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寺（組詩）

在公園 聽一群老人唱《紅娘》

這是十二月末的黃昏

殘陽在鸛河鋪開十里平鏡

殘陽如血 殘陽和血一樣厚重

而街市喧囂顯得多么輕佻

在臨河公園 一群老人

在追憶一樁千年前的愛情

愛情多么珍貴

愛情從千年傳到今天

而今 物質仿佛鸛河一日千里

愛情不再需要洛陽紙貴

只能交給日暮的豫劇 二胡與笙簫

張生和紅娘在歲晚的風里

又一次戰戰兢兢

十二月的黃昏

比黃昏更蒼茫的老人

感謝你 感謝你讓一個人停下來

生一場一千年前才生的病

在西峽 醫圣的故鄉

像元朝人王實甫

拒絕時代的醫術

燃燈寺

據說 這是西峽縣位置最高的寺院

據說 這是唯一供奉燃燈古佛的道場

其實我與燃燈道人早已相識

在借讀的一本《封神演義》里

那時候我十六歲 正在尋找

生活的道門

從這里可以俯瞰縣城全境

山巒 大河 樹木 312國道

在一頭伏牛的腳下鋪開

可以俯瞰城東角的人民醫院

腫瘤科316房 一位母親

她已無力決定和明天的相見

修建了又倒坍 坍圮了再修建

這是寺院共同的命運

供奉者如排山而過的晨昏

供奉是因為無可供奉

冬青樹從巖腳伸向大河

為生銹的鐘聲添加新意

白羽路

2013年春天

我們穿過白羽路去黃沙鎮

開一輛白色皮卡

在翻越黃沙嶺時

重慶人張義良

被夾嶺的山桃花收留

今天 我一個人走在白羽路

去買一份五元早餐

那湯汁里不含糧食顆粒

這是母親多年的飲食

八年前 我和另一個人沿著這條路

一個人一樣走過

白鷺飛過鸛河水面

飛過一年的最后一程

流水沖蕩河岸把彼此推遠

我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都是同一個地方

每一個夜晚都是同一個夜晚

歸途

從鸛河邊回來

一路燈火是我的烽火

在等待一輛網約出租車時

突然看見了山上的白塔

它亮著燈 燈光那么柔和

它們 仿佛專為這個夜晚量身定做

何處是歸途

我將回到小旅館

這些年身如漂蓬

除了一盞燈 一場大雪

只有旅館把我接納

在白日夢與青海頭間穿行

今夜 鸛河是安靜的

一岸之隔的工廠將徹夜不眠

車間燈火通明 鐵花綻放

對應每一個字母和數字

這些工業產品 將一批批漂洋過海

成為人間遠行的一部分

零下三度 小縣城的生活

拒絕迎面的寒冷

今年冬天不會有雪了

年關漸近 它已喪失時間機遇

在河濱路隔著車窗

突然看見2013年下南陽的人

他一語不發 乘車遠去

鸛河

只有無語的大河理解黃昏

河面漂著十二月的寂靜

車輛替代了渡船 今天取代了昨天

流水無可取代 它浩蕩奔騰

流向注定的遠方

跨河大橋連通著南北

它有彩虹之形與之美

三輛三輪車并排從橋面跑過

它們賣完了地里最后的白菜

尾音有飽滿的喜悅

沒有人說清有多少條河流

它載過的舟都覆了

傾覆的舟變成了浩蕩的泥沙

多少王朝被流水劈為兩瓣

缺席流水的人不舍晝夜

起風了

激蕩的河風與流水無關

鸛河 我已與你無關

我的腳已被峽河濯過

我所有的詩歌已由峽河完成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