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印譜翻刻本的特點與辨析

摘要：明代篆刻家顧從德的《集古印譜》和《印藪》在我國篆刻史上具有重大意義。文章通過分析深圳博物館館藏的一部《印藪》殘本與顧氏《集古印譜》《印藪》主要版本的異同，判斷深圳博物館藏本為明晚期《印藪》翻刻本，并總結古代印譜翻刻本的特點和辨析方法。

關鍵詞：《集古印譜》；《印藪》；顧從德；翻刻本

明隆慶六年（1572），顧從德將個人所藏秦漢古印鈐成《集古印譜》，后因原章鈐印本僅20部，顧氏又于明萬歷三年（1575）以木板摹印刻成《印藪》以廣流傳，這兩部印譜在我國篆刻史上均具有重大意義。近年來，筆者參與深圳博物館館藏古籍整理工作，偶然發(fā)現(xiàn)館藏有一部顧氏《印藪》殘本，但此本多有疑點，與傳世顧氏《集古印譜》《印藪》主要版本皆有異同。筆者在仔細研讀并與此書各版本進行對比分析后發(fā)現(xiàn)，深圳博物館藏本（以下簡稱深博本）是明晚期以明萬歷三年本《印藪》為底本的翻刻本。通過對深博本的詳細分析，我們可以總結明晚期《印藪》翻刻本的特點，助力古代印譜的鑒定與甄別。

一、顧氏《集古印譜》《印藪》及其版本情況

《集古印譜》是明代顧從德所集、王常輯拓的一部古印譜錄，為我國現(xiàn)存最早之古璽印匯錄。顧從德（約1520—？），湖南常德人，字汝修，篆刻收藏家。王常（生卒年不詳），安徽人，字延年，又字幼安，原名羅南斗，為制墨家羅龍文之子。顧從德集家族三世之印，邀請安徽籍制墨名家之后王常合作輯拓，于明隆慶六年鈐印《集古印譜》六卷。該譜共收玉印150余枚、銅印1600余枚，有朱拓本和墨拓本兩種。此譜以秦漢原印蘸朱墨鈐拓成譜，在當時文人間引起很大反響。

據如今上海圖書館所藏明隆慶六年顧氏《集古印譜》全帙本所見，白口，無象鼻，無魚尾，四周單邊。每半頁橫列二排，有四至六枚璽印。首冊扉頁有牌記，內容為“古玉印百五十有奇，古銅印千六百有奇……每本白金十兩”，有明隆慶六年沈明臣的《序》、黃姬水的《序》《集古印譜凡例》[1]。據統(tǒng)計，現(xiàn)存全帙有上海圖書館顧浩藏本（上圖本）、永嘉謝磊明藏本（謝氏本）、薊縣王紹尊藏本（王氏本）；日本橫田実藏本（東博本）、唐長茂藏本（唐氏本）、西泠印社藏張魯庵捐本（西泠本）、浙江省圖書館館藏巢鳳初藏本（浙圖本）、常熟市圖書館鐵琴銅劍樓藏本（常圖本）、松蔭軒藏本（與浙圖本同本異卷）等皆有所缺卷。學者對顧氏《集古印譜》諸本之間的版本系統(tǒng)梳理如下：第一版本系統(tǒng)——上圖本、東博本→常圖本；第二版本系統(tǒng)——謝氏本；第三版本系統(tǒng)——王氏本、西泠本、浙圖本+松蔭軒本；第四版本系統(tǒng)——唐氏本[2]。

明隆慶六年的《集古印譜》為手拓鈐印本，數量僅20部，時人爭閱而不得，因此，顧從德于明萬歷三年將該譜木刻刊印，王穉登名其為《印藪》。該譜共六卷，有玉印220余枚、銅印3200余枚。《印藪》系根據明隆慶六年《集古印譜》原拓本擴充而成，以木板翻摹，每頁橫列二排，有四至六枚印，有釋文，注鈕式，部分官印有附考釋。將手拓鈐印的印譜改為木刻刊行的做法，使古印之美被極大普及。趙宧光云：“及顧氏譜流通遐邇，爾時家至戶到手一編，于是當代印家望漢有頂。”[3]明萬歷三年《印藪》本，白口，無象鼻，無魚尾，四周單邊。黃紙墨格，每頁橫列二排，有四至六枚璽印。前有明萬歷三年王樨登《印藪序》和顧從德《刻集古印譜引》，以及襄陰王沂、京口俞希魯、會稽萍居道士唐愚士、豫章揭汯、鄞縣四明沈明臣、吳縣黃姬水等《序》，另有周伯琦《印譜題辭》及一篇《集古印譜凡例》。該本在上海圖書館、首都圖書館、湖北省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等皆有藏本。

