奣子：昆山的東大門

十多年前有次單位培訓，目的地在昆山、太倉交界處的奣子路。在導航還沒有普及的年代，要找個陌生的地方并不容易。快到目的地時，同事下車問訊，發生了有趣的對話：“請問wěng子路怎么走？”“蚊子路？沒有聽說過。蒼蠅路（昌靈路的諧音）倒是有條的?！薄斑?，就是上面一個天下面加個明的wěng。”“噢，你說廣子路啊，前面第二個紅綠燈左轉就是?！钡搅四康牡?，同事還在埋怨“地僻字怪”，明明拼音是wěng子，當地怎么就變成了“廣子”！這是我與昆山奣子的第一次相遇，從此記住了奣子這個字怪音異的地名。

后來讀書發現，奣子是個有來頭、有故事的地方。近當代的奣子是昆山城東的一個村落，隸屬于兵希鎮陳家灣村，村子在2010年前后拆遷。它地處昆山、太倉間的水陸要道上，亦是奣子浦與至和塘（太倉塘）交匯口，地理位置重要。昆山舊志記載“奣子在昆山縣城東十八里惠安鄉”，明代設有奣子急遞鋪。

奣子村南北依河而建，和普通江南村落并無差異，特別之處在于它的名字。奣子的“奣”是個會意字，與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自造字“曌”頗有幾分相似。從字面即可知道“奣”指天亮，可一般人卻不知道“奣”該怎么念。查辭書，《新華字典》《現代漢語詞典》等常用字詞典還沒有收錄?！稘h語大字典》收入了“奣”字，注音是wěng，條目下也提到了昆山地名奣子橋?？蔀楹巍皧T”當地人讀作“廣”呢？

實際上，“奣”在古代字書里就有兩個讀音。北宋官修韻書《廣韻》載有“烏猛切”，即辭書wěng的讀音來源。稍后南宋的《集韻》里還另外記載到“古猛切”讀音，音韻地位是“見母梗攝合口二等上聲”，演變至今正是鄉人口中的“廣”音?？芍缃窭ド疆數刈x音并非誤讀，也是“奣”字嫡傳讀法。在歷史記載中，昆山奣子的讀音也多次被當地文人提及。明代歸有光《三吳水利錄》卷三記載“奣子港今尚有此水名，土人讀為‘廣’，上聲”。清王鳴盛《十七史商榷》亦有相似說法，光緒《昆新兩縣續修合志》“奣子浦”條自注“奣讀如光上聲”。

不論何種讀音，“奣”的字義都是“明亮”。那么義指天亮的“奣子”地名究竟是什么來歷呢？昆山一帶流傳著大同小異的傳說。從地方傳說故事集《蘇州民間故事大全》（第7冊）到正兒八經的志書《昆山縣志》（廿六篇第8章）都提到了一個相似的故事：相傳乾隆皇帝下江南，到了昆太交界處廣子渡口恰好天亮。皇帝問隨行到哪里了？隨行官員也不知，于是靈機一動說：此渡無名，請皇上賜名。皇帝一想到這里剛好天亮，就寫“天明了”三字。因為當時是豎著寫的，官員一看皇帝賜了“奣子”地名，于是當地人就把“廣子”改為了“奣子”。

故事說得挺有趣，有鼻子有眼的，但熟悉歷史的朋友馬上會反對。的確，昆山地名奣子早在元代就已經存在。元末，方國珍曾在這里與張士誠部隊大戰過。《讀史方輿紀要·太倉州》記載：“奣子橋在州西十八里，昆山接境處也。元至正十六年，方國珍犯太倉，張士誠將呂珍守奣子橋”。到了明代，奣子橋依舊是戰略要地，成為東去太倉、西往昆山的必經之處。弘治十七年，鹽販施氏兄弟與董屳戰于奣子橋。《江南經略》把奣子看成是昆山城和太倉城的雙重險要處，書中特別分成《奣子西險要說》《奣子東險要說》兩篇，詳細闡述奣子的重要地位。由于是交通要津，戰爭頻仍，奣子橋元明清三代屢建屢毀。

從語言文字角度說，“奣”是地名生僻字。歷史上“奣”用于地名奣子、奣子橋、奣子浦（也稱奣子港、奣子河）、奣子鋪等，既有聚落名，也有橋梁、河道、機構名稱。地名生僻字來源復雜，有的是古字，比如陜西盩厔（今周至）、四川越嶲（今越西）；有的是俗字、類推簡化字，比如江蘇鄒（原鄒墟）；有的是類化字，比如江西滸灣（原許灣）、江蘇溱潼（原秦潼）；還有像奣子，本來就是生僻字。我們初步研究認為，地名奣子用得就是“奣”字本音本義，因為奣子是古代昆山的東大門，是昆山最先迎接朝陽的地方，故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