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勇士》基于作者湯亭亭親歷的文化身份探尋與認同過程,講述了第一代移民與第二代移民的經歷。其中,第一代移民的故事包括:在中國曾是一位成功醫生,后搬往美國一切生活重新開始的母親勇蘭;前往美國尋找丈夫,被拒之門外后精神狀況堪憂,后被送往收容所的姨媽月蘭。第二代移民指的是在美國出生并長大的“我”,和“我”認識的華裔女孩,她們的生活刻上了美國文化和中國傳統的雙重烙印。本文從文化的角度探討了美籍華裔的身份探尋及結果,得出結論:不論第一代移民還是第二代移民,都無法維持單一的文化身份。移民的雙重文化身份恰恰形成了區別于母國文化和移民國文化的第三種文化。
一、背景介紹
美國文學以其多元的民族性為特色,即主流文學以白人為主,同時伴隨著較為強大的黑人文學和猶太文學。自 20世紀60年代起,美 國華裔文學作為一股強大而充滿活力的力量登上了歷史舞臺。美國華裔文學通常指在美國出生并長大的美籍華裔作家的著作。他們從小接受精英教育,能夠熟練掌握并用地道的英語進行寫作。受中國父母的影響,美國華裔作家自然而然地繼承了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和傳統。
美國華裔文學的發展主要經歷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作品通常聚焦于中國傳統、禮儀、習俗,特別是美國華人社區的狀況,即唐人街的人文風貌。第二階段,作家們開始關注中美文化之間的碰撞與沖突,如第一代移民與其在美國出生的子女之間的代溝。盡管第一代移民留在了美洲大陸,但他們在精神上仍然牽掛著祖國;與此同時,子女們則將父母的傳統觀念和習俗視為外來之物,更認同并追求自己的西方生活方式。第三階段,相關作品聚焦于第二代移民如何同時融入兩國的文化中。由于移民的情況已不如之前那樣罕見,年青一代更傾向于以積極的態度接受外來文化。第四階段,美國華裔作家傾向于從美國人的視角觀察中國文化,并重新思考原生的中國文化與美國現實之間的關系。
湯亭亭是一位美籍華裔小說家,祖籍中國廣東。她出生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畢業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英語文學系。20世紀60年代起,湯亭亭在加州中學擔任英語教師,后移居夏威夷。目前,她繼續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從事教學工作。1992年,湯亭亭當選為美國人文和自然科學院士,并在2008年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文學杰出貢獻獎。湯亭亭的主要作品包括《女勇士》(1976)、《中國佬》(1980)和《孫行者》(1989)。作為湯亭亭的首部作品,《女勇士》的出版奠定了她在美國文學界的地位。該書以中美兩國作為背景,展現了一個女孩的童年記憶和華裔移民的生活狀態。在作品中,湯亭亭探討了作為華裔美國人的深層含義。從對中國的幻想跳躍到美國的現實,該書通過華裔美國女性的生活軌跡,反映了移民對文化身份的追尋。作品以大膽的想象力和簡 潔的筆觸,特別強調了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和文化沖突等議題。
二、第一代移民的文化身份探尋與認同
第一代移民指的是“我”的母親勇蘭,她努力做出各種嘗試積極適應美國生活;“我”的姨媽月蘭來到美國尋找她的丈夫,但無法很 好地融入新環境,最終住進了收容所。
(一)勇蘭的探尋與認同
《女勇士》描繪了“我”的母親勇蘭赴美之前在醫學院學習并最終成為醫生的經歷。作 者以勇蘭的話作為整本書的開頭,“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這無疑是一種吸引讀者繼續閱讀的手段。此外,這也暗示了母親勇蘭給人的第一印象,即一個機智的故事講述者和一個謹慎的秘密守護者。
在描寫勇蘭的章節中,文本中的意象總是圍繞著一個詞:鬼怪。比如,房間鬼怪、出租車鬼怪、公交車鬼怪、警察鬼怪、火災鬼怪、電表工鬼怪、修剪樹木的鬼怪、廉價商品鬼怪、吉卜賽鬼怪、報童鬼怪、水井鬼怪、雜貨店鬼怪、顧客鬼怪、牛奶鬼怪、郵件鬼怪、垃圾鬼怪、社會工作者鬼怪、公共衛生護士鬼怪、工廠鬼怪、竊賊鬼怪、流浪漢鬼怪、酒鬼鬼怪、紅嘴鬼怪、黑鬼怪和白鬼怪。在與“我”的一次交談中,她表達了自己對鬼怪的感受——她總是害怕那些無法控制的力量,認為這個世界是由鬼怪構成的。事實上,母親講述的故事暗示了這本書的副標題,即“一個生活在鬼怪中的女孩的童年回憶”。
