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靜悄悄的。黑暗籠罩著院子里的石榴樹,樹上掛著幾顆零散的果子。石榴樹是奶奶栽下的。它長在陽光下,滿目青翠,抬頭能望到廣闊無垠的天空。每天都有母雞挺著脖頸兒,帶著滿目疑惑,咯咯噠地從樹下走過。老花貓在樹下一躺,瞇著眼,就是一大覺,連老黃狗大吼大叫也喊不醒。
下雪的時候,奶奶蓋著被子,躺在床上休息。我輕悄悄地走進這個冬天,推開柴門,走進院子,喊了一聲“奶奶”。奶奶親昵地應著,起身責怪老黃狗的汪汪不停。奶奶喊我乳名“妮妮”,聲音不大,卻那么動聽。我每次打電話給她,沒等我開口,她就喊“妮妮”。我問:“奶奶,你怎么知道是我?”奶奶自信地說:“我就知道是你。”我從未聽到這么好聽的聲音,用來喊一個人的乳名。她帶著微笑,透著和藹可親。她喊我乳名的時候,會笑;她給我做飯的時候,會笑;她給我開門的時候,會笑;她接我電話的時候,會笑……她的微笑那么神奇,好似圍成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在懷抱中,總也長不大,叫不醒。
奶奶的門前有一棵高大的燕子樹。到了春天,樹上結滿了一串串展1Ca3k5QDDKbxWw5ddh/UlI0JJxnyipTL1emkueXfWDo=翅的綠色小燕子。我想,它們是不是也曾懷揣夢想,也像我那么年輕。我在樹下玩耍,摘一些春天的小野花,栽幾棵幼小的桃樹苗。奶奶在灶旁做飯燒菜,簡單的食材,總能被她做出美味的飯菜。她的廚房特別簡eqyyQ/du55ueSZC02rTE9zXQjdusXb7XXqqlynD9wlw=陋,灶臺陳舊,透風性不好,要是火大了,總有一些煙鬧騰著不肯從廚房跑出來。她就離開灶旁的小板凳,弓著腰從廚房出來透透氣。就是在這樣一個廚房里,奶奶給我做出很多美味,有清炒土豆絲、西紅柿炒雞蛋、雞蛋餅……
上了高中,我每兩周回家一次,奶奶每次都會給我煮很多雞蛋,還會炸很多肉丸子。直到我三十多歲,再去奶奶家,她還是會給我煮雞蛋、熱牛奶。她總說,雞蛋是最好的營養品。她在院子里養了一些雞。春夏,她切一些青菜給它們吃;冬天,她就給它們燉一些老南瓜。雞生了那么多蛋,她卻很少吃,還總說,年紀大了,得少吃雞蛋。
在奶奶面前,我是個話癆,總是喋喋不休。有時候,我會問她年輕時候的那些事,諸如年輕時候的裝扮,與爺爺的往事。她說她十七八歲的時候,總扎著兩條辮子。我想,她那兩條辮子應該烏黑發亮的,因為她總自豪地告訴我:“妮妮,你的老姥姥九十幾歲都沒有白頭發。”我一直以為,我的奶奶永遠年輕。她提到,當初與爺爺相見時,她并不知情。老姥姥讓她去打醬油,她拿著空空的醬油瓶,走過了一座橋。橋下有涓涓細流,有春風。爺爺在橋上看她,她卻不曾注意到橋上的人。就這樣,他們結婚了,相互扶持,度過了平凡而不平庸的一生。我和她說:“以后我要把這些寫下來,讀給你聽。”她樂呵呵地答應了。
有一年,我胃口不好,吃東西索然無味,更像是完成任務,經常為吃飯發愁。有一次,我把奶奶煮好的雞蛋吃吐了。我問奶奶:“會不會有一天,我吃不進去飯了。”奶奶說:“怎么會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買來小米,裹著頭巾,在那個寒冷的冬日里,把小米一點點放進石臼里,一點點碾碎,直到碾成米粉,然后放在鍋里炒熟,讓我帶到學校去吃。我不知道她碾米花費了多長時間,留下了多少汗水,汗水有沒有沾濕頭巾,只知道那年她七十一歲。
她說:“每一只小鳥,總有在枝頭的時候,也有落在地上的時候。”我想,奶奶是讓我學會坦然面對人生的低谷,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奶奶雖然長得瘦削矮小,卻讓我在那些黯淡無光、無可奈何的日子里,不再那么悵然若失。她沒有華麗的語言,沒有寬敞的房子,卻給了我滿滿的愛。她一直鼓勵我,一切都會好起來;她一直相信我,可以變得更優秀。
而今,我把奶奶的事寫了下來,一一讀給她聽。我讀著讀著,腦海中浮現出奶奶的笑臉,還聽到她喊我的乳名。我跑著,像個孩子似的,奔向奶奶。她卻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喊了一聲“奶奶”,黎明卻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