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同性別視角試析晏幾道《阮郎歸?舊香殘粉似當初》

一、引言

晏幾道，字叔原，號小山，臨川人。晏幾道一生主要從事詞創作活動，尤其以小令最為擅長，其作品風格多樣、內容豐富、題材廣泛，表現出獨特的藝術風格。晏幾道繼承了他父親晏殊的“花間”藝術風格，一直致力于小令的創作，他的詞中充分展現了男女之間的喜怒哀樂。他的詞作受到時代政治背景和個人生活經驗的深刻影響，呈現出明顯的時代印記，即從早期對愛情的渴望逐步轉向后期對國家命運的深度關注。這不僅反映出晏幾道獨特的審 美取向，而且也體現了詞發展過程中由盛轉衰的必然趨勢。然而，晏幾道的藝術創作不僅僅是對“花間”這一場景的簡單再現，它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充滿創意的藝術領域。晏幾道的詞 作主要聚焦于男女之間的感情，而非以愛情為 核心。他筆下描述的愛情主題大多以女性為中心，這與當時社會的實際情況是高度一致的。

晏幾道在他的作品《小山詞》里，與晚唐、五代和宋初的詞人相比，更多關注概括性的戀愛主題，而不僅僅關注具體的思戀對象。這種愛情題材的選擇既表現出對傳統愛情觀念的繼承和發展，又體現出時代變遷下的新變化。在他 的文學創作中，他所描述的戀愛故事具有非常鮮明的主題，主要描繪了他與四名歌女之間的情感波動。晏幾道對愛情的深入思考和洞察不僅反映了他的人生經歷和審美品位，而且也展 示了宋代文人獨特的情感體驗和精神特質。

《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一詞，與《小山詞》中有明確思戀對象的作品不同，這雖然是一首表現男女相思的情詞，但學術界對此詞中居者的性別有不同看法，從不同性別視角對晏幾道《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一詞 進行解析，可看到不同情感韻味，可體現晏幾道詞作中“淡中深味”的藝術魅力。若從女性角度出發，看到的更多是女子被辜負的痛苦和怨憤，以及抹不去的深情，而若從晏幾道的男性視角來看，此詞又表現出求而不得的癡情苦，更可體現出其癡情、深情的性格特征，并且詞句中蘊藏的情感韻味，更是越品越濃厚。這種多重視角的分析不僅加深了對晏幾道詞作的理解，也讓我們更全面地領悟了宋代詞人情感的復雜性與藝術追求。故筆者以此為切入點，對不同性別視角下的《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進行詳細解讀。

二、《阮郎歸·舊香殘粉似當初》解析

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舊香殘粉似當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衾鳳冷，枕鴛孤，愁腸待酒舒。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又名《醉桃源》《好溪山》等。雙調四十七字，九句，上 下片各四平韻，下片首句多為對句。

這是一首居者思行者的詞，對于居者的性別為何，學術界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居者為女，行者為男；另一種認為居者為晏幾道本人，行者為女。現在可見的對此詞的解讀，主要側重于女性的視角。

（一）居者為女性視角

《宋詞鑒賞辭典》中提到“自古寫男女相思，為詩詞中常見題材，多半為寫作者虛擬。如無本事可考，似不必坐實為作者本人憶念其離去的情侶。而此類題材的作品，往往寫居者是女方、行者是男方的，生活中多半也是如此”。

起句“舊香殘粉似當初”，可見女居者感到昔日所用之物今日卻有殘舊之感，但“物仍故物，香猶故香”，給人以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的悲涼感。次句“人情恨不如”由物轉人，寫女居者所恨離去之人的涼薄，他的情分連這“舊香殘粉”之份都比不上，表露出諷刺、哀涼之情。一方是舊情疏淡，一方是熱戀如初，構成全詞的情感沖突，為整首詞奠定悲劇的基調。其實從“數行”一詞已可見離人情變，但仍舊存有幻想，直至秋天，女居者已經無法從只言片語中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幻想破滅后，其思想矛盾激發，憶起舊日的甜蜜柔情，而如今只有冷言殘語，不禁感嘆人情涼薄，怨恨今不如昔，人情不如物。此句是上兩句的補充和延伸，舉出人不如物、今不如昔的事實。