在中國時,母親勇蘭講述她的故事,在那里,她作為一位成功的醫生被村民們所敬仰,甚至在婚后還保留著自己的姓氏,成為一位現代女性。勇蘭還認為如果一直在中國生活,她現在仍然會很年輕。勇蘭在她的余生中,一直堅守著對東方世界的記憶。毫無疑問,“我”的母親曾過著體面的生活,但搬到美洲大陸后,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挫敗感:一位中國醫生竟然要靠經營一家洗衣店謀生。在美國社會的背景下,“鬼怪”在某種意義上擺脫了迷信的原意,而是指普通人,尤其是白人。隱喻白人無法接納其他有色人種群體,拒絕接受外來的文化,而有色人種則非常努力地想要融入以白人 文化為主流的社會。因此,美國可以被比喻為“沙拉碗”,但永遠不能恰當地被稱為“大熔爐”。不幸的是, 勇蘭成為美國這個“沙拉碗”中的一位移民,她像一名戰士一樣,不斷地努力嘗試融入當地生活,卻總是在邊緣徘徊。
(二)月蘭的探尋與認同
姨媽月蘭來到美國,是為了與母親勇蘭相見并尋找丈夫。由于月蘭在中國生活多年,她注定無法適應在美國的生活,最終在這個異國他鄉以悲慘結局收場。與母親勇蘭不同的是,姨媽月蘭在接近暮年時才踏出國門,而處于這個年齡段的人通常很難再學習新事物。月蘭可能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她已經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邁出這一步。其中一個可能的自我安慰是,月蘭將住在勇蘭家里,這讓她想起自己其實不必過于擔心,因為她有一個意志堅強的姐姐,以及幾個外甥和外甥女。更重要的是,盡 管月蘭害怕見到那個多年未見、一直生活在神秘大陸的丈夫,但這個理由也激勵著她做好出發的準備。然而,月蘭從未意識到,異國他鄉的現實和不確定的丈夫,就像一股無形的力量,足以摧毀她心中的美好幻想。
“西宮門外”是本書唯一從第一人稱敘述 轉變為第三人稱敘述的章節。顯然,“我”試圖避免與姨媽月蘭交談,而且“我”肯定不是唯一一個覺得與月蘭相處時無言以對、毫不自在的人。“她快把我逼瘋了!孩子們用英語互相告訴對方。”不僅孩子們如此,月蘭的那些奇怪的提問、疑慮和行為也讓她的姐妹感到尷尬。一方面,勇蘭同情她的妹妹,一再催促她與丈夫見面;但另一方面,她也認為妹妹似乎成了這個美國家庭的沉重負擔。如果月蘭對她 姐姐來說是一種恥辱和負擔,那么她對她丈夫來說也注定是一個被排斥的人。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警告她:“你來這里是個錯誤。你不屬于這里。你沒有適應這個國家的堅忍。” 月蘭最終被送進了收容所,孤獨離世。
勇蘭的家庭已足夠包容,試圖給月蘭提供更多的安慰,并以友好的方式接納妹妹。然而,月蘭丈夫的冷酷無情則直接導致了月蘭的異常行為。一個合理的猜測可能是,月蘭典型的傳統中國女性特質——保守、順從和依賴——使她成為受害者。月蘭出國時已經身處暮年了,沒有人期望她能遵循美國社會的一切規范。顯然,一位多年來被傳統觀念折磨的女性在面對異國他鄉和新事物時也僅能表現出逃避情緒,月蘭亦從未為進入新生活、適應新環境做出任何改變。
姨媽月蘭的身份是一個依賴自我生活的中 國女性。一方面,月蘭大半生都是一個人度過,與一個虛無縹緲的丈夫相隔千里。除了部分經 濟支持,她幾乎都是依靠自己生活。另一方面,在作為原配夫人與丈夫失望地會面后,月蘭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她變得更加膽小,經 常產生危險的幻覺和不安全感,因此她的親人們把她視為一個奇怪的中國女人。最后,她進入了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沒有人打擾她,也沒有人能帶她走出來。
三、第二代移民的文化身份探尋與認同
對于第一代移民來說,令人欣慰的結局可能是像勇蘭那樣,一定程度上能夠獨立且幸福地生活。相比之下,月蘭則展現了另一種典型情況,即無法且不愿適應新生活。對于第二代移民而言,他們的困難已從“生存問題”轉變為“生活問題”。事實上,第二代移民面對的情況可能更為糟糕,因為他們甚至別無選擇——生來就具有雙重身份。
