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代十國(907年—979年)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時期。“國家不幸詩家幸”,這一時期的文學藝術并沒有因為處于亂世而止步不前,反而在詞、詩、小說、音樂和繪畫等領域為后世留下了豐富的遺產。詞在這一時期取得成就最高,不僅文人填詞普遍,作品數量大,而且在內容和藝術表現手法上都有較大的發展,為宋詞的繁榮奠定了基礎。后蜀人趙崇作編的《花間集》則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文人詞選集。這些詞不乏描繪山水風光和隱逸生活的內容,反映了當時人們對自然環境的關照,讓我們對那個動蕩時代中的環境保護有所了解。
春入神京萬木芳,禁林鶯語滑,蝶飛狂。
曉花擎露妒啼妝,紅日永,風和百花香。
煙鎖柳絲長,御溝澄碧水,轉池塘。
時時微雨洗風光,天衢遠,到處引笙篁。
——和凝《小重山·春入神京萬木芳》
和凝,鄆州須昌(今山東東平)人。在梁、唐、晉、漢、周五朝都做過官,好文學,其詞清秀、富艷。這首詞是和凝為晉宰相時所作。上闋描繪了春日神京的明媚春色,首句點明時地,接著用“木”“花”“露”“紅日”構成了一幅春景畫,又用“鶯語滑”“蝶飛狂”和“風”,使靜景增添動態。下闋著重寫皇宮周邊的春光“煙柳如絲,溝池澄碧,微雨洗塵,景象清麗”。“御溝”與“禁林”相映,“微雨”與“紅日”間出,時晴時雨,別有情致。最后兩句,把自然景色與人間升平景象相結合,春光大好,笙歌飛揚。全詞妙聲艷色,境界明朗,楊慎《花間詞評注》評其“藻麗有富貴氣”。
五代十國各朝各國雖戰亂頻繁,但也多注重勸課農桑、鼓勵植樹,并多依唐律,對毀壞林木的行為予以嚴懲。安史之亂和唐末戰亂對北方的農桑造成了一定影響,隨著社會安定,各朝也詔令種植林木,周顯德三年(956年)八月下詔:“課民種樹,其上戶所種,每歲須及百本,其次降殺有差。”明確規定民戶種植數量,便于官吏管理。同年下達種植行道樹的詔令:“其京師城內街道,闊五十步者,許兩邊人戶,各于五步內,取便種樹掘井,修蓋涼棚。其三十步以下至二十五步者,各與三步,其次有差。”這一措施改善了都城開封的城市面貌。
據《資治通鑒》記載,吳國為了鼓勵種桑養蠶,將“計畝輸錢”改為“自余稅悉輸谷帛”,促使農民更多地植桑養蠶。南唐升元三年(939年)規定:“民三年藝桑及三千本者賜帛五十匹。”通過獎勵來提高農民栽種桑樹的積極性,雖比不上唐全盛時期,也是“江淮間,曠土盡辟,桑拓滿野,國以富強”。前后蜀國主王建、孟昶先后下詔勸課農桑。
據宋人黃休復《茅亭客話》記載,當時有蠶市15處,有大量的桑樹苗出賣,蜀主王建眼紅,想課重稅獲利,被臣下勸阻,認為這樣將會嚴重影響桑蠶業的發展,可見當時蜀地桑樹種植的廣泛。南唐亦十分重視蠶桑生產,種桑多不但不必繳稅,反而有獎勵。吳越錢氏實行“保境安民”的國策,“世方喋血以事我,我將閉關而修蠶織”,一心一意發展經濟。江南農村出現了“桑麻蔽野”“春巷摘桑喧姹女”的盛況。在桑蠶業比較落后的嶺南與福建地區,實行鼓勵種桑養蠶的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
