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制度漏洞，銷售員將公司貨款偷偷“攔截”

程小遠覺得記憶有點模糊，他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在北京“流浪”的第幾天了。自從程小遠侵占公司近20萬元貨款倉促跑路之后，他沒有找新的工作，也沒有固定的住所，基本上每天都在北京的街頭流浪。

直到被民警當街抓獲，程小遠才結束了自己長達5個月的流浪生活，開始直面自己侵占公司貨款的罪行。

幫助客戶“平賬”

程小遠是安徽人，初中文化。2022年初，30歲出頭的他被北京市一家人力資源有限公司派遣至北京市熊掌屋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熊掌屋公司”）工作，擔任銷售員。

熊掌屋公司開發了一款線上應用軟件，名為小熊掌（化名）App。該公司的主營業務是在小熊掌App等網絡平臺銷售建筑裝修材料，并根據客戶的需求安排配送。

小熊掌App的客戶群體主要是各大建筑裝修公司的工長。在建筑裝修行業，所謂工長，就是指施工隊伍的統籌者，安排水工、電工等具體施工人員，并監督施工進程。同時，工長還負責裝修材料的采購等工作。

結合建筑裝修行業的用材、用料無法被精準預估的實際，小熊掌App設置了“先用后付”的支付模式。基于此模式，客戶可以先在小熊掌App上下單所需裝修材料，并根據實際使用情況在App上進行退貨、補貨等，后續再支付實際使用的貨款。

而程小遠的主要工作內容，就是通過小熊掌App對接客戶，輔助客戶操作退貨、補貨等事宜，提供一對一的客服。他的工資由基礎薪資和銷售提成構成，一個月收入八九千元。

事實上，許多工長會同時承接多項裝修工作，因此會在小熊掌App上拍下多筆訂單。久而久之，不少工長覺得，通過小熊掌App購買裝修材料雖然方便，但他們需要經常在App上聯系工作人員，操作不同訂單的退貨、補貨等，是一件挺麻煩的事。

因此，為了簡化操作流程，許多工長添加了程小遠的微信。他們開始不約而同地在微信上與程小遠溝通退貨、補貨事宜，并且全權將訂單的修改事宜交給了程小遠。比如，工長計算出自己同時期所有訂單的退貨或者補貨總量，再告知程小遠，然后由程小遠根據退貨或補貨的差額，修改其中的部分訂單。這樣一來，工長不必頻繁登錄小熊掌App操作退貨、補貨修改，省去了不少瑣事。

熊掌屋公司曾一再強調，與客戶溝通退貨、補貨事宜，只能通過小熊掌App完成，員工不可私下代客戶操作。然而，程小遠并沒有將公司的這一規定當回事。

起初，程小遠會將支付鏈接發給客戶，客戶通過鏈接付款，后來，隨著客戶與程小遠聯系不斷增多，信任程度也逐漸加深，工長為了結算方便，會將貨款直接通過微信支付、支付寶等方式轉賬給程小遠，委托程小遠到鏈接中幫忙付款。在不少長期使用小熊掌App的工長眼里，將貨款轉給程小遠，和將貨款通過鏈接支付給公司，沒有什么區別。

害怕事情暴露，他逃離公司

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程小遠意識到，無論是幫助客戶操作退貨、補貨，還是幫助客戶支付貨款，這一系列銷售流程中，他幾乎是一個人負責全鏈條的業務，沒有人實時監督他的行為。尤其是在平臺“先用后付”的支付規則下，他即使將客戶支付的貨款據為己有，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發現。

發現了公司存在的經營漏洞后，程小遠產生了侵占公司貨款的念頭。2022年2月開始，程小遠陸續收取了近10名客戶的10多萬元貨款并據為己有，沒有付款給公司。熊掌屋公司有專人負責核查訂單的結算情況，每隔兩三天，他們就會對訂單進行核查。熊掌屋公司員工在核查賬目的過程中發現，程小遠負責對接的客戶的貨款，存在不少沒有結清的情況。

為了應對其他員工對于貨款結算的詢問，程小遠提出“因為疫情，施工停工了”“工長要晚一點結算”等借口來掩飾自己侵占貨款的行為。就這樣，客戶認為自己將錢轉賬給程小遠，已經結算清貨款了，而熊掌屋公司則認為是客戶拖延付款，所以貨款才遲遲不能到賬。雙方都沒有想到，是程小遠將貨款偷偷“攔截”，并用作個人消費了。

捕魚賭博游戲的網站是程小遠無意間發現并點擊進去的，充值、購買“彈藥”、捕魚、提現，這一連串的游戲環節其實是賭博平臺精心設計的圈套，讓程小遠越陷越深。每次往游戲里充錢，他都能夠升級自己的“武器”和“彈藥”，提升捕到“大魚”的機會。而捕到“大魚”后，手機屏幕上炸裂的特效也讓他倍感刺激和放松。然而，程小遠發現自己總是輸多贏少。一開始，程小遠每次只充值幾百元，可玩著玩著，就對這款賭博游戲上癮了，發展到一次充值3000元、5000元。不知不覺間，他往賭博游戲網站里充值的十幾萬元，也都打了水漂。于是，程小遠便對公司貨款動了歪心思。