上片寫出女居者睹物思人，抒發其對離去之人薄情的怨恨，以及深情錯付的悲涼。下片時間轉為夜間，敘述女居者涼夜思愁，表述其處境的凄涼和揮之不去的相思苦。

“衾鳳冷，枕鴛孤。”衾、枕本為無知物，此刻卻有清冷、孤寂之感，這是女居者將自身情感融于眼前之物，也正是王國維所言：“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與上片的“香、粉”相呼應，被上的鳳凰、枕上的鴛鴦也應當和昔日無差，此時卻更顯“冷、孤”，以此抒發自己的孤苦感。此處的鳳凰、鴛鴦還有象征意義，因詞中人見衾、枕上的鳳、鴛而想到情人分離，以鳳凰失侶、鴛鴦成單，來暗示自己的處境“人成各，今非昨”。

“愁腸待酒舒”此句直言愁苦，希望可以“借酒消愁”獲得短暫的解脫。但這里只言“待酒舒”，未必真個入醉鄉，而酒也未必能舒愁。聯系下兩句看，其愁腸不僅未舒，更可能如范仲淹所言“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其結果是加深了愁恨。

“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期望能在深夜的夢境中與離人重逢，解除相思之苦。盡管知道這只是一種虛假，可倘若真的夢見了那人卻無法相見，卻也只能以淚洗面。但如果真的在夢中看到那會是怎樣的情況？若真的要在這夢境中與之相會該有怎樣的滋味呢？此句寫寥寥數語，卻說盡了女子用情至深的苦。即便是被遺忘，再痛苦難過也希望在夢中得以重聚，以此緩解相思苦，突出其情感的矛盾性。此節表現出作者高深的藝術技巧。在首句中，作者已揭示夢境的虛幻性，強調夢的存在與否并不重要，此言似乎已達到表達的頂點。然而，隨即轉入下句，為詞義增添了更深層的內涵。只有當我們重新審視之前的句子，我們才能認識到，前面的句子實際上為后續的句子提供了一個背景，從而發揮了加強和提升的作用。在這一過程當中，作家運用了兩種不同的策略：一是“未發先收”，二是“未收先縱”。這種寫作技法是作者通過對語言形式結構進行巧妙安排來表現主題內容的一種藝術手段，也是作家運用各種修辭格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這種“未發先收”的寫作技巧，成功地創造了情感的高潮和低谷，展示了文句中的壯麗和波瀾。如此便將女居者的一腔深情與怨情表現得淋漓盡致，讀后使人有蕩氣回腸、回味無窮之感。這種描述手法在其他的詩作中也是經常使用的，柳永在他的作品《雨霖鈴》中寫了“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辛棄疾在《摸魚兒》中表達了“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的情感，這些詞作，從不同角度表現出作者對離愁別緒的復雜情感，其中最值得玩味的就是用平淡而又意味深長的語言表達出深摯的思想感情。馮煦在他的作品《六十一家選例言》中指出：“淮海和小山，這兩個古代令人心痛的區域，它們的語言都充滿了深意，即使是簡單的話也充滿了深意。”

（二）居者為男性視角

從女性視角解讀，此詞表現的是思婦幽怨、悲傷之情，但若將居者看作晏幾道本人，則更能體現出其“癡”的性格。

“舊香殘粉似當初”，梳妝臺上還留有情人舊時所用的香和只剩些許的粉，當初一起梳妝的溫情仿佛還留存在此，一切就如同昨日一般歷歷在目。從“舊香殘粉”可看出其為情人用過之物，如今人不在其舊物還留著不肯舍棄，可看出詞人對離去情人的用情至深。“人情恨不如”，“人情”亦有“人心”的釋義，由此，此句便可解釋為，恨人心不能如同舊物一般，留存于此，可知詞人與情人的情變。物不變，情變，將情感物化為人心，表現詞人深情被負的愁思。

通過分析晏幾道的詞作，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對于離別后情感的深沉洞察。在他的筆下，離別是一種特殊的感情表達方式。他持有這樣的觀點：在告別之后，應該借助“寒雁來時，第一傳書慰別離”的方式來表達深深的思戀。“寒雁傳書”是晏詞中常見的一種表達方式，也是詞人表達離別之思的方式之一。盡管如此，作者僅寫下了“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的詩句。整個春季只有寥寥數句的書信，到了秋季，書信的數量明顯減少。這也正是他的離愁別緒的主要原因之一。從“數行書”中可以看出對方的敷衍態度，但實際上，秋天是一個思鄉之情濃厚的季節，而書信的數量卻來得更少，可知情人的敷衍態度。通過這種對比，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到詞人內心的無奈和悲傷。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晏幾道所描述的分離之痛，并不完全是兩人之間情感的交融和分離，更多的是詞人的單方面愿望和無法得到的愛情所帶來的痛苦。無論是歌姬還是侍女，在某種意義上，她們都是為了娛樂人們而生活的，她們的嬌媚、柔情和深厚的情感都只是她們的表演和謀生手段。而晏幾道與歌姬相遇，卻很少有機會真正理解她們的情感，與她們產生真正的心靈交流。然而，從這個角度看，更可表現其“癡心情重”。