“第二代移民”指的是“我”和其他在美國出生長大的華裔孩子。通過重新撰寫“無名 女子”和“花木蘭”這兩個中國故事,“我”逐漸意識到“我”在中國故事與美國現實之間 的探尋與認同,并開始書寫“我”自己的故事。
(一)從“我”的角度解讀“無名女子”
“無名女子”是從未謀面的“我”的姑姑。這個故事發生在姑姑作為淘金者妻子的身份留在中國大陸家中期間,她出軌并懷孕,這引起了村民們對其身體的攻擊。最后姑姑生產,并帶著剛出生的嬰兒一同投井,絕望地結束了生命。從“我”姑姑的故事來看,人們嚴格遵守傳統習俗,并剝奪了她的名字,以此作為羞 辱她的手段。
當“我”的母親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正被教導成為一個傳統的女性。也許“我”的家人曾經同情過姑姑,然而自從她 離去,由于傳統價值觀在第一代移民中根深蒂固,“我”的家人在講述故事時不得不謹慎措辭,畢竟這些移民鄰居將與“我”的父母在美國共度余生。相反,“我”內心深處仍然保留著一絲火花,渴望加入一個全新、現代、開放的世界,這個世界就存在于“我”所處的地方,而不是去遵循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傳統習俗。當“我”講述關于移民的殘酷事實時,這個故事就變成了對“我”的一種告誡。
“無名女子”的故事是對副標題“幽靈間的少女時代回憶錄”的呼應。“我姨媽纏著我——她的鬼怪吸引著我,因為五十年來無人問津,只有我為她寫下這些篇章。”如果“我” 沒有在美國生活中受到那些關于女性的傳統思想的影響,“我”就不會產生將姨媽描繪成鬼怪的兩種猜測所帶來的困惑。
(二)“我”對花木蘭故事的改寫
qnVnrCHeXU6TM+wH93Er3tfo3pl6+zX+Bkx5kqNvTuY=在中國讀者熟悉的花木蘭故事中,花木蘭為替代父親喬裝成男性參軍。在戰場上奮戰多年后凱旋,從此在家中照顧父母。在“我”的改寫中,保留了替父從軍、榮耀歸鄉和孝順父母的情節。在以“我”為中心的花木蘭故事中有幾個變化:增加了幻想色彩,比如學習并掌握了一些使“我”與眾不同的超自然技能;“我”的背上刻著誓言和名字;“我”沒有隱瞞女性的身份。通過加入這些狂野想象,“我”跳入了這個故事,夢想著成為像花木蘭一樣的女勇士,來保護那些像“我”的母親勇蘭、姨媽月蘭和無名姑姑這樣的女性。作者將改寫版本中的花木蘭塑造成一個為村民復仇的領袖形象,她在軍隊中以女性的身份存在,但在戰場上卻表現得像男人一樣堅強。
“我”筆下的花木蘭代表著女性的獨立和勇敢。作為一個美國華裔女孩,“我”將家庭 教育中的東方傳統和學校教育中的西方思維結合。“我”必須不斷通過區分中國故事和美國現實來調整“我”的位置,以便決定“我”在中美價值觀念認同中的搖擺和思考。楊春曾指出,故事中的“我”覺得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像美國本地人一樣獲得平等,于是將自己置于美 國社會邊緣的位置。然而,“我”仍然努力為成為一名“女勇士”奮斗,為自己講述的第二代移民的故事而感到自豪,不是用美國的方式,而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四、結語
移民們不斷努力探尋自己的文化身份,盡管結果可能并不令人愉快。將自己置于另一個世界并完全融入其中是一種幻想,因為膚色、語言、風俗習慣以及其他因素在移民的生活中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從本書來看,即使作者成年后回顧過去,在中國故事和美國現實之間做出艱難選擇的記憶仍在不斷延續。“我”繼續分辨出哪些“只是我的童年、我的想象,只是我的家庭,只是我的村莊,只是電影,只是生活”。作者在書的開頭就提出了自己文化身份的問題,但到結尾時,她仍在尋找一個合適的答案。顯然,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她。總之,交織的文化身份是移民的獨特標志。像勇蘭一樣的第一代移民從中國移居美國后,表現出一定程度的美國特征;而像“我”一樣的第二代移民,在美國成長的過程中則在某些方面呈現出中國文化特征。因此,第三種文化或雙文化主義,成為探尋文化身份認同的答案。
[作者簡介]尹筱藝,女,漢族,四川成都人,成都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研究實習員,碩士,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