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產生于清初的“憶語體”散文為研究對象,立足于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五篇文學文本,結合其興起的社會環境和文化生態,剖析其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的逾越與桎梏,并對所蘊含的女性身份認同意識進行具體研究和分析,進而指出清代“憶語體”散文的價值和局限。
【關鍵詞】憶語體;散文;女性形象;身份認同;自我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43-006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3.018
基金項目:2024年黑龍江省屬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清初江南文人身份認同與文學書寫”(項目編號:1454YB005)。
“憶語體”散文出現于明末清初至清末民初,是一種自傳形式的悼亡文學,命名多出現“憶語”字樣或類似表達。“憶語體”散文以回憶為主線、打破時間順序,主人公以第一人稱視角追憶自己與亡妻(妾)過往生活的瑣碎事件,在記錄與伴侶的家庭婚戀生活中,抒發了對亡妻(妾)的深切悼念之情,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是對中國古代敘事文學的開拓和發展。“憶語體”散文以順治八年冒襄的《影梅庵憶語》(1651年)為開端,以陳宗蕃所撰的《偶然室憶語》(1936年)作為終結。近三百年間對時人及后世影響最深遠的文本有五種:明末清初冒襄的《影梅庵憶語》、清中葉乾嘉年間沈復的《浮生六記》、嘉道年間陳裴之的《香畹樓憶語》、清后期道咸年間蔣坦的《秋燈瑣憶》、清末民初余其鏘的《寄心瑣語》。
明晚期起,詩學文化盛極一時,女性受詩學群體影響,同時女性教育較前代有了很大提高,一系列社會文化因素促進了女性意識的進一步覺醒。“憶語體”散文通過追憶自己與亡妻(妾)的愛情生活,在細致入微的刻畫中描繪出女性形象。本文通過解析男性文人視角下的女性形象,探究女性的自我身份認同以及社會身份認同,探索作品的意蘊和價值。
一、“憶語體”散文中的女性形象
清初時期,隨著政治體制的轉變與商品經濟的蓬勃發展,社會風氣發生了顯著變遷,傳統的價值觀念遭遇了重新評估,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規范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變得飽滿多元。“憶語體”散文中塑造了有血有肉、立體豐滿的女性形象,體現了女性身份的轉變和逾越以及女性意識的突破。文中的女主人公往往溫婉賢淑,才德兼備,力圖得到男權社會的認同,雖然最終未能突破封建思想的局限,打破女性的邊緣化地位,但表現覺醒的女性反抗意識,在一定程度上解構了男性主體所要求的傳統女性規范。
(一)“憶語體”散文中女性形象的逾越
“憶語體”散文中的女性角色從被審美化的客體轉變為獨立的主體。中國傳統文學中大多將女性角色作為男性凝視視角下審視的抒情對象,如《詩經》中描寫的碩人形象,其美貌和品質都是男性審美下的喜好或需求。女性在文學作品中缺乏獨立的身份,是男性的附屬品。而“憶語體”散文聚焦在妻子這一女性人物上,作者記敘與妻妾的家庭生活、閨房之樂,把視角轉向個人的內室,細膩地描寫伉儷柔情。女性主人公作為被描寫的主體,被作者熱烈地贊美、深切地悼念。這種視角的轉變,無疑體現著女性地位的提升。