顧氏《印藪》成書后，成為眾多印人學習取法的對象。“第海內流傳不廣，欣賞者慕而不得，而吳下賈者用木板翻梓，遂失天真”“木刻《印藪》，務博為勝，殊無簡擇之功，詔人以匠斫為師，盲夫襲之，初刻價重洛陽，贗本盛災梨棗”[4]，證明當時吳地商賈用梨棗木板大量翻刻《印藪》，翻刻的印譜在內容上與顧氏在明萬歷三年的初版相同，但在質量上有明顯區(qū)別。

顧從德曾言，“印藪”之名為王穉登所取。顧氏出于謙虛，仍使用“集古印譜”之名，因此《印藪》內頁上亦有“集古印譜”字樣。在進行版本研究時，要同時對比明隆慶六年本《集古印譜》及明萬歷三年本《印藪》的情況，并詳加分析。

二、深博本的基本情況與版本辨析

深圳博物館所藏《集古印譜》為殘本，余九頁，分別為印譜舊序六頁、璽印三頁，共22枚，分別屬于原書的卷一、卷二。筆者按每半頁梳理璽印內容（見表格）。

深博本，白口，無象鼻，無魚尾，四周單邊。從版式上看，與明隆慶六年本、明萬歷三年本相似。與明萬歷三年本相比，同樣有襄陰王沂、京口俞希魯、會稽萍居道士唐愚士、豫章揭汯、鄞縣四明沈明臣、吳縣黃姬水等“印譜舊序”，且版式相同，但缺明萬歷三年王穉登《印藪序》和顧從德《刻集古印譜引》。另外，深博本現(xiàn)存首頁有“印譜舊序”字樣，可知此本不可能是明隆慶六年顧氏《集古印譜》，應為明隆慶以后的《印藪》。

《印藪》正文前有周伯琦為楊宗道作小篆《印譜題辭》一篇，全文正文共131字，據明萬歷三年本，譯文如下：

冒瑞輯班，古制浸微。印以昭信，惟漢可稽。公署私家，各有攸施。鏤玉冾金，鈕別崇卑。摹篆佶屈，體方形奇。鸞翥蛟蟠，六書發(fā)揮。世代因革，晨星依稀。濡朱集譜，觸類可推。千載之跡，指掌于茲。若若累累，想見其時。款識流傳，彝鼎無幾，好古君子，斯宜究之。鄱周伯溫為楊宗道作并書。

周伯琦（1298—1369），字伯溫，是元代詩文家、書法家，以篆隸真草著名。其篆書肥潤穩(wěn)重，行筆結構殊有隸體。

對比深博本和明萬歷三年本，發(fā)現(xiàn)二者的《印譜題辭》非常相似，但通過仔細對比，仍可在字體風格、個別篆字上發(fā)現(xiàn)區(qū)別，其中一些細節(jié)提示深博本應晚于明萬歷三年本。

明萬歷三年本的《印譜題辭》是典型的小篆字體，展現(xiàn)周伯琦的典型風格，字體工整，線條均衡，字體空間結構合理，整體字形偏方正，筆勢規(guī)整圓熟且沉穩(wěn)豐潤。而深博本的《印譜題辭》字體總體仍屬小篆，但書寫時字形有意做出一些古拙變形，并體現(xiàn)一些非篆書技法，比如起筆、收筆時摻用楷書筆法，可以看出筆力與周氏有較大差距。其次，深博本的《印譜題辭》在一些字的具體筆畫上有所訛誤，如“稽”“革”“晨”皆有不符合文字學的筆畫變形。最后，明萬歷三年本原文中的“若若累累”使用篆書中常用的“重文省略”，即在“若”“累”二字右側下方以小橫代表該字重復，而深博本只在“累”字后有重文省略，“若”字沒有，下筆者似乎不知篆書此法，甚至未通讀全文，不知漏一“若”字會使上下文無法連貫。可以說，就《印譜題辭》看，深博本與明萬歷三年本相比，無論在文字字形、用字準確程度、書法水平等方面都明顯弱化，實不可能是當時顧從德親自主持刻印的明萬歷三年本《印藪》，更像是明晚期書賈翻刻之作（圖1）。