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
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馮延巳《謁金門·風乍起》
馮延巳,字正中,江都府(今江蘇省揚州市)人,仕于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入相。這首詞上闋以寫景為主,點明時令、環境及人物活動;下闋以抒情為主,并點明之所以煩愁的緣由。全詞用細致、委婉而又簡練、生動的描寫手法,形象地表現了少婦思念丈夫的心理活動。詞中提及了鴛鴦、鴨、喜鵲等動物,體現了對動物的喜愛。
五代十國時期對野生動物的保護不如前代所重視,但也遵從前朝關于時令禁捕的要求。據《舊五代史·梁書·太祖紀七》記載,乾化二年(912年)五月“丁亥,以慧星謫見”,詔曰:“宜令兩京及諸州府,夏季內禁斷屠宰及采捕。”據《五代會要》記載,后唐天成三年(928年)八月九日下詔:“天下州府至國忌日,并令不舉樂、止刑罰、斷屠宰。”“國忌日”,即皇帝、皇后死亡的忌日,要求各州府實行禁屠。天成三年(928年)五月一日敇:“凡羅網彈射并諸代獵之具,比至冬初,并宜止絕,若有犯者,隨處官吏科違禁之罪,起今后每二月敕,便作此敕,曉諭中外。”即禁止在當年的五月至初冬這段時期生產和售賣網殺鳥獸的器具,如果有人違反,則連同當地的官吏一起受到處罰,并且規定以后每年都要執行此項規定。
禁捕只是限制百姓的,而有些皇帝卻以狩獵為樂,大量獵殺野生動物。《新五代史·唐書·莊宗紀六》記載莊宗李存勖于同光二年(924年)八月辛未“帝畋于西苑”,九月癸卯“畋于西北郊”,冬十月戊辰“帝畋于西北郊”……李存勖在5個月中7次狩獵,甚至在地方水災期間也沒有停止,每次狩獵規模浩大,有萬余騎兵隨行,士兵墜崖死傷慘重也繼續狩獵,不僅荒廢了朝政,而且極大地損害了野生動物資源。

五代時期戰事頻繁,對牲畜的需求量大增,管理也更為嚴格,因而法律上對宰殺牲畜的行為也加重處罰,并出現了一些新的罪名。牛馬是主要的生產、交通運輸及軍需工具,“牛為耕稼之本,馬即致遠供軍”。因此嚴厲禁止個人擅自宰殺牛馬,對自行將私有牛馬宰殺貨賣的行為也視作嚴重犯罪,予以嚴厲的處罰。《唐律·廄庫律》“故殺官私馬牛”條規定故殺馬牛的最高刑一般為徒刑。而五代時期故殺馬牛的最高刑可至死刑,而且屠牛還同“十惡”“五逆”等一樣,屬于常赦所不免的犯罪。
五代時期販牛皮為重罪,牛皮是制作兵甲的主要材料,頻繁的戰爭則對牛皮的需求也大增。官府嚴厲禁止民間交易和使用牛皮,違者處以極刑。據《舊五代史·周書·馮道傳》記載,劉知遠在河東時,“大聚甲兵,禁牛皮,不得私貿易及民間盜用之。如有牛死,即時官納其皮”。后漢建立后,頒布了“牛皮法”,販牛皮一寸即處死。后周對販牛皮的處罰有所減輕,《五代會要·雜錄》載,廣順元年(951年)敕:“諸道州府牛皮,今后犯一張,本犯人徒三年,刺配重處色役,本管節級所由杖九十;兩張以上,本人處死,本管節級所由徒二年半,刺配重處色役。……其人戶有牛死者,其本戶報告本地方所由節級鄰保人,仰當日內同檢驗過,令本主畫時剝皮,及申報本處官吏,限十日內,須是納畢,其筋骨不得隱落。”