“憶語體”散文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充分展現了女性的地位,并給予高度贊揚。散文中的女主人公德才兼備、美貌過人、勤勞善良、溫婉體貼,無論是秋芙、胡恕這樣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還是董小宛、王子蘭這樣地位卑微的青樓女子,她們個個德才美兼備。在《影梅庵憶語》中,董小宛具備多方面的才華,烹飪、茶道、花道、書畫樣樣精通,而且任勞任怨、同甘共苦;《浮生六記》中的陳蕓擅女紅、插花、制香,持家勤儉;《香畹樓憶語》中的王子蘭,聰明伶俐、溫和慈愛;《秋燈瑣憶》中的秋芙,精通琴棋書畫;《寄心瑣語》中的胡恕,善于刺繡,勤于家務。而男性主人公都是懷才不遇的江南中下層文人,仕途不順,在外部社會上的碌碌無為迫使他們的生活重心轉向了家庭內部,他們在摯愛的女子身上尋找精神的慰藉,排解內心的失落與孤獨。妻妾是他們尋求心理平衡的情緒支撐。作者對女主人公毫不掩飾地贊美,充分體現著女性地位的提升。
女主人公的愛好廣泛、生活相對自由,也體現著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她們卓有見識、知書通文、才華橫溢。《浮生六記》中沈復把妻子陳蕓看作自己的閨中良友,她是閑情趣事中的良友,也是坎坷浪游中的同伴,沈復贊美她擁有男性般的胸懷與才智;在《秋燈瑣憶》中,蔣坦對秋芙的卓越才華表達了無盡的欽佩與贊賞,稱“秋芙辯才,十倍于我”;而在《寄心瑣語》中,余其鏘與胡恕在志趣上有著高度的共鳴與契合,相互激勵,共同進步……女主人公較之封建社會的傳統女性,思想更為獨立、才華更為出眾、品質更為進步,體現著女性追求的理想典范正在突破“三從四德”的森嚴戒律,女性的自我意識逐漸覺醒。而這些美好的品質并非孤立存在的,除卻自身的才華能力,更多存在于對丈夫和家庭的摯愛之中,這種愛意促使她們更具勤勞能干、持家有道、體貼溫柔的動人品質。而丈夫對妻妾的雙向愛,使他們特別能看到女子的可愛之處,從而通過文學創作記錄下來。
“憶語體”散文中的婚姻是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不同于父母包辦的封建婚姻,在“憶語體”的散文中,女主人公勇敢地撕裂了傳統禮教的桎梏,執著追尋那份男女平等的真愛,宛如晨曦中的花朵,努力綻放出自由的芬芳。《影梅庵憶語》中的董小宛是秦淮名妓,相比一般的良家婦女,她選擇伴侶的范圍更自由。她不慕名利權勢,一心追求兩情相悅的愛情,義無反顧地嫁給自己傾慕的冒襄。為了融入冒家,她一改以往的生活習慣和興趣才藝,精學女紅、足不出戶。作為姬妾,她服勞承旨、謙恭慈讓。董小宛不顧一切、追隨所愛的鮮明個性,打破了禮教對女性的傳統定位,表現了她對自我的超越。
女性的扮裝跨越性別,更是一種女性形象的越界。女性借由扮裝,跨越并突破性別邊界,呈現出獨立自主的內在性格。《浮生六記》中陳蕓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傳統的“婦德”對她的影響是很深刻的,剛過門時她謹言慎行、謙恭有禮、勤儉持家。公婆因誤會遷怒于她,她也忍氣吞聲毫不辯白。與沈復的愛情,是違背了傳統大家庭的婚姻包辦制度。浪漫主義的沈復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陳蕓的個性解放。女性對男性附屬地位的感知,激發了她對男性世界的渴望與探索,促使她勇敢地超越了傳統女性的界限,邁出了向往自由的一步。陳蕓在丈夫的鼓動下終于女扮男裝去水仙廟觀“花照”,女扮男裝是性別的越界,是閨秀形象跨越名士形象的越界,也是現實跨向理想的越界。
(二)“憶語體”散文中女性形象的桎梏
在傳統禮教的嚴密束縛下,中國古代女性所承受的壓迫已深深扎根,難以動搖。“憶語體”散文中女性受封建禮教桎梏依舊嚴重,女性在男權社會中依舊處于“邊緣化”地位。即使“憶語體”散文中女性的婚姻有愛情作為基礎,女主角毅然決然地挑戰傳統禮教的束縛,但在男性主導的男權社會中,她們仍不可避免地被推向了被動的邊緣,仿佛在命運的漩渦中掙扎。她們要求個性解放的吶喊無疑是微弱的,而這種要求“自我”的呼喊最終也被現實掩埋了。