上片通過敘述來表達情感，引發悲傷，而下片則描述了詞人的心境。全詩以“冷”字開 頭，用“風”來表現冷寂。“衾鳳冷， 枕鴛孤”道出春夜帳篷中的深情蜜意，兩人曾共同生活，但現在只剩下冷清和孤獨。這句詩采用了倒裝的形式，將鳳衾替換為“衾鳳”，將鴛枕改為“枕鴛”，從而創造出一種特殊的意象。這種 意象就像是繡制的鸞鳳和鴛鴦都變成了活生生的動物，都蘊含著人的情感，能夠感受到冷和孤獨，從物質到人的情感都更加深沉。

“愁腸待酒舒”一句傳達了內心的痛苦，往往只得通過一場大醉才能得以緩解。酒精不僅能夠讓人麻痹，還能使人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沉入夢鄉。對于痛苦的人而言，靠夢境的虛幻聊以慰藉是必不可少的。“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即便明白夢境是虛幻的，亦渴望夢中再次相逢，但是可惜的是，連夢中都沒有情人的蹤影，由此表現其失望與落寞之情。雙重失望，層層遞進，更顯凄苦。

從晏幾道的詞作中，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對于痛苦的獨特處理方式。在《小山詞》里，“酒”的出現頻率高達五十七次，而“醉”這個字則出現了五十三次。正是因為處于醉酒的狀態，晏幾道才得以擺脫憂郁的困擾。對于“夢”這一主題，晏幾道擅長在無形的心靈深處尋找真正的穩定感。在《小山詞》中，夢境寄托了他的幻想與期望，他渴望在夢中重新獲得那些曾經失去的事物。

從不同性別視角，對此詞進行解析，能看到不同情感韻味，雖然同樣寫相思苦，但以女性視角來說，看到的更多是被辜負的痛苦和怨憤，以及抹不去的深情。若從晏幾道本人視角來看，此詞中又表現出求而不得的癡情苦。故筆者認為，此詞若從居者為晏幾道本人的角度出發進行分析，則更可體現出其癡情、深情的性格特征，并且詞句中蘊藏的情感韻味，更是越品越濃厚，同時，也更能體現出其對愛情至死不渝的追求。若從女性視角出發，此相思詞味就略微淡薄了。

三、結語

從《小山詞》中我們可以看出，晏幾道通過對愛情和美的不懈追求，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與我們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審美情感領域。這樣的創造不僅豐富了他的藝術世界，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緩解了現實中無法擺脫的憂愁與困擾。正如清人馮煦的評價，晏幾道的詞在語言的精致和情感的深度上達到了極致，展現出“淡中深味”的藝術魅力。

從女性的視角來看，《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不僅刻畫了女性深切的情感體驗，還傳達了她們在愛情中遭遇的失落與憤怒。晏幾道通過細膩的描繪，展現了女性復雜的情感，使得他的詞作在傳統閨怨詞中獨具特色。女性對愛情的渴望和被辜負的痛苦，反映了他對女性內心世界的深刻理解。

而若從晏幾道自身的視角出發，則表現更多的是他的癡情和執著，更進一步凸顯了他對愛情的追求與內心掙扎。他細膩的情感和沉郁的筆調，使得《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成為表達愛情苦痛與理想追求的典范，體現了他對愛的忠誠與執著，盡管現實充滿無奈。

總的來說，無論從女性視角還是晏幾道本人的視角去分析《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都能感受到詞作中豐富的情感層次和藝術魅力。這種多重視角的分析不僅加深了對晏幾道詞作的理解，也讓我們更全面地領悟宋代詞人情感的復雜性與藝術追求。

[作者簡介]梁爽，女，漢族，內蒙古阿拉善盟人，香港浸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