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讀過一些書,其中包括劉醒龍的《天行者》。
我也寫了一些文學作品(約109萬字),其中就包括紀實文學《真相與謊言》(2015年10月,由廣州出版社出版發行),長篇小說《良泉夜話》(2018年8月,由團結出版社出版發行)和散文集《律道》(2024年2月,由現代出版社出版發行)。
為提升公共文化服務效能,根據市文聯的安排,我也參加了“風度藝講堂”的春夏季活動。今天,與各位分享的題目是:《跟著感覺走—與〈天行者〉一起感知社會》。
品讀過劉醒龍的《天行者》之后,我就有了幾分不吐不快的沖動,并且深深地感受到《天行者》這部長篇小說是有溫度的。我總覺得《天行者》與中國社會是相連互通的,在整部作品的字里行間,就如同是在中國社會這一軀體上,長滿了神經末梢,每時每刻都感知到了中國社會的冷暖,從而使《天行者》有了社會的溫度,有了人的冷暖。
于是,我試著提出如下問題:有多少人了解曾經的民辦教師,還有他們的生活?有多少人了解與民辦教師相類似的弱勢群體?
若有可能,我希望讀者朋友可以“跟著感覺走”,與《天行者》一起感知一番中國社會的冷暖。也許你并不會因此出眾出彩,成為名人,或大富大貴,但你一定會收獲幾分真知,社會也會多幾分溫暖。
早在五六十年前,甚至是更早一些,直到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在長達三四十年里,中國社會在最多時有數以百萬計的特殊且貧弱群體。他們為了中國的教育事業,為了億萬農民的子女能識字、有文化,默默無聞地耕耘在鄉村小學的崗位上,其中就包括地處偏僻山區,像《天行者》所描寫的界嶺小學的余校長、鄧有米和孫四海。
品讀、欣賞文學作品,首先品讀、知曉的就是人物,包括人物的喜怒哀樂。如果能走進人物的心靈,并產生共鳴,那就說明讀者“入戲”了。《天行者》這部小說,描寫的就是“民辦教師”這一貧弱群體的工作與生活。
然而,“民辦教師”這個稱呼,這個職業,或是這個行業,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他們,了解他們呢?
說到這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身份”一詞。
“教師”是職業,而“民辦教師”則就是身份了。
中國社會,有許多同工不同酬的現象,過去有,現在還有。例如,“民辦教師”就是相對于“公辦教師”而言所產生的“身份”,雖然都是教師,甚至還是就職于同一所學校,施教于同一年級,但是因為“身份”的差異與不同而不能同工同酬。當然,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還是經濟發展問題、財政收入問題,不是人為制造的,是沒有辦法的。
后來,社會上還出現過“合同制工人”“合同制干部”“編外人員”等。這是社會現象,這個現象是有冷暖的。
《天行者》故事的大背景,就是當時的中國社會,一方面是經濟發展較為落后,財政收入明顯不能滿足支出需要;另一方面是黨和政府對公民普及教育的責任感使然。于是,民辦教師便應勢而生,出現了許多與當時中國國情基本相適宜的千百所“界嶺小學”,還有數以百萬計的余校長、鄧有米和孫四海等民辦教師。
以余校長、鄧有米和孫四海等民辦教師為代表的數以百萬計的弱勢群體,在中國普及教育階段最困難,而社會又最需要他們的年代,是他們以其所特有的方式撐起了一片天。
本就微薄的工資,沒有發到手也不影響他們上課;校舍垮了,他們就以操場當課堂,也沒有絲毫抱怨。這些民辦教師默默無聞地完成他們的歷史使命。而讀者朋友,尤其是年輕的讀者朋友,包括我本人在內應該記得他們。因為有了他們的啟蒙,掃除了文盲,為后來的數以千萬計的農民工進城打工,推動經濟發展創造了較好的條件。