《影梅庵憶語》中的董小宛,在經過諸多波折與考驗后義無反顧地嫁給冒襄,為了融入這個男性為主導的封建社會家庭,她不得不逐漸放棄自己原有的獨特個性,再度陷入被傳統角色束縛的生活中。在丈夫對她溫柔賢惠、操持家務、謙恭服侍的夸贊中,曾經那位勇敢無畏、執著追求所愛的癡情女子,如今已默默轉變為順從于冒襄的溫婉姬妾。這是男權社會里,男性作為主體所期望并強加于女性的行為規范,懂事順從、溫良賢惠是第一要義,此刻,董小宛的“自我”已在男權社會的侵蝕下消散殆盡,個性已然不復存在了。
《浮生六記》中的陳蕓剛做新婦時,只想做一個賢惠的媳婦,溫柔可愛、端莊賢淑,再懂點琴棋書畫,符合儒家禮教對女性的傳統要求。而丈夫沈復是一個直爽不羈的性子。從一開始,男女個性的不同,就體現著禮制束縛下的必然結果。為丈夫納妾、與公婆日益加深的誤解,內心的抑郁消磨著她。在“自我”意識與傳統禮制的矛盾中,她雖曾試圖突破傳統女性角色的桎梏,卻最終不幸以悲劇落幕,客死異鄉,這一命運深刻揭示了男權世界無情的力量如同巨浪,吞噬了她的勇氣與追求。
二、“憶語體”散文中女性的身份認同意識
“憶語體”散文中的女主人公作為具有一定主體意識的女性,既有其自身的主動建構意識,也具有被建構的一面。一方面,女性的自我意識不斷發展,敢于挑戰父權文化秩序的絕對權威;另一方面,女性一直處于被他人審視的社會環境中,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妻子角色定位難以打破,女性在這種雙重審視下,產生身份認同的精神困境。
(一)女性自我審視下的身份認同建構
商品經濟的起飛和女性教育的發展引發了社會文化結構的驟變,多元的書寫聚焦女性自身,女性身份在自我建構中產生蛻變。女性主體意識不斷覺醒,原有的服從家族意志、軟弱馴良的傳統女性價值觀逐漸向探索獨立理想人格、建構女性主體性的價值尺度轉化。
《秋燈瑣憶》中的關秋芙更像一位現代女性。由于丈夫蔣坦身為鹽商,相較于其他女性,她所受的傳統束縛顯得較為寬松。文中記敘的多是她和丈夫日常生活的歡樂:和丈夫游山玩水,欣賞山河美景;不避諱與朋友飲酒、作詩、繪畫;與丈夫談心、議論、參禪、打趣,不拘于家庭瑣事;不必為了公婆的苛責而忍氣吞聲……種種敘寫盡顯她的“離經叛道”,她試圖建立一個熱愛生活、追求自我、享受人生的個體身份。她洋溢著鮮明強烈的自由渴求與新生企望,以求人格的完整發展。
然而,在她的心靈深處,對于自己背離傳統、追求自在“任性”的行為,她并未感到完全的坦然。這份內心的忐忑源于她對與蔣坦感情能否長久維持的擔憂。她所享受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建立在丈夫的支持與寵愛之上,這使她的精神世界是緊張而不安的。對于青春難再、年華易逝的悲愁也常常縈繞在她的心頭。她對蔣坦說:“人生百年,夢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僅存者,十一二耳。況我輩蒲柳之質,猶未必百年者乎!”這種對生老病死的擔憂,也是對婚姻與愛情的長久性的擔憂,體現了她也希望在男權體制中得到對自身女性主體的肯定,在強大的男性中心世界里,女性情感是脆弱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女性主人公具有較強的女性主體意識,但不具有獨立的、反抗性的女權意識。她自我意念的表達要求和自我身份的建構,一定程度上依然以男權的制度為依托和參照體系。
(二)社會規訓下的身份認同困境
在身份確認的過程中,女性主人公也因為外部男性世界的窺視和評價規訓而迷茫和壓抑,女性對于認識自我、追求獨立的訴求與男性社會的規訓之間的矛盾,使女性陷入自我懷疑的精神困境。
封建社會中,女性被賦予的身份特征是后代的孕育者和家庭的經營者。“憶語體”散文的作者相比于其他人會更加珍愛且平等地對待自己的妻妾,但本質上,這些作者給女性的社會定位依舊未能打破“賢妻良母”的角色禁錮。這些女性在婚后很少能夠走出家庭,偶爾的夫妻偕游已是難得。并且女性自身也被馴化,安于賢妻良母的角色,遵循儒家對男女之別的劃分。后半生循規蹈矩、安于本分、默默奉獻、自我犧牲。長期以來心理的壓抑,加之家庭條件的不寬裕、操持家務的勞累,紛紛郁郁成疾,短命早逝。
