雁傳書討論南開事宜且認為“絕無問題”的梁啟超，對于南開文科的制度建設都給人有始無終的感覺。而到了1923年初，如何建設南開文科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不大被提及了，轉(zhuǎn)而演變成看似“一切學課與南開保相當之聯(lián)絡關(guān)系”、實則私人講學意義大于機構(gòu)建制的“東方文化研究院”之議了。

如果仔細探尋歷史細節(jié)，我們就能發(fā)現(xiàn)在討論南開文科建設時，梁氏所倚仗的蔣百里、張君勱、舒新城、張東蓀等人（尤其是蔣百里和張君勱）深具德國教育的背景，在辦學理念上其實與南開相去甚遠。蔣百里曾設想，希望梁啟超與南開確定一個辦法，將其“中國歷史研究法”歸為講座之一，同時再約梁漱溟、張君勱、張東蓀，加上他自己分別擔任講座教授，“每座講演之期為四個月，文書口頭研究之期為六個月，因每座專為內(nèi)部學生，不收外人”。

對南開而言，“梁啟超版”的文科之所以虎頭蛇尾，令人抱憾，實是歷史的偶然，于己有憾，對梁氏師友則無所謂遺憾可言。一方面，1922年間的梁啟超并沒有“一心一意”地按照他與師友信中所談的那樣逐一落實制度建設；另一方面的原因，恐怕還是緣于張伯苓校長，因為在他看來，文科生“文章做到像張季鸞在《大公報》寫的社論那樣水平，就到了頂峰”，之所以請梁氏主講“中國歷史研究法”，是因為“張校長對近代史感興趣”，一旦梁啟超以“‘詩圣杜甫’為題的講演（見《曹禺傳》）我估計張校長的興趣就不大了”。

1922年和1923年之交，“梁啟超版”的南開文科一變而為“東方文化研究院”后，南開人還頗多期望，“甚盼此番計議早見施行，裨東方文化得大放異彩于環(huán)球也”。實際上，若從梁啟超《為創(chuàng)設文化學院事求助于國中同志》的啟事來看，他認為“現(xiàn)行學校制度有種種缺點，欲培養(yǎng)多數(shù)青年共成茲業(yè)，其講習指導之方法及機關(guān)之組織，皆當特別”，這種機構(gòu)應該“采用半學校半書院的組織。精神方面，力求人格的互發(fā)；智識方面，專重方法之指導”。計劃中的文化學院設有專門招收中學畢業(yè)生的“本班”、專門招收大學及大專畢業(yè)生的“研究班”、招收高師學生的“補習班”，以及不能來院學習者的“函授班”。除教學外，文化學院還擬從事整理古籍、將舊籍和新著翻譯成歐文、編寫文史教科書、出版同人著述、巡回講課等工作。不難發(fā)現(xiàn)，這所擬議中的學院，其私人講學的性質(zhì)已躍然紙上。

所以，文化學院的無疾而終，固然是困于經(jīng)費、人員，更主要的則是歸因于梁氏個人難以“八表經(jīng)營”而造成的“眼高手低”，文化學院最終逃不出缺乏明確的規(guī)劃和落實而流產(chǎn)的結(jié)局。

三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期，私立南開大學雖然鞏固了基礎，但在學科布局上還是處于不斷調(diào)整和適應的階段，與相對穩(wěn)定發(fā)展的理科和商科相比，文科與礦科在發(fā)展上略有曲折。不過與前似曇花一現(xiàn)的“東方文化研究院”和后來的“采集中精力政策以振興”的文科相比較，曾經(jīng)被廣泛看好的、有望成為“國內(nèi)大學辦有礦科之嚆矢”的南開礦科竟也沒有與學校“共進退”，在存在了五年之后終被取消，著實令人感到意外。

