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村莊

冬天的村莊，安靜得仿佛睡著了。田野睡著了，房屋睡著了，樹木睡著了，連雞鳴狗吠的聲音都稀落不少。只有一場朔風呼嘯而來的時候，村莊才會忽然被驚動。

我不知道風是如何吹起來的，剛剛還一派沉寂，突然間嘹亮的號角就響起來，似乎就是為了來打破冬天的靜默。世界靜默久了，就會沒生氣，陷入死寂的孤獨之中。村莊靜默久了，就有荒蕪之感。冬天本來就是草木枯敗、萬物蟄伏的季節，如果再沒有點聲響，就只剩一片蒼茫寂寥了。冬天的風有很多名字，北風、朔風、勁風、寒風、雪風、刀風，個個寒意逼人，讓人聞而生畏。風過村莊，要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戰事”，把殘余的枯枝敗葉席卷一空。

“長嘯出原野，凜然寒風生。”冬天的風一定是從遙遠的地方來的，它率領著千軍萬馬，在空蕩的原野上日行千里，抵達村莊時，依舊豪氣沖天，絲毫沒有萎靡之態，反而把戰旗高高豎起，有種一展雄風的氣概。朔風凜冽，天寒地凍，殘陽如血，村莊在風聲中瑟瑟發抖，戰戰兢兢縮著脖子、抱著肩膀，默默等待寒風打馬而去。

風吹了又吹，小村莊顯得更小了。小成了大地上的一個標點，小成了天空下的一個符號。風不會在哪個村莊停留，因為它還有更大的世界，它要穿越一個又一個村莊。風把世界上的村莊聯系起來，所有的村莊都要在一場場的風里，學著牢牢站立，牢牢扎根。風吹了幾千年，村莊綿延了幾千年。風來自洪荒年代，而村莊要在風中走向豐饒和文明。

“寒風動地氣蒼茫，橫吹先悲出塞長。”寒風吹徹，氣韻蒼茫。冬天的風聲，尖利如同呼哨，響亮如同號角，深沉好像季節深處的低語，蒼涼好像憂傷動情的音樂，悠長好像永不消失的尾音。呼嘯的風聲，適合一個人聽。聽著聽著，你會覺得風帶你去了村莊外面的世界，天地無邊無際，整個空間越來越壯美蒼茫，越來越遼闊遙遠……風是村莊的過客，帶你來一場義無反顧的出走。如果不是風的造訪，你怎會知道世界如此之大。村莊之外還有高山，高山那邊還有大海，大海盡頭還有城市……風遼遠，世界遼遠。這樣的時候，我站在村莊的邊緣，想起電影《聽風者》中的臺詞：“簡單好，就像這里，只有風聲。”當世界簡單得只剩下風聲，心就開闊起來。我堅信，是風把我從村莊帶走的。

風過村莊，呼嘯成歌。每當寒風來襲的時候，村莊人就會貓在屋子里，享受冬日里那份特有的溫暖。風吹得窗戶微微作響，樹木也不時發出響聲。家家戶戶圍著溫暖的火爐，吃著美食，聊著家常，再說說未來的夢想。尤其是風聲嘹亮的冬夜，村莊就像躲起來冬眠的小獸，任風來了又去，我自巋然不動。有時人們會停下來，側耳聽風聲，感嘆道：聽聽這風聲，多狂多野！

一場風之后，村莊成為一幅簡約的水墨畫。天和地，房屋和樹枝，只剩了線條。冬日的村莊，簡約悠遠，平淡靜好。村莊里的枯枝敗葉和細碎之物被風卷著，不知道吹向了哪里。我相信，那些東西一定有固定的去處。風過村莊，就是來帶走它們的。風過村莊，再走很長很長的路，最后抵達一個更遙遠的地方。冬天的風吹啊吹，大概是為了迎接另一場風的到來。那場風，就是人們在寒夜里念叨過無數次的春風……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