與女主人公的單純癡情相比,男性的愛戀、思念顯得短暫而淺薄。《影梅庵憶語》中冒襄洋洋灑灑兩千四百余言的悼詞,“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的哀號,迅速被紅粉佳人的魅力所吸引,逐漸忘卻了往昔的承諾。他先后迎娶了蔡氏、金氏和張氏為妾,早已將對董小宛的誓言拋諸腦后。
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社會,隨著明清時代個性解放思潮的興起,男性紛紛要求女性“恪守婦道”“忠于一夫”,而他們自己卻推崇極度風流的生活方式。冒襄、陳裴之享受著妻妾共處的生活;沈復外出廣州經商時,與雛妓喜兒纏綿四月之久。而女性也將丈夫狎妓、納妾行為視作平常,甚至有陳蕓為丈夫物色“美而韻”的雛妓憨園為妾。
“憶語體”散文的作者們深受當時個性解放的潮流影響,積極倡導“情性合一”的理念。強調自我抒情和個性張揚,大膽描寫婚戀生活、閨中之樂,反映了中國封建社會末期人們婚戀觀的轉變和傳統男女地位關系的松動。女主人公對個人幸福的大膽追求,也反映出她們自我意識的覺醒。但這種女性意識僅處于萌芽期,在儒家思想主導的男權社會中,男性的絕對地位不可撼動。女性仍被置于家庭的邊緣地位,沒有獨立的話語權,是男性的附屬品。男性擁有絕對的領導權,并將女性塑造成他們理想中的審美對象,逃不開舊時代的烙印,他人的審視和窺探,給予女性強大的精神重負。女性認識了原本的自我,因為備受外界審視,女性總是潛移默化地對原本的自我做出修飾來塑造符合世俗審美需要的理想的自我。
三、“憶語體”散文中女性身份認同意識的成因剖析及價值分析
“憶語體”散文中體現出的女性身份認同意識,是在社會環境和文化生態等多種因素的作用下形成的。江南女性成長的政治經濟環境、接受更多的教育等,使她們成為更具個性的女性,文人作家的思想解放、創作狀態等為他們的文學中體現出女性身份認同意識提供了一定的前提和基礎。“憶語體”散文中的女性身份認同意識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和社會價值,對文化建設和社會建設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
(一)社會環境因素與文化生態因素
清代較為豐富的物質基礎,文化思潮的涌現和女子教育的新面貌,都成了女性意識覺醒的必要條件,也為婦女的身份認同提供了現實途徑。
清代江南地區遠離北方政治中心,較少受到戰爭的破壞,擁有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江南地區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滿足了農業社會下人民生活的物質需求,商品經濟也隨之繁榮,城市工商業的規模達到較高水平。活躍的經濟活動支撐文化活動。
明末清初的文學思潮對“憶語體”散文產生了深遠影響。明代中后期的哲學觀尚情,如王陽明的“心外無物”注重內心感受。羅汝芳的“赤子良心”與李贄的“童心說”提倡心靈的真實。彼時傳統詩文已相對沉寂,小品文的繁榮是晚明文學的特點之一。公安派“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復古傾向,成就了晚明散文的創作高峰。自由而真實地抒發情感、肯定人欲物欲,成了當時文壇的一種普遍風氣。《影梅庵憶語》的創作便是在其影響下應時而生。此后各部憶語體文學作品的核心主題都是一個“情”字。入清后,在經過了八股取士、全面閉關等治國思想之后,清代盛極一時的是復古主義、禁欲主義、偽古典主義。《浮生六記》《香畹樓憶語》表現了男主人公壯志難酬、理想破滅、精神失落的一面,在仕途上一無所得,于是便開始轉向作畫、治學、經商或留戀于閨中雅事。清代后期,士人頹唐的心理愈發明顯,《秋燈瑣憶》《眉樓憶語》惜春傷秋、感時傷懷,紅顏薄命、天人永隔更添凄惻。
