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離婚危機讓我讀懂了媽媽的不易,也解開了多年的心結。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媽媽。“你抽什么風,好好的,離什么婚!”電話那頭,媽媽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震得我耳朵嗡嗡響,我忽然有點兒后悔,干嗎要刺激她呢?
爸爸被趕走了
6歲那年,我媽就跟我爸離婚了。那天,我媽紅著眼睛對我說:“爸爸和媽媽分開了,以后就是我們娘兒倆生活了。”那一刻,我好像一下子就懂了,爸爸再也不回這個家了。我哭著跑下樓,跑到大馬路上,車來車往,哪有爸爸的影子呢?
我在馬路邊哭了很久。月亮出來了,星星出來了,路燈下的蛾子撲棱著翅膀,亂飛亂撞。我看著看著,一眨眼,眼淚就下來了,就連小蟋蟀蹦上腳面,我都不害怕了。我媽找到我,哄了半天,終于不耐煩了,起身就走:“白眼狼,你找你爸去吧,別回來了。”她走了幾步,我突然很怕她丟下我,那我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了,趕緊追上她:“媽媽,我聽話,我不找爸爸了……”
離婚后,我媽和我相依為命。但我爸并沒有丟下我不管,幾乎每個周末,他都會來看我。有時帶一個我最喜歡的洋娃娃,有時帶我去游樂場玩兒大飛機、碰碰車。玩兒累了,爸爸就背著我,慢慢走回家。爸爸很高,肩膀寬闊又溫暖,我一不小心就睡著了。我醒了,還故意趴在爸爸背上裝睡。有時候,我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爸爸正回頭看我,心里暖極了。童年的日子,我每個禮拜都盼著和爸爸相聚。我覺得爸爸是世上最溫柔、最疼我的人。
幾年后,我爸再婚,我媽卻一直沒有這方面的打算。我猜她離婚是一時沖動,估計腸子都悔青了,而我就是她沖動的最大受害者。當年一定是她堅持要我,我爸哪兒搶得過她啊。好在,他倆誰都沒有在我面前說過對方的壞話。
相比我爸,我媽對我特別嚴格。我覺得她有點兒強勢,得理不饒人。她出身農村,是當年村里唯一一個大學生。也許是經過弱肉強食的叢林競爭,她對我的課業特別看重,考試不能下年級前三名。不光對我,她對自己也狠。離婚后,她自學了會計,接了兩份兼職工作。很多時候,我們娘兒倆在一張桌上,各忙各的,不出一聲。
小時候,別人的作文里都是寫媽媽,只有我,總是寫爸爸。中學以后,功課越來越緊張,我媽每天盯著我學習,要不就是各種嘮叨,怕我早戀,還會偷偷看我的日記,而我爸就從來不問這些。平心而論,我媽為我付出了很多,可我就是跟她不親,我覺得是她趕走了我爸,讓我沒有了完整的家。
重啟幸福
剛戀愛那會兒,段瑾林一直問我是不是有戀父情結。我承認,他和我爸確實有那么點兒像。段瑾林穩重、細心,讓我仿佛看到了我爸年輕時的影子,那種不言而喻的默契和包容,讓我不由自主地靠近。
我媽卻不怎么看好我倆:“他跟你爸一樣,性子溫吞,生活能力差,以后有你受的。”我媽不光嘴毒,眼睛也毒,一下就戳破了我的小心思。不過,我覺得她就是因為沒能跟我爸復婚,轉嫁仇恨。
我從小被我媽嚴格要求,早早學會了獨立。而段瑾林家里條件優越,被父母保護得很好,性子里有著一種讓我羨慕的陽光和童真。這也是他最吸引我的地方。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結婚前最心動的點,恰恰成為婚后最難以忍受的點。過了新婚的甜蜜期,段瑾林身上的“毛病”開始顯露。他不會換燈泡,不會修水管,擦地擦不干凈,做菜要么燙著、要么切到手。這樣的事情多了,我覺得心累,干脆不再用他。他確實陽光,可我不是植物啊,光合作用的浪漫,抵不過柴米油鹽的細碎。
大女兒可可出生后,我希望段瑾林多參與孩子的成長,替我分擔一些。可他沒有一點兒長進。讓他沖奶粉,要么把奶粉撒得到處都是,要么把奶瓶子打破了。還有一次,水太熱了,把孩子燙得哇哇大哭。我上班,讓他帶一天娃,回來屋子亂糟糟的。可可餓得嗷嗷直叫,他卻在一旁玩兒游戲。一剎那,我終于崩潰了。
