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書”與我

大約1984年秋，我很感恩我的人生與一本書相遇，這就是連載武俠小說《玉嬌龍》的《今古傳奇》雜志。在這之前，我讀過的另一本好看的書是《說岳全傳》。我覺得這些被父母視為“閑書”的書，比課本有趣多了。語文教材給我們一個特定的話語秩序，在那個秩序中，我們只需要領(lǐng)取其中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考試讓老師和家長滿意就行了，離有趣、想象力這些概念，尚有點(diǎn)兒遠(yuǎn)。現(xiàn)在想來，漢語文學(xué)的有趣、文學(xué)中那種想象世界的魅力，最早卻是《今古傳奇》這些“閑書”給我的，這些書給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語言與秩序。對于一個70年代出生的鄉(xiāng)村少年而言，在那個無論是物質(zhì)還是文化都非常匱乏的年代，“閑書”的意義是關(guān)于“何為文學(xué)”甚至是何為人生、何為自我的啟蒙。

《今古傳奇》給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長篇小說《玉嬌龍》，后來是《春雪瓶》……無論如何，“玉嬌龍”“春雪瓶”都不止是一個女孩的名字！長篇武俠小說，是多么奢侈的語言世界！江湖世界何等有趣！俠義之士何等讓人敬佩！再后來是盜版的《書劍恩仇錄》《射雕英雄傳》和《冰川天女傳》等武俠小說大部頭上場了，同時，岑凱倫、瓊瑤的小說也在學(xué)校流傳。那些言情小說，也給我編織了一個個美夢。為《書劍恩仇錄》中余魚同和駱冰之間那無望的愛情感嘆的同時，也讀瓊瑤的《六個夢》，那個癡情、刁蠻的女主人公死活都要愛窮酸的書生……這樣的故事，常常讓那個在鄉(xiāng)村中學(xué)簡陋的教室里的窮苦少年，魂游象外、悵然若失、感動萬分……

那時，“閑書”是我們課桌下的世界（老師們也酷愛搜查這個世界、繳獲我們的所愛），課桌上，則是教材和作業(yè)。“閑書”，給了我們一個對立于教材和作業(yè)的夢想世界和少年的自由時光。有武俠小說和言情小說流傳的學(xué)校，變得讓我們神往起來。那時每周上學(xué)（禮拜天下午去，禮拜六下午回家），最讓人期待的是哪位同學(xué)會帶來《今古傳奇》這樣的書，然后你用你帶來的書換我最近搞到的書……有一次我黔驢技窮，聽說村東頭有一戶與我家不常往來的人家不知從哪里得到一本《射雕英雄傳》，便斗膽前去借閱，說我就在家里看看，很快就會還回來。結(jié)果，借到書后，我立馬奔赴學(xué)校，幾天不見蹤影……

現(xiàn)在想來，初中時便開始酷愛的通俗文藝，從兩個方面塑造了我，一是文學(xué)趣味：文學(xué)作品，甭管你寫的是什么、怎么寫，有趣、好看是第一位的；二是知識分子形象：俠客的形象，深深藏在心中，而在這個時代，知識分子雖不能像俠客那樣遺世獨(dú)立或匡扶正義，但至少應(yīng)與權(quán)力話語保持疏離，不能做英雄，也盡可能做到在寫作上不趨炎附勢吧。我們手中的劍，便是我們的信念、思想和筆尖。■

（榮光啟，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