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巖蟹在礁石上快速移動,巖蟹全身通紅,大小如同一枚雞蛋。一只章魚躲在退潮后的礁石縫中,身體快要露出水面。在太陽的暴曬下,章魚活不過10分鐘,但它緊盯著礁石上爬行的巖蟹,似乎對快速下降的水位毫不在意。因為它知道水位最低的時候,也是最容易逮住巖蟹的時候。
這只章魚貼在礁石壁上,顏色與暗紅色的礁石重合,要不是它那兩只突起的眼珠,我壓根兒就分辨不出哪兒是章魚哪兒是石頭。章魚的色素細胞受到神經的高度支配,能在1秒內迅速改變顏色和皮膚質地,既善于偽裝又能擬態。
章魚的兩只眼睛長在頭頂,擁有360度的視野。它的武器是布滿吸盤的觸手,在瞬間彈出去一條觸手,將巖蟹吸住并卷入身體下方,另外幾條觸手把巖蟹“五花大綁”,向其注射麻痹性的唾液,然后憑借尖利的喙將其肢解。
將這頓巖蟹大餐消化完后,海水已完全退去,章魚鉆進了潮濕的礁石底部,趴著不動,等待漲潮。
章魚屬于頭足綱動物,頭足就是“腳”長在頭上的意思,這個綱還包括人們熟知的烏賊、槍烏賊(魷魚)和鸚鵡螺。
跟人類一樣,章魚也長有一個作為指揮中樞的大腦,但它40%的神經元集中在大腦里,其余60%分布在8條觸手里。章魚的觸手可以同時朝向不同方向、不同角度,隨意地摸索、盤繞、伸展。章魚的觸手內沒有骨骼,非常靈活,它可以在任何位置以任意角度扭曲對折。
潮水靜靜地漲了上來,淹沒了這只章魚藏身的礁石。等我再想找它時,它早已不知去向。此刻,馬菲亞島遠處的紅樹林也被海水淹沒,只露出樹冠,宛如一座海上“綠島”。紅樹林里每一棵樹的基干長有密集而發達的支柱根,猶如章魚復雜的觸手,牢牢地扎入淤泥中形成穩固的支架,保證紅樹林在海浪的沖擊下仍然屹立。
大部分章魚生活在黑暗的海底,加上它們那詭異的造型,無處不在的觸手吸盤和全身的黏液,給人帶來了極大的感官刺激和豐富的聯想,這一切造成了章魚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的邪惡形象。但就我的體驗來說,章魚謹慎而優雅,它一見到潛水的我,就躲進了珊瑚礁cSxMKYiq7cf8y9FkE5Q7StXwgl7612eBGSIiDwSYixU=的縫隙中。它不會馬上逃走,有時還會朝人的胳臂伸出一條觸手來打探,然后伸出第二條觸手,同時緊盯著我。章魚在理解陌生生物時似乎有兩種不同的控制系統在彼此精密地配合,一是通過觸手的觸摸,二是通過眼睛的感知。
值得一提的是,章魚有三個心臟。兩個心臟負責給鰓供血,一個主心臟負責血液在身體各處的流動。此外,章魚身體里有兩套記憶系統,簡直就是“三心二憶”。章魚的心臟會泵出偏藍色的血液,因為它們血液中血藍蛋白富含銅離子,不像大部分動物的血紅蛋白因帶鐵離子而呈紅色。
我朝前游了一米,這只章魚迅速地朝后噴水逃離,身體由紅變紫,突然又由紫變黑,然后又五彩斑斕,最后竟變成了透明狀,令我目不暇接,好像在看一出魔術表演。章魚為什么能這么快變色?因為它皮膚中的色素細胞儲存在上百萬個色素小囊內,細胞周圍由肌細胞拉扯,這些肌細胞會收縮或舒張,使得色素細胞脹大或縮小。當肌細胞被拉伸時,這些色素小囊也被拉伸,相應的色素顏色的面積隨之變大,章魚的身體就變色了。
憑借如此神奇的變色技能,章魚在捕獲獵物或躲避敵害前能讓自己隱身。除了角質顎,章魚身上沒有任何硬質部分,可以擺出任何形狀。沒過一會兒,這只章魚就從我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雖然我知道它沒跑多遠。一條鰻魚突然張著嘴從石縫間沖了出來,攻擊了這只章魚,再次現身的章魚噴出一圈墨汁,這些墨汁跟烏賊的一樣,像一團黑煙。
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章魚做到了秒變膚色,游速飛快,危急時刻還能靠噴墨汁迷惑敵人逃命。如果不幸被捕食者咬住,章魚還會自斷觸手。觸手離體后還能夠繼續蠕動爬行10多分鐘。
章魚具有很強的學習能力。有一位水族館的工作人員對我說,他們喂養的一只章魚從水缸中爬出來,爬進旁邊的魚缸里將里面的幾條魚吃掉了,第二天工作人員在章魚居住的水缸上加了一個蓋子,這只章魚并沒有執著于打開蓋子,而是從進水孔里鉆了出去,繼續爬到旁邊的魚缸里吃魚,而且向水族館里的監控鏡頭噴水導致其短路。這也許能證明,章魚不是用單一的大腦來記憶,而是用密布全身的神經元同時進行“多線程”和“全方位”的推導,就像同時處理多項任務的多核處理器一樣。這種思維方式對人類而言是無法體驗的。
可能你會問,章魚有這么大的能耐,為什么沒有主宰地球,至少主宰海洋呢?主要原因是壽命太短,章魚最長只能活8歲,大部分章魚在5歲以前就死去了。章魚的生命止于交配和產卵,公章魚交配后就失去了生命,母章魚一生只生育一次,它把10萬枚細小的卵像葡萄一樣串聯在一根絲或礁石內壁。在4~8周的孵化期內,母章魚寸步不離,不吃不睡,用吸盤溫柔地撫摸和翻動卵,保持卵的清潔,并不斷擺動觸角保衛卵不被魚群吃掉,直到小章魚孵化出來,母章魚才精疲力竭地死去。小章魚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在浩瀚的海洋中學習成長。
許多桑給巴爾少年捉章魚,他們利用章魚喜歡找隱蔽物的特點,只要把瓶子或桶扔進海里,一兩個小時后就會有章魚鉆進去。
一個小伙子把長線快速收回,一個大玻璃瓶中果然裝著一只章魚。我攔住了他,問:“我能看看嗎?”
“要嗎?10美元賣給你。”他抽出腰里的小刀,準備把章魚的皮膚割開,去除內臟。
我攔住他,把這條章魚捧在手中,它的身體膨脹起來,呈現出醬紫色,然后居然用身體下的虹吸管把一大股咸咸的海水噴到我的臉上。它的觸手在空中扭動著,三條觸手吸著我的胳臂不放。我凝視著它那雙珍珠般的眼睛,它也毫不回避地盯著我。
我連瓶子一塊買了下來,晚上帶回桑給巴爾東海岸,趁著漲潮時將它放生了。當晚,我做了一個關于章魚的夢,許多章魚圍著我噴水和墨汁,使我狼狽不堪。我想,也許是那雙眼睛使我感到了敬畏。
博物學家亨利·貝斯頓在《遙遠的房屋》中寫道:“它們不是我們的兄弟同胞,也不是我們的下屬,但它們擁有人類失去或從不曾有過的敏銳感官,能夠聆聽我們永遠聽不到的聲音。它們屬于另外的國度,卻也被生命與時間的網絡捕獲,和我們一樣,成為見證地球光輝與苦難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