是否因為礦科存在時間不長，以致校史上的記載過于簡要、后人的回憶模糊不清？校史上稱其自1921年秋招生開辦起，只設一班不分系，聘任薛桂輪為地質(zhì)學教授兼礦科主任，并相繼聘任李子明、孫昌克、王德滋、臧毅清、曹誠克、沈天民等教師，到1926年因捐資人李組紳停止捐款而停辦。這幾年間的教師選聘、課程和實習的設計、出版刊物及學生的情況均無過多的筆墨涉及，這個具有獨立董事會的學科在南開校史上竟好似一個“雞肋”般的存在。其可見之記述比之于有始無終的“東方文化研究院”的記載似乎更為零散，也缺乏系統(tǒng)的整理，諸多歷史信息杳渺無跡，礦科的面貌也不甚清晰，不由得讓人心生疑竇。其實，礦科雖在1926年停辦，但在相當長的時期里，私立南開時期的“大學一覽”“同學錄”中都保留了對礦科創(chuàng)辦人及董事會成員的記錄。

實際上，礦科自成立后，在校內(nèi)外均有很好的口碑，張伯苓就曾對商科的學生們說：“我們學校里，現(xiàn)有文、理、商、礦四科。文、理、商先立，礦科是后添的。但論起精神，礦科最好。它的原因是什么？據(jù)我想礦科每個暑假有練習，同學得在一塊兒玩耍或討論，所以其樂融融，感情甚好。礦學會的組織，雖然也有教授幫助他們，確是個自動的組織，成績最好”，“南開大學教育目的，簡單地說，是在研究學問和練習做事。做事本就是應用學理。將平日所得來的公律、原則、經(jīng)驗應用出來到實事上去”。作為首任礦科主任的薛桂輪在后來的回憶里也曾記述：“我對礦科學生也只時時勉勵他們專心鉆研科學技術(shù)，不談時事，不講政治。還始終不放暑假，于四年學制內(nèi)利用三個暑假，由我親自率領他們到華北各地本國實業(yè)界自辦的煤礦，實地練習測量、采礦選煤方法與調(diào)查地質(zhì)工作。”在學的礦科學生也確如張伯苓和薛桂輪所說，立志在學習上“研究砥礪，以求進益”；在實習中跟隨老師不辭勞苦，認真向?qū)W，每到一處礦山實習，“早上七點鐘的時候，就背了儀器，帶了水壺，走出十多里外的山里，或者下到三百尺深的礦中去測量”，“有時候就有身邊帶幾個饅頭及一些咸菜，坐在野地里或煤堆里一吃”。在師生們共同追求進步的歲月里，大家都懷著一種奮發(fā)向上的、“富源自辟”的決心努力著，所以在大學初期的精神面貌上，南開礦科確乎異于其他三科。

四

其實，大學部初建，依傍于中學部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早在1920年，南開人就開始為進一步拓展辦學空間而頻頻謀劃，本來計劃在中學南面購地一百七十畝建設大學建筑，后因諸種原因改為“永租本埠城南八里臺北公地兩塊共二百七十畝”，“南一百六十畝”，共計四百余畝作為大學拓展辦學規(guī)模的基礎。一所大學創(chuàng)設之初，當然需要“優(yōu)秀的教師”“完善的設備”“充足的經(jīng)費”，更不能缺少必要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空間，那就是“校園”和“大樓”。南開人選定八里臺作為大學校址的時候，這一帶只不過是“帶著綠蔭與荷塘”的“荒涼一片”。二十世紀初，八里臺一帶水網(wǎng)密布、蘆草叢生，對大學選址而言，似乎并非理想的所在。

但從地理空間和學校經(jīng)費上考慮，以天津城市近郊的八里臺作為新校址，明顯比在中學部附近購置土地更為劃算。盡管八里臺似乎并不適合筑基造樓，但南開人就是在看似不可能的條件下，先是在天津城西南地勢較低的開洼地帶——南開洼——建成了國內(nèi)聞名的私立南開學校，繼之在八里臺這片水洼之地上建起了一所聞名國內(nèi)外的大學。“但這次大學并未因遷到新址而更名。這時‘南開’這個名字已經(jīng)取得了如此特殊而深遠的意義，無法再為人們所遺忘。”

