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接連從防洪堤上下來,瞭望:
畸形的河床中心,孩子們逐漸跑成一個個
黑點,蓬勃的小家庭隨之向市中心撤回,
探討晚飯,工作,和賬戶里潺潺的數字。
釣魚的中年男人面色凝重,環繞于
石塊與石塊,緩慢拉起幾根透明的線,
盡管空氣不停摸索他那副幾乎結霜的肺,
驕傲卻命令般喝住他,一種賭博的激情:
“我們拋出餌,最終咬鉤的仍是我們自己”
我不禁看向背后,商品房突然亮成立體的海,
轎車匯成新氣象,城市渺小得像一段情欲,
大地上勃起的好兒女,憑借沖勁十足生活:
空曠,便由此變得更空曠,細節變成氛圍,
孤獨變成相機里的腔調,精于算計地觀察
指間的煙頭,它燒剩下一個共有的未來:
公有的灰燼,也比任何隱喻都要來得巧妙。
綠皮車的一夜
一本書,靜靜反扣在純白的被單上,
褶皺如睡意緩慢向上堆卷起的潮汐,
粗鄙的冷氣吹拂得手臂發麻,四周
逐漸圍滿酣睡的微響與渾濁的氣味。
你適時點上煙,深奧似的枯坐,凝神著
車窗內外兩種,不可互相觀測的陌生——
暴雨將景物沖刷得瑣碎,一種畫外音:
城市它無垠的內部,在鐵軌的鈍響之間,
在金屬酸性的,幾近勻速的折磨之間,被逐步
消解成露天倉庫,黑窗戶,平房與信號塔;
另一邊,人們蜷躺著像一條條沙丁魚,
被生活的支流整齊安放進晦暗的車廂里,
多么漫長的瞬間呵,狹小的顛簸里擠滿了
碎的片段,溺斃于他們發緊的喉嚨,當我
不求甚解地走過:這種緊密卻隔絕的氣氛
又將如何命名?熄燈后,一片褪色的凌亂,
而過往仿佛飽蘸了色彩,隨亮光閃滅著它們
岑寂的側影,卻如一條扣緊的莫比烏斯環,使你
感到日常是一個不斷掙脫又注定落回的怪圈,
起源于無數次類似這個當下的,令人目眩的
脫逃。
沈嘉昊,2000年生于江西上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