一部或幾部文學作品也許不能改變多少現實,但它們能記錄生活的片段,記錄點點滴滴。這種記錄肯定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對生活的升華與提煉,給讀者以啟示與思考。劉醒龍的《天行者》,就是以文學作品的形式,記錄了以余校長、鄧有米和孫四海等為代表的數百萬民辦教師的歷史責任與貢獻。
品讀過劉醒龍的《天行者》之后,我似乎明白了欣賞文學作品原來可以如此簡單,并且深深地感受到作家是有思想的,而作家的思想一般是通過讀者對他作品的理解來實現,從而去影響讀者,或是希望讀者記得什么。
《天行者》,是作者以我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后的鄉村教育為時代背景,講述了以余校長、鄧有米和孫四海等民辦教師,在貧窮、苦澀的生活中為鄉村教育事業作出貢獻的故事。作者以現實主義的風格,以細膩、圓潤的筆觸,樸實、簡單的文字描寫了萬站長、余校長、鄧有米、孫四海等主人公們的默默無聞,為了界嶺小學的孩子,也為了那份可盼可等,但并不可靠的工資而忘我工作。還有那幾位配角,如明愛芬、張英才、藍飛、藍小梅、王小蘭、葉碧秋、夏雪、駱雨等,其中尤以明愛芬、藍小梅、葉碧秋、夏雪等幾位女性小人物的命運為軸線,筆墨雖然不多,卻寫得有血有肉,令人動容。
界嶺小學的教師,說是老師,其實是農民。他們不僅教學生知識,還要像父母一樣照顧孩子。余校長將離家遠的學生留在自己家里吃住。周末放學后,余校長、鄧有米、孫四海翻山越嶺,送孩子回家。
在《天行者》中,最動人、最令人難忘的情景莫過于那曲“童聲大合唱”了。就是在鄧有米、孫四海的笛聲伴奏下,全體學生合唱國歌,國旗在國歌聲中冉冉升起的一幕。這就是界嶺小學獨特的升旗儀式。這種既神圣、崇高、樸素,又充滿敬畏的表達方式,不僅教育、熏陶了界嶺的每一個學生,也深深影響了每一個讀者。對輟學學生的描寫也是“早上在家里遠遠看見升旗,就在家里唱國歌”。
在《天行者》中,除了界嶺小學獨特的升旗儀式讓讀者難以忘懷之外,還有就是明愛芬、王小蘭、夏雪三人的死了,雖說明愛芬的死,令人有幾分惋惜,但也算是可以“瞑目”了。可王小蘭、夏雪的死,就更是令人深思了:王小蘭為什么一定要被掐死?界嶺雖小,總有容她之所吧!中國之大,離開界嶺,總能活下去吧?夏雪,一個年輕的生命,父母健在,美好、幸福的生活才開始,她的死為什么不可避免?另外,便是藍小梅的再婚,以及葉碧秋的初戀了。
在死亡、戀愛、婚姻等人生重大問題或事項上,作品卻用筆不多,或是一帶而過,或是寥寥數語,更多是讓讀者進行自主思考!如此,好像是一幅山水畫,有恰到好處的留白,妙極了。
品讀過劉醒龍的《天行者》之后,總覺得作品中的人物本來就是這樣的,沒有刻意去塑造。按我的認知與理解,《天行者》中的人物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主要人物,如萬站長、余校長、鄧有米、孫四海等;另一類是次要或非主要人物,如明愛芬、張英才、藍飛、藍小梅、王小蘭、葉碧秋、夏雪、駱雨、余實、葉碧秋的母親、李子、王主任等。
我們都知道,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包括他們的出身、背景、神態、言行等一些細節,這些都是作者根據作品反映的思想內容以及情節需要,有意識地安排和描寫的,有“人造”的因素與成分。
然而,在《天行者》中的人物,無論是主要的人物(如萬站長、余校長等),還是次要的人物(如張英才、王小蘭等),似乎都很自然,沒有刻意拔高、塑造的痕跡,更沒有“假大空”的格式與造作。他們沒有一個是完美無缺的高尚之人,甚至還心存私念(如張英才、藍飛、余實),就像是現實生活中的自然人。當然,這種“自然人”,是作者筆下的“自然人”,是作者現實主義情懷與風格的體現。
民辦教師這個個體,他應該是什么樣的?民辦教師這個群體,他們應該是什么樣的?