戰馬不調養或調養不善也被作為一種嚴重犯罪。據《舊五代史·梁書·鄧季筠、黃文靖傳》記載,后梁乾化二年(912年),朱溫駐蹕相州閱馬時,以鄧季筠、黃文靖其所部馬瘦為由,將二人及軍校一同當場斬首。據《新五代史·安重誨傳》記載,后唐明宗時,馬牧軍使田令方所負責牧養的戰馬瘠而多斃,按法當死。樞密使安重誨勸諫說:“使天下聞以馬故殺一軍使,是謂貴畜而賤人。”田令方這才得以免于一死。
畫舸停橈,槿花籬外竹橫橋。
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顧,笑指芭蕉林里住。
——歐陽炯《南鄉子·畫舸停橈》
歐陽炯,益州(今四川成都)人,在后蜀任職為中書舍人,隨孟昶降宋后,授為散騎常侍。此詞是他罷官后在南方某地乘舟游覽時有感所作——彩飾的小船停下船槳,槿花籬笆外,橫著一座小竹橋,水上的游人問沙岸上的姑娘家住何處,姑娘回頭笑著指向芭蕉林深處。
唐末至五代,北方黃河流域由于戰亂破壞,加之無暇維護水利設施,原有的許多水利工程大都廢壞,其中黃河水DZ23esG7F+0GgKnmV057eQdN3SKZkjXlaH/ZtpZ3CbQ=患危害最大。五代以來的53年間,黃河決溢19次,平均不到3年便發生一次,而有的決口是人為造成的,如后梁末年,為了防御晉軍從下游渡河進攻汴州,將酸棗縣(今河南延津)境內的黃河掘堤開口,“引河水東注,至于鄆、濮”,“自是民罹水患”。嚴重影響了北方社會經濟的恢復與發展,“大河頻決,漂蕩人戶,妨廢農桑”。因此,預防和治理黃河水患刻不容緩。但因戰爭及財力所限,五代各朝對黃河的治理大都采取防堵的方式,工程規模不大,只是在潰決時才臨時派官負責堵塞修治,因此黃河堤岸隱患仍然很多。
后晉高祖天福二年(937年),有人奏請每年秋水上漲之時,令沿河兩岸各地選上戶為堤長,劃分河段巡察,一年一替,發現小的隱漏,隨時修補,當地縣令每十日巡察一次。這個奏議得到部分采納,但對每十日差縣令巡察之事,因擔心加重堤長負擔而未采納。這種體制雖有利于及時發現河堤隱患,但堤長的能力畢竟有限,且并未落實地方官員的防汛責任,所以在天福七年(942年)又規定:“今后宜令沿河廣晉府、開封府尹,逐處觀察防御使、刺史等,并兼河堤使名額,任便差選職員,分擘勾當。有堤堰怯薄,水勢沖注處,預先計整,不得臨時失于防護。”后周世宗顯德元年(954年)黃河決口,由于此次決口甚大,周世宗下決心整治,遂命宰相李谷親自督治,出動民工6萬人,是五代時期治河出動人力最多、工程最大的一次。經過治理后,終五代之世至宋初,黃河再也沒有發生過大的決口。
這一時期南方各國重視水利建設。錢塘潮是世界三大涌潮之一,由于天體引力和地球自轉的離心作用,加上杭州灣喇叭口的特殊地形所造成的特大涌潮。今天這里已經成為旅游打卡的勝地,而當年人們為抵御潮水的侵蝕,作了不懈的斗爭。錢塘江潮一日兩次,潮頭最高時達3.5米,潮差可達8米至9米,甚至能直接沖到杭州城下。
建筑“防海大塘”是當地重要的水利工程。后梁開平四年(910年),吳越王錢镠在杭州城外筑捍海塘,創造用竹籠石塘技術取得成功,使“堤岸既固,民居乃奠”。吳越時期太湖地區水患嚴重,由于太湖地勢低洼,每當洪水發生時,太湖的出海通道吳淞江(松江)、東江、婁江出水極為不暢,使太湖周圍地勢低洼之地常遭水患威脅。吳越采取疏浚洪水出海通道的辦法,設置都水營田司,長官稱使,主持治水事宜。“募卒為都,號為‘撩淺軍’,亦謂之‘撩清’。命于太湖旁置‘撩清卒’四部,凡七八千人,常為田事,治河筑堤,一路徑下吳淞江,一路自急水港下淀山湖入海。居民旱則運水種田,澇則引水出田。”杭州西湖也“始置撩湖兵士千人,專一開浚”。十國中的前后蜀、南平、閩、南漢等均重視水利建設和利用,以發展農業、開展水運。