1922年這一年，校父嚴修對大學部的建設顯然投注了更多的心力，他頻繁地前往大學部與校長張伯苓、伉乃如、華午晴、喻傳鑒、魏云莊等人晤談，時常能“談極久”。此外，他還不辭勞苦地不定期前往新校址察看。4月18日，嚴修約范源濂考察大學新址，那時尚無直接通達的陸路，嚴修等人從海光寺一帶“下人力車易小船巡視后返至原處”。后來他在致函侄孫嚴仁曾時，語氣中略帶著激動，稱已經(jīng)看到平整好的墊土，興奮得“曾乘舟周覽兩次”。至1923年上半年，嚴修考察大學新址、驗看新建樓宇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對于八里臺的“新南開大學”，嚴修猶如期待嬰兒的新生一樣，從其孕育到誕生的每一時刻，心中都充滿了喜悅。這年7月12日，當嚴修攜孫輩們“先乘人力車至海光寺前換乘學校所備小船”前往八里臺新校游覽時，私立南開大學已粗具氣象。極少在日記中展露心境的嚴修一反常態(tài)，記述他站在新建的秀山堂前時的那種感覺，那景致“四望青綠一色，極為美觀”，使人神氣為之一振，舟車輾轉(zhuǎn)的疲勞感頓時消解殆盡！8月23日，嚴修更是約集城南詩社同人泛舟八里臺，同游十五人分成兩舟，吟詩誦唱，盡興而歸：“最是差強人意事，居然城市有山林”；“日盡詩未盡，歸棹南關(guān)頭。去年此地來，歲琯恰一周。今年會益盛，友聲又廣求”；“故鄉(xiāng)風景君應記，略似西興到紹興”……那種興奮之情真是溢于言表！直到多年后，南開學子在依依告別學校的時候，亦對泛舟八里臺的那種情致久久不能忘懷：“天津缺乏支河細流，而八里臺的南開卻是左右逢源，南通北達。很似乎江南的水邨”，“南開河的妙處在蜿蜒曲折”，“一灣有一灣的妙處”。這一灣那一灣，每處景致各有千秋，或秋水伊人獨立，或夾岸老樹參天，或檐影斜侵、葉光掩映，或豁然開朗、別有天日。觀老少南開兩代人的風物文字，雖是詩隨境異，各有所宜，但同是處在那種舟行水面、綠蔭彌望的環(huán)境里，真?zhèn)€是讓人頓生“行云之在太虛、流水之無滯相”之感。

當年的南開大學，木齋圖書館、秀山堂、思源堂、芝琴樓、百樹村等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大中路兩側(cè)，緩緩流過的溪水、一灣一灣的池塘讓人感到舒適。盡管建筑物不以數(shù)量取勝，但這些標志性樓宇的廊柱、高墻、屋頂與開窗等均十分宏闊，把整座校園裝點得十分古典和秀麗，無不讓人感受到學府的莊嚴和魅力。整座校園布局規(guī)整而有序，也不失浪漫的色彩。如果在南池邊小憩，可以看到“科學館（思源堂）倒影，或是秀山堂的斜影。你斜著頭，于思于思地想你的什么問題都行，水影微微地波動的漪漣，可以喚出的你的思潮”。當夕陽西下時，若站在北極亭或西極亭四顧，那灑滿校園的金色，想必更讓人感到肅穆中的溫馨。

五

在1924年底，南開大學遷入八里臺新址一年有余，不想因一篇學生的文字“引起師生間之誤會”，導致了一場風波，“一時成為教育界之重大問題”。當時的學生寧恩承以“笑萍”為筆名撰寫的《輪回教育》一文，頗為辛辣尖刻，諷刺了當時教育界普遍存在的不良現(xiàn)象，但因為語多調(diào)侃，先是引起了校內(nèi)部分具有歐美教育背景的教師的不滿，卒至引來“全體教師罷教”風潮，頗讓人感到意外。寧文針砭當時中國教育界存在的弊相有二，主要針對學校教師的學術(shù)經(jīng)歷：一是“自中學到大學，自大學再轉(zhuǎn)到中學的圈子”。一是在“美國混上二三年、三四年，得到一個什么EE，MA，D等，于是架上一架洋服，抱著兩本note book回家來，作一個大學教員。不管他是真正博士也好，騙來的博士也好，‘草包博士’也好，上班捧著他自外國帶來的notes一念。不管他是是非非，就A、B、C、D的念下去”。他們以此方式教出一班“姑妄聽之”的學生，“畢業(yè)后也到美國去，混個什么M，什么D，回來依樣葫蘆，再唬后來的學生。后來的學生再出洋按方配藥。這樣循環(huán)下去，傳之無窮”。文章末尾，寧恩承對于這樣的教育提出疑問——“輪回教育”能救國嗎？文章在《南大周刊》發(fā)表后，由于“英文《華北明星報》將文章全部譯成英文，京滬中文各報全部把《輪回教育》競相轉(zhuǎn)載，其影響遠超出南開以外”。一時間，大學全體教師以追查言論所出和引咎辭職來逼迫校方，而學生們則以“一切言論均由全體學生負責”為由抗衡，師生互不相讓，張伯苓不再到校視事，事態(tài)遂陷入僵局。此后，迭經(jīng)《大公報》《晨報》《現(xiàn)代評論》《清華周刊》《新教育評論》《醒獅》《覺悟》等報刊參與討論，至1925年2月左右方告一段落。這次所謂的“輪回教育”風波實經(jīng)校董丁文江和嚴智怡、李士偉等人從中斡旋，校長張伯苓也采取冷處理方式淡化此事，終使師生雙方達成諒解。1925年春季學期開始，學校一切恢復如常。

