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放詩選

六月遼陽

六月。

遼陽城：

化成

綠的海了！

（有人說：

這顏色啊！

會染遍了這大地

連上那青天）。

由鄉下

有賣杏子人走來

叫喊在長巷里。

夜——

4YjJGYsZwys79Yul5+6bTA==檐下蟈蟈

和河泡里的

蛤蟆一齊啼。

天旱少雨

街塵三丈高

每個

破寞的家門里

又漫上夏愁了！

人人的胸膛

都塞著

一團火。

太子河，

如條布

藍山，碧水，綠樹

沙土堤

一片千山啊！

似列古屏風。

傍晚：

天抹一壁紫

老鴉歸

煙霧起

白塔上燕雀飛

古城西邊

如落一陣

黃昏雨。

起程的人

走過一道街

我送你跨出這“封建之城”

到江邊逢船便問

可是都說：

“往下水去的船都開啦”

只剩下的是一江水

兩岸山

和一天黑云彩

朋友們都留你

說：

“再住一天罷

怕今天會有些風雨”

但是你非要走不可

但是你非要走不可

你說：

“山高水大

雨暴風狂

這都擋不住行程”

我送你

起初是沉默的

我們邁過了南大橋

爬上一道山坡

又繞上了一道大嶺

連我都回頭來看看

做一次要走的人的依戀

而你

卻不都向這江城

瞅一瞅

或揮一揮那粗壯的黑手

你只是走啊

走

我無言

我只聽你講

你說：是因為戰斗在召喚

你說：從此再不會寂寞了

你說：那里有好伙伴

他們都結實得像牛一樣

……

然后你又說

你說你懷念關東

你說你懷念那塊黑色的土

你說你愛那草原

大馬

和瓦藍瓦藍的天

你說你愛那高粱地

大密林

你說你愛那長白山頭的積雪啊

你說你愛那“鐵流”的行列

你說你愛那“十月”的大群

也愛那——

秋天的泰加森林里的英雄

你說你不能不走

因為這里沒有游擊隊

……

但天果然是落雨了

依舊是我送你

我們爬上了一座山

我們又翻過了一道嶺

你總說

“應該回去

我擔心你的身體”

可是我偏要送你

送你過一個村

又送你過一個鎮

我說我們應該找家雞毛店

或尋一座破廟臺

打上他幾斤曲酒

對著昏燈

海闊天空

一連講他個黑夜到黎明

但我說我還不想走

因為病

因為這里也有著要我們去打擊的敵人

可是我們只是走啊

我們不敢停腳

因為前邊還有著那無邊的路程

因為前邊還有著那無邊的路程

終于

我們是得分手了

我們都心跳

可是我們無眼淚

你的笑

劃破黑臉像開朵鐵的花

我的聲音發出

也如驚春的雷鳴

于是

握了握手

給你背上包

我說你就走罷

爬過這座高山

再跨過那大嶺

然后你就走啦

是順著

那條泥濘的祖國南方的山夾道

我看你幾次的回頭

幾次的向我揮手

我就喊著說

我像哭了

可是我沒有哭

我說：

“別回頭

也別揮手

你給我走罷

你給我向前走

……”

這時候

山被嚇出了回聲

就是稻麥也像怕得隨風低頭

回來

我拖著一雙破皮鞋

披一身雨

我告訴他們說：

我說你走了

是依舊

穿著那件左開襟的黑大布衫

只背上多了一個小藍包

手里添了一把破雨傘

仍禿著頭

穿著一雙舊草鞋

頂著漫天的風雨

說是：

因為戰斗在召喚

1944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