深博本前7枚印章為墨印、后15枚印章為紅印，但墨印及紅印書頁紙質紙色相同、界格墨色統(tǒng)一。從這22枚璽印上看，深博本與明萬歷三年本有較大差異。以卷首第一個藏印為例，印文為“疢疾除永康休萬寧”，在明萬歷三年本中，“永”“壽”線條流暢，深博本筆畫則線條斷裂、粗細不勻；明萬歷三年本的“寧”字形較扁平穩(wěn)重，深博本則較瘦長且筆畫凝滯，二者的字形比例及筆畫空間布局明顯不同。從整體上看，明萬歷三年本的“疢疾除永康休萬寧”印各字收筆圓潤肥厚，深博本各字起筆、收筆缺乏變化，收筆時筆鋒較尖，顯得呆板平直（圖2）。

以“平都侯印”為例，深博本與明萬歷三年本兩印的璽印形狀有較大的區(qū)別；明萬歷三年本的筆勢有力穩(wěn)重，而深博本的筆畫轉折處平直起角，板滯笨拙。二者在筆畫的粗細、方圓、流暢度上皆有較大差別（圖3）。

深博本的印章頁次排序亦與明萬歷三年本有差異，明萬歷三年本“王印”后應接“君印”，而深博本的同一書頁，前半頁為“王印”、后半頁為“侯印”；明萬歷三年本“侯印”部分的“綏武侯印”所在半頁后為其他“侯印”，而深博本的“綏武侯印”所在半頁后為“晉率善羌佰長”等“佰長”印。

綜合以上分析，深博本與明萬歷三年本內容相近，但其序文內容的嚴謹性、書法水平、印璽摹印水準皆與明萬歷三年本有較大差距，印章頁次也有區(qū)別。深博本很可能是明晚期由書賈以明萬歷三年本為底本，用梨棗木翻刻的紅黑套印本。

三、總結

我們由此可以總結印譜翻刻本的一些特點，印譜翻刻本與原印譜在內容上基本相同，在板框形制、序跋順序等方面盡量保持與原印譜一致。但是，在手寫體文字內容和具體印文上，翻刻本的書法水平、印璽摹印水準皆與原印譜有所差別，又因許多翻刻本的印文為工匠以梨棗木雕刻印文后摹印而成，往往難以復刻原印譜璽印的靈動傳神。

除《集古印譜》《印藪》之外，明清時期一些有名的印譜亦存在翻刻的情況。通過對深博本的版本辨析研究，我們可以總結明清時期印譜翻刻本的鑒定方法。首先，我們要了解原印譜的歷史背景，并對重要版本的流傳過程、版本特征及館藏情況進行梳理。其次，要分析所鑒定的印譜自身的紙墨特點、形制特點、書頁內容情況，并與原印譜各重要版本進行對照。研究者需要重點關注印譜的序言，包括各序言順序、序言落款時間及寫印內容在字形書法上的差異，還應對印譜各版本的相同璽印進行字形、字體、風格上的對比，幫助確定所研究的印譜的明確版本。

參考文獻：

[1]孫向群.關于上海顧氏《集古印譜》初拓本的考察[C].//俞建良.昆侖堂十年論文集（2001—2011），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11：457-462.

[2]杜志強.顧氏《集古印譜》之版本再論——以新見松蔭軒珍藏“上聲私印”零冊為契機的推衍[C].//西泠印社.西泠印社壬寅秋季雅集大印學（2）——印學收藏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22：216-230.

[3][明]趙宦光.金一甫印譜序[A]//[明]金光先.金一甫印選[M].萬歷壬子刻鈐印本.

[4][明]朱簡.印品自序[A]//韓天衡編訂.歷代印學論文選（下）[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451.

作者簡介：

陳嘉雯（1991—），女，漢族，廣東廣州人。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古籍版本鑒定、古籍展覽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