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池州師范第四年,語文老師黃復彩調去省文聯做編輯,汪春才老師接替他,教語文,兼班主任。我們到附近城里小學見習,到鄉下學校實習,都是汪老師帶隊。
汪老師永遠是滿面春風。無論什么文章,經他一講,都能發現有趣有料的源泉。他的語文課上應該從未有人能睡著。他上課,比說評書還熱鬧。我不知道他的見聞何以如此豐富,他的嘴巴似乎從未靜止過,偶有不說話的片刻,也是微嘻著,隨時有妙語沖口而出。
黃老師令人敬慕,汪老師則讓人輕松。
汪老師也能寫作,光明日報社“百城賦”征文,入選的《池州賦》就出自他的手筆。黃老師臨走之前,大概跟他聊到過我,請他對我多一份關注。不過,汪老師并未發現我有什么特長。那時,他著力培養我們成為合格的小學教師,如何讀書、教學、做職業規劃,他跟我們聊得很多。
師范包分配工作,四年級時也還是安安靜靜上課,規規矩矩見習、實習。
九月份,汪老師布置我們寫一篇關于假期生活的文章。我用散文詩的筆法刻畫與鄉村孩子交往的幾個細節,不算是一篇合格的記敘文。但有一點表達的別致,在虛無縹緲的摹寫里,我那時分明看見自己文字靈性的閃光,只有自己能體味的微妙感覺。
我盼著汪老師能高看一眼,才如此煞費苦心。如果還是黃老師教,我不會這樣寫。
作文發下來,汪老師寫了兩行評語,建議我寫規范的記敘文,為將來的工作打好底子。我理解為對我才華的漠視。這怎么行?我“嚯”地站起來,將那兩頁作文紙從本子上撕下,揉成團,再捏一捏,走到教室窗口,用力彈下去。
我回到座位,不動聲色,坐下。我等汪老師發怒。我準備接受任何暴風驟雨。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生。汪老師說:“今天,我們學習‘現代抒情詩四首’。郭沫若、聞一多、臧克家、艾青,看看他們的詩作有哪些相通之處。”
汪老師言笑晏晏,在四首詩歌里自由穿行,“日出”“春鳥”“靜夜”,這都能聯系到一起?好像每個作者都是他的老熟人。特別是《大堰河——我的保姆》,他朗誦一遍,又讓一名上海的女同學讀一遍。他隨意說幾個場景,大家就被帶到苦難歲月里去了。阿Q想:“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你算是什么東西!”我則想,將來,我的詩,一定比這些人出色。
我以為這節課會有指桑罵槐,或借題發揮。沒有,一句都沒有,全是詩歌,他沉浸在詩的海洋里。我以為課后汪老師一定會找機會諄諄教導。也沒有。什么都沒發生。
這事就算過去了。
去年,我回池州看汪老師。老師召集了池州城內的舊日師生,設宴款待我和愛人。酒過三巡,老師用濃重的池州方言對我愛人說:馮淵是一頭美麗的野鹿,他需要在山林間奔跑,和泉水、山嵐作伴,你一定要看護好他,不能放任,那樣他會失去方向;也不能一根鐵鏈拴牢他,那樣會損傷他美麗的角。
老師,您說我是什么,一頭野驢?
瞎講。是野鹿。
(選自《文匯報》2024年7月19日,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本文講述了作者與汪春才老師之間的故事。汪老師當年的寬容對作者的人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與《再塑生命的人》一樣,都回憶了老師對自己的教育,展現了師生之間深厚的情誼。尤其是當學生與老師產生不同意見時,老師的處理方式展現出了教育的強大力量,反映了教育是如何塑造一個人的性格、價值觀甚至生命的。
讀有所思
本文中的汪老師和《再塑生命的人》中的安妮·莎莉文小姐都對他們的學生產生了深遠而持久的影響,他們的故事都讓我們看到了教育的強大力量。閱讀兩篇文章,思考教育的力量是如何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