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爸爸參加的家長日

1

泊好車，爸爸牽著軒仔的手，向學校走去。今天是學校的家長日。

軒仔穿著熨得筆挺的校服——雪白的恤衫、灰色的短褲，腳上配著白襪子和黑皮鞋。陽光下，那紅藍相間的校徽顯得格外耀眼——這是個讓很多人艷羨的校徽。

可是，軒仔雖然看起來很精神，情緒卻顯得很低落。他的眼圈紅紅的，眼里汪著淚水，步子更是拖拖沓沓。要不是爸爸牽著他的手，他幾乎是要賴在原地不走。

是的，這個日子讓軒仔難受。以前的家長日，都是媽媽和他一起去學校。媽媽像很多同學的媽媽一樣，是老師嘴里的“家長”，老師熟悉媽媽。每次，軒仔會和媽媽一起去見老師，一起去操場玩攤位游戲，一起去書攤挑選圖書……那是多么快樂啊！當然，有時爸爸抽出了時間，也會一起來，那就更快樂了。爸爸媽媽會一左一右牽著他，用力抬高他的手臂讓他蕩秋千。“抬高點呀，踢到地啦，你們再抬高點呀！”每逢那時，爸媽就會笑起來，然后兩人再一起用力。媽媽力氣小，常常需要用另一只手幫忙。但是這次，他的媽媽不能陪軒仔去學校了。兩個月前，媽媽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去了天國。

爸爸蹲下身來，遞給軒仔一張紙巾，溫和地說：“我們說好了，不是嗎？不讓媽媽擔心。軒仔，媽媽在天國看著我們啊！”

軒仔低下頭來，黑皮鞋一下一下踢著地。是的，媽媽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乖啊軒仔，要聽爸爸的話，別讓我在天國擔心呀！”

軒仔接過紙巾抹去眼淚，咬了下嘴唇說：“我知道了。”說完，就握住爸爸的手，一起走進了學校。

2

今天的校園像以往的家長日一樣，很熱鬧。操場上擺滿了游戲攤、義賣攤、書攤……身佩紅綬帶的風紀同學在人群里穿梭往來，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引領人流。

爸爸說：“我們見過老師，就來這兒玩一會。”

軒仔說：“不要！”這次他不想玩，他只想拿了成績單就快快回家去。

軒仔就讀的四A班被安排在三樓的音樂室里同老師見面。軒仔和爸爸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有個聲音在喚他。他回頭一看，臉上立刻有了點笑意——那是他的好朋友蕭哲希。哲希正和他的爸爸一起走過來。

兩人立刻甩開了爸爸的手，走到了一起。

軒仔說：“咦，你的號碼不是排在最后面嗎，為何這么早就來了？”

老師在通告里附上了每個同學的見面時間，順序是按學號編排的。軒仔的學號靠前面，蕭哲希的“蕭”字筆畫多，學號在全班最后，所以見老師自然也在最后。

哲希笑笑說：“早點來，可以和你一起玩啊！”

軒仔有點喜悅，不愧是死黨。盡管今天他并不想玩。軒仔的腳步也輕快了些。走著走著，軒仔忽然想到，今天帶哲希來的是他的爸爸喔。平時，哲希和軒仔一樣，都是媽媽陪著來的。他看了看正和爸爸打招呼的哲希的爸爸，心情不自覺又好了一點。

三樓音樂室前，四A班的同學已經來了不少。走廊上站滿了人，顯得很熱鬧。這是個讓大家既緊張又輕松的日子，緊張的是，不知道等下拿到手的成績單是好是壞；輕松的是，終于考完期末試，馬上就要放假了。

一看到這熱鬧的場面，軒仔心里不由得又難受起來。他想起以前媽媽參加家長日時，等候的間隙，他就會跑到同學堆里去玩，而媽媽就會到媽媽群里去聊天。

軒仔說：“我們去那邊吧！”他看到了一處人較少的地方。

哲希說：“好啊，隨你！”

軒仔埋著頭走在前面，哲希跟著，兩人沿著走廊邊緣走向音樂室。其實，為了避開這熱鬧的場面，軒仔今天是掐著時間出家門的。可到了音樂室門口才發現，他的前面還有四五個同學在輪候。他還是要站在一邊等待。

兩人的爸爸也在后面過來了。

見軒仔有點焦躁，爸爸在軒仔耳邊輕輕說：“每個家長都有自己的問題問老師，老師哪里能把時間掐得那么準，是吧？我們不急。”

哲希的爸爸也笑著說：“是這樣的啦，個個家長都擔心自家小朋友，肯定問題多多，軒仔不急啊。咦，你們兩個不是正好可以玩玩嗎？”

哲希說：“對呀，來，我們玩猜估！上次我輸給你，今天我可要贏回來呢！”

兩人玩了起來，握起兩個拳頭，其中一個拳頭里藏著個小紙團，叫對方猜估哪個拳頭握有東西。

正玩著，有同學過來和軒仔打招呼，軒仔回應，卻敏銳地看到，這個同學的身邊也是他的爸爸！

同學的爸爸向他笑笑，然后去一邊和爸爸們寒暄起來。軒仔繼續玩，心里莫名地又輕松了一點。

又玩了一會兒，又有一個同學過來和他們打招呼。軒仔也抬頭回應，那是他們的班長。軒仔又敏銳地看到，站在班長身邊的也是他的爸爸！

班長的爸爸也向軒仔笑笑，然后走去一邊，和爸爸們寒暄起來。

軒仔心里有點奇怪：班長的媽媽是學校家教會的成員，常常在學校里幫著做這做那。順帶著，以往班長的家長會什么的，也都由他媽媽出席。他的爸爸只在一年一次的親子運動會中出現過。