2022年6月的一天，熊掌屋公司的領導江曉礫發現了程小遠負責的許多客戶，貨款都沒有按時結清，并就此事向程小遠詢問。程小遠心虛了，他對江曉礫表示“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等下午回來再說”。然而，程小遠整整一下午都沒有回來。江曉礫給程小遠打電話，他也不接。

此時，江曉礫意識到，程小遠可能有問題，便同公司的其他員工聯系了程小遠負責對接的客戶。大部分客戶給出的回應是，“貨款基本上付清了，都是轉賬給程小遠個人了”。許多客戶還把轉賬給程小遠的聊天記錄截圖發給了熊掌屋公司員工。

熊掌屋公司員工經過查詢公司系統，發現程小遠有18萬余元的貨款沒有上交給公司。同時，他們試圖聯系程小遠，但始終聯系不上他。

而在離開公司的日子里，程小遠就獨自一人在北京流浪、游蕩。他覺得“我也沒錢把貨款補交上，就想躲著，不想讓公司的人找到我”。

檢察建議護航企業發展

2022年7月21日，江曉礫受熊掌屋公司委托前往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報警稱，2022年2月至2022年6月，銷售業務員程小遠利用職務之便，私收客戶貨款，現已失聯。

2022年9月15日，朝陽公安分局決定對該案立案偵查。11月14日，在一處橋邊將程小遠抓獲，當時，他正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流浪。

2023年10月8日，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將此案移送北京市朝陽區檢察院審查起訴。經審查，朝陽區檢察院認為，自2022年2月至2022年6月，程小遠利用在熊掌屋公司擔任銷售員的職務之便，使用個人微信及支付寶收取客戶貨款，后未上交公司，侵占公司貨款18萬余元。后程小遠私自離職，至案發未退還公司錢款。此行為已觸犯刑法第271條規定，構成職務侵占罪。

2023年12月27日，朝陽區檢察院以程小遠涉嫌職務侵占罪向朝陽區法院提起公訴。2024年1月18日，朝陽區法院作出判決，以職務侵占罪判處被告人程小遠有期徒刑九個月，罰金5萬元，責令其退賠15萬元，發還熊掌屋公司。

朝陽區檢察院檢察官助理肖瑤表示：“首先，程小遠作為公司職員，應該謹記自己的職責權限，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規范自己的工作行為。然而，他卻因為個人貪念，利用職務便利，非法侵占公司財產。希望大家以此為戒，不要被貪婪蒙蔽了雙眼，走上違法犯罪的不歸路。其次，熊掌屋公司作為一家‘互聯網+傳統行業’模式運營的企業，應當思考在將傳統行業信息化、網絡化的過程中，如何實現既能遵循傳統行業特點，又能適應線上交易模式，防范違法風險的產生。建議企業及時更新經營理念，健全內部管理機制，同時加強監管力度，對職務侵占等腐敗問題零容忍，嚴厲警示企業‘蛀蟲’。”

“此外，企業如果發現員工存在貪腐問題，可以通過保存公司內部談話記錄、調取業務數據和訂單憑證等方式，及時固定證據，最大限度地維護自身利益。”肖瑤建議道。

辦案過程中，檢察官發現熊掌屋公司存在一定的管理漏洞。首先是線上平臺的支付和結算環節存在缺陷。熊掌屋公司的訂單單筆金額不高、訂單數量較大，補貨、調貨頻繁，程小遠正是利用了這些特點，通過線上平臺下單、發貨與支付結算不同步，以及下單客戶與實際付款人不一致等問題，私自收取了近10名客戶近20筆貨款。其次，公司的組織管理理念與企業發展階段不相適應。盡管熊掌屋公司結合了傳統建筑裝修輔材行業與互聯網電商的模式，但在管理理念上，公司仍舊沿用傳統的人力資源管理方式，對銷售人員代客戶下單的行為僅限于口頭約束，未能針對互聯網電商的非接觸式銷售模式更新管理規則。最后，公司缺乏足夠的風險防控和犯罪預防意識。這導致公司對員工職務侵占行為的防范意識不強，以及對在關鍵崗位任職的人員監管不力。

為有效預防和減少企業內部員工違法犯罪問題發生，2024年5月28日，朝陽區檢察院向熊掌屋公司制發檢察建議，建議公司完善支付結算規則，在優化互聯網用戶消費體驗的同時，建立防損監測體系，優化支付渠道、完善對賬制度，并密切關注與銷售額、退換貨、訂單損耗等相關的異常閾值，重視支付結算安全，從源頭切斷職務侵占等侵犯企業利益行為的發生。

該院還建議熊掌屋公司增設內控及風險監督管理部門，針對銷售、顧問等與客戶聯系密切的一線崗位加強監管，優化人員管理制度，防止關鍵崗位人員的長期固化，將“微權力巨貪”的風險化解在前。同時，建議公司以此案為鏡鑒，加強員工警示教育，強化法律底線，樹立愛崗敬業的責任意識。

檢察建議發出后，熊掌屋公司向朝陽區檢察院回函，表示會積極對公司內部存在的監管漏洞進行整改。

2024年，這起案件被評為北京市檢察機關打擊治理互聯網企業商業腐敗犯罪典型案例。（文中涉案人員、公司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