懲處有修繕維護水利設施職責官員的失職行為,五代在繼承《唐律》“失時不修堤防”條的基礎上,對堤防失修的處罰更重。據《舊五代史·周書·太祖紀》記載,后周廣順三年(953年),“內衣庫使齊藏珍奉詔修河,不于役所部轄,私自于近縣止宿。及報堤防危急,安寢不動,遂致橫流。齊藏珍以巡護河堤,馳慢致河決,除名,配沙門島”。官員因未及時修堤防,被開除公職發配邊疆。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
花月正春風。
——李煜《憶江南》
李煜,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南唐國君,史稱李后主。開寶八年(975年),宋軍破南唐都城金陵(今南京),李煜降宋被俘。南唐社會生活豐富,金陵、揚州、潤州等都是城市先驅。李煜精書法,善繪畫,通音律,能詩文,詞的成就最高。他政治上失敗,卻在詞壇上留下了不朽的篇章,被稱為“千古詞帝”。
五代時期汴州(今河南開封),后梁、晉、漢、周四個中原王朝相繼以此為都,政治地位提升、人口增加、城市面積擴大,后又成為北宋都城。這一時期由于人口聚集,以至“民侵街衢為舍,通大車者蓋寡”,“屋宇交連,街衢湫溢,入夏有暑濕之苦,居常多煙火之憂”,生活垃圾大量產生,居住環境十分惡劣。為了整治城市環境,對于侵占街巷的,據《五代會要·城郭》記載,后唐天成元年(926年)敕:“其城基內舊有巷道處,但為巷道,不得因循,妄有侵射。”《五代會要·街巷》載,長興二年(931年)敕:“其諸坊巷道兩邊,常須通得牛車。如有小小街巷,亦須通得車馬來往,此外并不得輒有侵占……此后或更敢侵占,不計多少,宜委地分官司量罪科斷。”
街衢走馬是危害道路交通安全的行為,在《唐律》已有“無故于城內街巷走車馬”條,五代時期這一規定事實上已成具文。據《冊府元龜·刑法部》記載,后晉天福三年(938年),刑部郎中馬承翰奏:“伏見都下衢街窄狹,人物殷繁,其有步履艱難,眼目昏暗,老者幼者,悉在其間。車馬若縱于奔馳,生物必見于傷害。況律禁無故走馬,傷人殺人,素有嚴典。臣切恐功勛之子,軍伍之人,向來愚昧于憲章,此際忽思于馳騁,害人者死,是殺二人;殺人至多,亦傷至化。臣以為不若令之在前,使民知禁。臣乞特降明詔,示諭內諸司以下及諸軍巡,于街衢坊曲,并不得走馬,……如有故違走馬者,不問是何色目人,并捉申所司請依律科斷。”
古代將明露的排水道稱陽溝,藏于地下的管道稱陰溝,這種稱呼源自丘光庭(五代)《兼明書》中載“楊溝(崔豹《古今注》云,長安御溝謂之楊溝,植楊柳于其上也),一曰:羊溝謂羊喜觸垣墻作溝,以隔之故曰羊溝,明曰:凡溝有露見其明者,有以土填其上者,謂之陰溝,露見其明者謂之陽溝,言陽以對陰,無他說也”。可見,五代時期地下排水系統已經很發達。(作者系遼寧省沈陽市沈北新區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