作者、作品都沒有告訴讀者標準答案。其實,余校長是民辦教師,鄧有米也是民辦教師,孫四海還是民辦教師—他們都是民辦教師。
有人情世故的,有私心雜念的,有情感情欲的,都是民辦教師,他們還可以有“另一面”的存在。于是,作者筆下的民辦教師便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愛,還有恨的凡夫俗子。
品讀過劉醒龍的《天行者》之后,我總覺得與書中的人物似曾相識,他們像是我的老師。作者與我可以說是同齡人,只是他略大幾歲。
我不了解作者曾經是否也是民辦教師,但基本可以相信作者肯定是了解民辦教師的,甚至可以說是懷著感激、懷舊的心情,創作了這部長篇小說。心存感動、感激,相信是作者動因之一。
在座的各位,以及年輕的朋友們可能不太了解,自1949年10月算起,在整個二十世紀后半葉的幾十年中,從掃除文盲到普及初中教育,一直是黨和政府的一項重要任務。如果沒有民辦公助這一政策,如果沒有民辦教師他們的辛苦付出,那些數以千萬計的農村適齡兒童,其中相當一部分很可能就是文盲了,他們的心靈很可能就是一片荒漠。如果是那樣,幾億,甚至十幾億人口的中國,文盲半文盲的農村人口,心靈荒漠的群體將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小時候,不知道老師還有身份的區別。
我的啟蒙老師有兩位,一個姓楊,不是我們當地人,身邊還帶了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另一位姓吳,是本村人。現在回憶起來,楊老師就是位公辦教師,而吳老師則在農忙的時候還要下地干農活兒。如此,吳老師就是民辦老師了。楊老師溫和,而吳老師則嚴厲,體罰學生不說是經常,也不少見;還有吳老師手中的教鞭、粉筆等物件像是長了眼睛,總是與那些調皮的學生有幾分“緣”。
吳老師多才多藝,二胡、京胡拉得都很好聽,還會吹笛子,毛筆字寫得棒極了。若干年后,就是我當兵好幾年之后的一次回湖北探親時,就聽說他有個私生女“認祖歸宗”的事。這位民辦教師,也太像孫四海了。
還有位民辦教師姓方,前幾年聽同學說,不知為什么一直沒有轉為公辦教師,現在可能是八十歲左右的老人了。
時間真的很快,從啟蒙到步入社會,從應征入伍到部隊轉業,再到辭去公職成為執業律師,我一路前行,不斷地歷練自己。一個偶然的機會,品讀了《天行者》這部長篇小說,讓我清楚地回想起了那些曾經哺育過我的老師,其中就包括民辦教師。
我曾說過,《天行者》中的人物似曾相識,好像就是我的老師,如余校長、鄧有米、孫四海等民辦教師。其實,在我的老師中更多還是公辦老師,如楊老師、翁老師、闞老師、范老師、錢老師等。作品中的“主人公”,那些可敬的老師雖然都不是《天行者》的寫作原型,但或許《天行者》本來就沒有什么特定的原型。
那個特定時代的每一位鄉村老師,包括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他們共同撐起了中國鄉村教師的一片天,他們或許都是《天行者》的創作原型。也只有如此,才能更合理地解釋“書中的人物似曾相識,好像就是我的老師”這一現象。
的確,《天行者》描寫的不是幾個民辦教師的命運,從書中“獻給在二十世紀后半葉中國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間英雄”這句話中就可感知,它描寫的是一個時代,數百萬從業者的命運!
民辦教師,一輩子都在盼望轉正的民辦教師,當機會來臨時,那些令人費解的政策條文,如需要交付難以承受的“工齡款”,讓他們失去轉正的可能,又從“盼望”到“失望”。鄧有米那種“好心辦壞事”的舉動,既荒誕可笑,也令人同情。這既是《天行者》帶給我的感動,同時也是《天行者》帶給我這個執業律師的沉思。
各位朋友,作為一名讀者,一個讀書人,說得再高雅一點兒,作為文明的傳播者,無論你來自鄉村還是城市,也無關你從事的職業,你的任何成績或傳奇的醞釀與取得,都應歸功于老師的啟蒙與教誨。他們可能是《天行者》中的老師,抑或現實生活中的老師,他們也許不完美,但他們不曾被困難所壓倒,他們是生活的強者。
《天行者》讀完了,與各位分享的內容也將告一段落,但那優雅動聽的琴聲、笛聲,還有那能喚起兒時回憶的“童聲大合唱”似乎還在耳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