關(guān)于“輪回教育”風波，一般認為此事件“擊中的是中國教育的根本問題，即：中國的教育是機械地照搬西方，還是應當適應國情，走中國化的道路”。經(jīng)此風波，南開人痛定思痛，促使張伯苓校長在其教育實踐中對全盤西化的教學模式做出了重大調(diào)整，使得南開系列學校的教育逐漸走上了“土貨化”發(fā)展的道路，從而為中國人積累了獨立自主的現(xiàn)代大學辦學經(jīng)驗。1926年，張伯苓主持召開專門會議，決定成立社會視察委員會，制定培養(yǎng)南開大中學校學生觀察、參與、服務社會的計劃。1927年，學校召開改革討論會，“強調(diào)‘以學生為主’。大學教務會議也做出決定，不再使用美國原版課本，要結(jié)合實際自行編輯教材”。1928年春，張伯苓主持制定《南開大學發(fā)展方案》，對高等教育做出反省與總結(jié)，提出私立南開“土貨化”教育的目標，即“以中國歷史、中國社會為學術(shù)背景，以解決中國問題教育目標”。同年年底，張伯苓赴日本、歐美等地考察教育，歸國后對南開中學、大學的教育教學進行重大改革，中學從改革教學入手，強調(diào)要培育具備“現(xiàn)代能力”之學生；大學改革則從課程設置、增設實用科系、設立研究社會實際問題的機構(gòu)入手，培養(yǎng)實用人才。種種措施為培養(yǎng)和造就具有“認識中國”“服務中國”之本領的人才打下了堅實基礎，由此也突破了以往理論與實踐相分離的局限，走上了以實用為旨歸的學術(shù)大道。從此以后，“土貨化”的私立南開逐漸養(yǎng)成了重實用、黜空談的學風。

陳平原在《教育史上的奇跡》一文中稱：“張伯苓為代表的南開人，以腳踏實地、埋頭苦干、敬業(yè)樂群著稱，而不以風神瀟灑見長。一個突出的表征，便是解放前的南開大學，文科方面?zhèn)戎刂苯佑绊懮鐣恼闻c經(jīng)濟，中國文學系則完全沒有立錐之地。這與老北大之注重文史哲，形成鮮明的對照。老南開不設中文系，是一種自覺的選擇，張伯苓校長的‘固執(zhí)己見’，后人盡可‘具了解之同情’。但有一點，如此設置科系，與南開之形成重實用、黜空談的校風，不無關(guān)系。”新中國成立之前，南開大學在學術(shù)成就方面似乎很具“爭議”，一方面，經(jīng)濟、化工等應用學科多注重與社會需求的聯(lián)系，人文學科的成就遠不如北大、清華等國立大學；另一方面，學術(shù)界受學術(shù)傳統(tǒng)、教育理念等因素影響，當時學人大都注重學術(shù)的價值屬性，而不太考慮其功利屬性，故視南開為“鄙俗不堪”。其實，這一現(xiàn)象反映了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在傳統(tǒng)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等層面的差異，由此也不難解釋為何私立南開在社會上的聲譽遠勝于其在學術(shù)界的聲譽。其實，走出象牙塔，培養(yǎng)實用型人才、將科學研究與服務社會相結(jié)合，也是現(xiàn)代學術(shù)在國際高等教育方面的一種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