晚明經濟的繁榮為女性獲得更多的教育提供了溫床。據《歷代婦女著作考》,明清時代女作家大量涌現且多分布在江浙以及桐城一代。有著良好文化修養的女性的大量出現,改變了女性在文學作品中的形象,從被賞玩的審美對象,轉變為品德才華兼備的獨立主體。思想解放、兩性愛情的自由、女性角色的提升,也鼓動女性大膽追求自由平等的愛情,促進了女性自我意識的生發。明清時期伉儷贈答不絕如縷,為佳人立傳屢見不鮮。“憶語體”散文的出現也是水到渠成之舉了。憶語體作者無拘無束地講述夫妻之情、閨中之樂是對前代男尊女卑的禮教枷鎖的打破;不吝惜對妻妾的贊美與憐愛,以平等的眼光來審視女性,是對平等自由的人間真情的追求。文學世界中女性地位的提升和女性形象的轉變等等都體現了女性意識的產生。
(二)文學價值與社會價值
“憶語體”散文以其獨特的題材、豐富的內容和多元的內涵在文學上獨樹一幟,對于文學的發展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憶語體”散文的視野與題材有了新的變化。明清以來政治經濟文化的變革促使憶語體作家積極在文本中抒發性情,在對一幅幅美妙的生活片段的追憶中,述說自己的情感歷程與閨中之事,文字中流露出濃厚的情感和生活氣息。“憶語體”散文把自我作為寫作題材,開創了一條自敘傳的新路,自傳文學在清代呈現出了創新局面,成了人們表現自我、張揚個性的一種形式。
“憶語體”散文記敘的內容更為完整豐富。“憶語體”作家所追憶的對象是亡妻(妾),作品都是從婚前寫起,愛情的起點是相遇相識,無論是冒襄與董小宛、陳裴之與紫姬的青樓相遇,還是沈復與陳蕓、蔣坦與秋芙的青梅竹馬,他們先相愛再談婚論嫁。步入婚姻階段,作者選取多個記憶猶新的生活片段進行陳述,充分展現才子佳人琴瑟和鳴、閑情雅致的生活狀態。最后,作品述及紅顏薄命、佳人早逝的悲慘遭遇,飽含丈夫的留念、悲痛和彷徨。“憶語體”散文完整地記敘了愛情緣起、喜結良緣、生活點滴、生離死別、亡后追憶的全過程,每一環節都浸潤著丈夫對愛妻的戀慕、思念,抒情效果極富感染力。
“憶語體”散文不重敘事而重言情,每一細節的追憶都表露著作家的愛戀、贊譽、哀痛、悔恨等多元情感。初識時,因驚艷外貌、才華而生愛戀之情;結婚后,因感喟妻子的溫良賢淑而生贊譽之心;死別后,因面對與愛妻的天人永隔而生哀痛之情;再回憶時,因往日妻子的無私付出而生悔恨之意。諸多情緒貫穿文章始終,豐富了散文的抒情功能。
“憶語體”散文對人性、個性、女性意識、反傳統價值的認識表現出前瞻的勇氣。此種個性認識,反對傳統價值,否定封建婚姻制度,無疑是文人個性的一次大解放,使他們更真誠地表達對自我的認識。作者對亡妻(妾)的深愛與留戀、對美好品質的贊頌,體現著女性社會地位一定程度的提升,女性才能出眾、勇敢追愛、接觸新風氣的個性,體現著女性自我意識的萌發。
總之,“憶語體”散文中女性形象的轉變,體現出女性意識已初具規模,她們對愛情與婚姻的思索、對自我個性的追求、對女性群體身份的定位,閃耀出人性之光。雖然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社會中,女性的自我身份認同還不夠堅定與強烈,依然沒有擺脫男性話語中心給女性打上的勤勞賢惠等符號化標簽。但散文中對愛情的謳歌,對獨女性形象的禮贊,都是對人性復蘇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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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程齡萱,牡丹江師范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