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看小說《草房子》,總覺得奇怪。
就算那些房子“不是用一般稻草或麥秸蓋成的,而是從三百里外的海灘上打來的茅草蓋成的”,就算那些茅草“旺盛地長在海灘上,受著海風的吹拂與毫無遮擋的陽光的曝曬,一根根地皆長得很有韌性”,甚至“陽光一照,閃閃發亮如銅絲,海風一吹,竟然能發出金屬般的聲響”,但是,那是草啊,是輕飄飄的草。風一吹,草房子不會散架了嗎?怎么會像書里面說的那樣,經久不朽呢?
反正,我小時候住的是土房子。土和水,打成泥巴坯,一層一層地砌起來,就能蓋出方正、敞闊的屋子。地板也是土做的,用篩過的細土鋪了一層又一層,壓實了,就成了瓷實的地板磚。只是,不管壓得多瓷實,每天掃地的時候,仍然是塵土飛揚。用不了多久,地面就變得坑坑洼洼的,得重新補土、壓實。
我家蓋了一間臥室,一間堂屋,一個廚房和一間廂房。這些屋子的橫梁是相通的,晚上可以聽到老鼠在上面跑動的聲音,窸窸窣窣。有一次不知怎么回事,房梁上竟然進了一只黃鼠狼。在鄉下人眼里,黃鼠狼是有靈性的,因此,家里沒人驅趕它。好幾次,我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一睜開眼睛,恰好和房梁上的黃鼠狼看了個對眼。它的眼睛那么小,豆子一樣,在黑夜里閃爍著幽幽的光。我大氣也不敢出,和它對視著,直到它重新隱沒在黑夜里。不知它是走了,還是閉眼睡覺了。
晴天的時候,土房子是淡黃色的,若是太陽再大一些,就是焦黃色的。可是,一到下雨天,那份黃色便沉重起來,成為黏糊糊的褐色。雨水從瓦片的縫隙里灌進來,淌得滿地都是,裹得到處都是泥巴。這種天氣是不必掃地的,掃了也白掃。每到這時候,大人們會讓我們把家里的塑料盆、水桶都找出來,放到漏雨的地方接水。雨落到盆里和桶里的聲音是不同的,但聽久了后,會覺得一樣的吵。
白天的時候,人還能記得要勤換水,免得盆里的水溢出來,污了地面。但是入了夜后,我們要睡覺了,雨還是下個不停。于是,等我們一覺睡醒后,往往就是滿地的水,人幾乎無處落腳。
“該死的老天爺?!蔽覍W著大人的樣子,對著屋頂憤憤咒罵,一抬腳,踢翻了一個裝滿水的水盆。
有一次,家里漏雨的地方太多了,盆和桶都用光了,連大點的碗都拿來擺“魚龍陣”了,但還是有顧不到的地方。屋里淅淅瀝瀝地漏著雨。沒有辦法,媽媽翻出一摞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遞給我們姐弟,讓我們將塑料袋撐開,站在漏雨的地方接水。塑料袋能裝多少水呢?而且,我們也不敢讓它裝太多,怕它破掉,那就白接了。于是,我們只好腿腳勤快一點,一趟趟地往外跑,把塑料袋里的水倒掉,再跑回來,伸直胳膊,撐開袋子,如此反復。
我們人小,力氣也小,就算一開始可以把這件事當作游戲來玩,但很快也倦了。我問媽媽,我們要接到什么時候。媽媽說等雨停了就好了。
“雨什么時候停呢?”
“快了?!?/p>
媽媽個子高,胳膊長,因此撐了一個最大的塑料袋。那個塑料袋之前應該是裝喜糖的,紅彤彤的袋身上印著一個皺巴巴的“囍”字。雨水從天上落下來,落到袋子里,將原本干癟的袋子撐得鼓囊囊的,晃悠悠的。可是,媽媽一絲都沒有晃,她站得筆直。
我看到媽媽的臉上有水,連忙喊她:“媽媽,你接歪了,水都滴到你的臉上啦?!眿寢尩膬芍皇侄急徽贾?,只能甩甩頭,想要將臉上的那點水痕甩開,甩得再也看不見,再也回不來。
“不妨事的,”最后,她如此安慰幼小的我,“天很快就要放晴了。”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曾想到,就是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像一粒種子落在了我心里,一日日地潛伏,最終隨著我的長大而生根、發芽。
每當面臨生活的窘迫,或是覺得人生多么的不堪時,我就會想起兒時那些穿瓦而落的雨,想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盆,想起媽媽說的“天很快就要放晴了”。其實,她并不確定天什么時候放晴,但終究會晴,不是嗎?
每間土房子都能等到晴天,我們也是!
吳夢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小寫手一枚。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特等獎和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外星人同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