撂下電話的第二天,我媽就風風火火地來了。她就是這樣,干什么都是急吼吼的,像一陣風。我以為她會說我,誰知道,她挽起袖子走進廚房,開始忙碌起來。不一會兒,東西各就各位。她熟練地切著水果,燒了一桌子飯菜。段瑾林有些局促,看了我一眼,還是上桌了。
晚飯后,段瑾林識趣地去了單位宿舍,把空間留給我們娘兒倆。我媽煮了一壺安神茶,手法嫻熟地倒了兩杯,打開了話匣子。
我媽主動跟我說起她和爸爸離婚的事,跟我猜得不太一樣。我媽要強,望夫成龍。為了讓我爸多看書,考取會計資格證,她把家務都包攬下來,省吃儉用給他買了一臺電腦。可我爸不知是壓根兒不想上進,還是對我媽的逼迫逆反了,總之,將近半年的時間,那臺電腦根本沒打開過。又一次爭吵之后,我媽一氣之下提出了離婚。
“那個年代,離婚的女人面臨的壓力很大。我一個人帶著你,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家,有時候真覺得快崩潰了。我不是故意對你沒耐心,只是……那時候的我實在太累了。”說到這里,我媽的眼眶微微泛紅。她低下頭,用手揉了揉眼睛,似乎在努力抑制即將涌出的淚水。我從未見過媽媽如此脆弱的一面,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她說:“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沖動行事。婚姻不是兒戲,需要雙方共同經營和維護,有事好好溝通,不要輕易提離婚。其實你爸人不錯,瑾林的性子像他,當初你帶他回家,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媽,你后悔了嗎?”我問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問題。“當初,如果有人能勸解我一下,我和你爸或許不是今天的結果。但人生總要向前看。”我媽端起茶,抿了一口,“你爸主動放棄撫養權,我沒有異議。這些年,我帶著你,無論怎么累,怎么辛苦,我都沒有后悔過。”媽媽再次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媽媽告訴我,再完美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200次離婚的念頭,50次想掐死對方的沖動。如果我堅持離婚,她會幫我帶可可,但離婚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天晚上,我和我媽聊了大半夜。天明時分,我做了一個淺淺的夢。夢里,我好像回到小時候,和媽媽在樓下玩兒藏貓貓。突然,我被人從背后舉起來。身體騰空的一剎那,我嚇得哇的一聲叫出來,驚恐地回頭,居然是爸爸,我破涕為笑。媽媽從樹后走出來,背著手,笑著看我們。微風吹拂著她的長裙子,大大的裙擺,像一只斑斕的蝴蝶……那時候的媽媽真好看。
我忽然覺得,我爸似乎也沒那么完美了。他不善于處理問題,喜歡逃避。是啊,婚姻中的問題從來都是兩個人的。只不過,這些年,我心中的漫天風雨都讓我媽來扛了。對她,確實不公平。
我和段瑾林深談了一次。他不是不想分擔,只是從小的安逸環境讓他沒有這個意識和能力,再加上怕被我訓,只能破罐破摔。我決定給彼此些時間。段瑾林依然狀況不斷,但在我媽的協助下,好了很多。
2022年1月,我生下小女兒金金,段瑾林忙前忙后,不但早早買了防摔奶瓶,還學會了如何給嬰兒換尿布、哄睡,甚至能在我不在家時獨自照顧兩個孩子的日常起居。他的進步雖然緩慢,但每一步都堅定而真實,我看到了他為這個家付出的努力與改變。
我和段瑾林之間的默契也越來越深。我們學會了在平凡的日子里尋找樂趣,在彼此的不完美中看見成長的可能。今年9月,金金上幼兒園,我媽功成身退。她想去自駕游,我倆舉雙手贊成。
在段瑾林的提議下,我倆給我媽買了一輛新車。她應該去追尋那些年輕時錯過的風景,去體驗屬于她自己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