軒仔忍不住問班長：“咦，今天你媽媽怎么沒來呢？”

班長笑笑，用隨意的語氣說：“爸爸今天正好有空，說他想來，那就來了唄！”說完，沒再多說什么，也加入了他們一起玩猜估。

哲希也說：“是啊，誰有空誰來，一樣的。”

說著，又走過來兩個同學，也和軒仔他們打招呼，身后跟著的竟然也是他們的爸爸！

幾個爸爸圍成一堆，在一邊聊起天來；幾個同學也加入了他們一起玩猜估，斗輸贏。爸爸一群，同學一群，軒仔漸漸玩得興奮起來，早晨心里那滿滿的難受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不過，軒仔心里仍然很疑惑。一次，當他玩輸出局的時候，軒仔往走廊里熱鬧的人群看去，遠的、近的、高的、矮的，這才驚訝地發現：今天他們四A班來的竟然全是爸爸！軒仔奇怪極了，不由得四處張望，發現拿了成績表從音樂室走出來的同學，身邊笑瞇瞇跟著的也是爸爸！而那邊樓梯口剛剛上來的同學，牽著手的也還是爸爸！

軒仔愣住了：他們的媽媽呢？他們的媽媽今天都沒空嗎？軒仔看到，自己的爸爸一邊在聊天，一邊也在到處張望，他的臉上也是滿滿的疑惑呢。就在這時，老師叫到了軒仔的名字，他和爸爸走進了音樂室。

軒仔的成績一向名列前茅，這次有點落后了。老師說，成績有起落是正常的，只要努力，相信軒仔很快會追上的。軒仔自己當然知道問題所在，成績退步是因為媽媽的事情讓他心灰意冷，提不起勁兒。老師說了很多鼓勵軒仔的話，但只字沒有提起媽媽。這讓軒仔暗暗感激老師。事實上，任何人只要一提起媽媽，軒仔就會淚如雨下，無法控制。沒有了媽媽，仿佛天地是灰暗的。拿了成績單，爸爸又問了些下學期的事情。接著，爸爸卻請老師去了一邊，兩人悄悄地說了會兒話。

3

回家路上，爸爸給軒仔說了個故事。這個故事是爸爸從老師那兒打聽來的——

半個月前的一個小憩時間，老師發了張通告，是關于召開家長日的事情。同學們都小心翼翼地把通告夾進書本，放進書包里，生怕弄丟或者扯爛了。大家都知道家長日很重要：那天要領取學期考試成績單，家長和老師還要互通學生的學期情況。

軒仔接到通告卻沒有放進書包里，任由通告攤在桌上，自己則坐在椅子上發呆。哲希走了過來，拿起軒仔的通告一看，時間和自己的相差了三個小時。哲希犯起愁來，他想和軒仔一起玩游戲，可是怎樣才能說服媽媽，讓媽媽提前三個小時帶他來學校呢？

一向主意多多的軒仔，這時卻沒有心情和哲希討論這個問題。他像沒聽見哲希說話一樣，自顧自看著窗外發呆。哲希以為軒仔沒聽見，又問了一遍。軒仔忽然開口說：“你們就好了，有媽媽一起來學校……”話沒說完，他的眼眶就紅了，撇下哲希，沖出了課室。

哲希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愣在那里，看著好朋友的背影，感到很難受。回家后，他向媽媽說了這件事。媽媽也愣了一會，少頃說：“這樣吧，這次家長日我不去了，讓你爸爸去。”

哲希眼睛一亮，說：“對呀，我怎么沒有想到這個辦法！”

四年級A班有個聊天群組，全班三十個同學，還有每人的爸爸媽媽都在群里。那天，哲希在群里號召大家：來一個“只有爸爸參加的家長日！”

班長了解情況后，第一個響應。班長的爸爸是一間大公司的管理層，每天忙得天昏地黑，席不暇暖。但是，他的爸爸還是在群里留言：“贊成！我就是日夜兼程趕工作，也要安排出時間參加家長日，讓媽媽隱身！”

其他的爸爸媽媽也紛紛響應，并且各出奇謀——請假的、和同事調班的、改出差時間的、改機票從埠外提早回港的……半個月的時間里，同學們的爸爸都為家長日騰出了時間。

當然，這些信息都屏蔽了軒仔和他的爸爸。

老師卻是知道的。班長的媽媽和老師常常互通信息。

4

軒仔聽完故事，徹徹底底地大哭了一場。

那天夜里，軒仔夢到了媽媽。藍瑩瑩的天幕上，媽媽的臉依然那么美麗溫柔。媽媽說：“軒仔，那么多人愛著你啊！不要叫媽媽擔心，也不要叫那么多人擔心。軒仔長大了，不是嗎？你要努力啊！”

過了幾天，軒仔把自己的小豬錢甕砸開了。他把里面的錢拿出來交給爸爸，請爸爸在麥當勞為他訂一個生日場地，自己則在班級的聊天群組里發了一封邀請信，邀請全班同學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一起來參加他下個月的生日會。

邀請信寫得簡潔而動情，充滿了謝意。落款是：長大了的軒仔。最后，還加了個“又及”，寫著：特別提醒各位媽媽，請你們一定要來，希望你們見證我的成長！

責編：黃嘉暉

作家簡介

朱華，工商管理碩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香港作家聯會理事、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界別審批員。歷任文化館創作員、影業公司編劇。90年代由上海移居香港。出版長篇小說《雙城故事》《少年進行曲》，中短篇小說集《重要的人》等。曾獲大灣區杯（深圳）網絡文學大賽長篇小說“歷史大獎”、上海市《建設者之歌》“中篇小說一等獎”、香港中文文學創作兒童故事三等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