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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爺廟

2024-11-21 00:00:00張紅勝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4年6期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老爺沒老爺?也許,那些會“頂爺”、敢“頂爺”和能“頂爺”的巫婆神漢見過,其余的人只有在寺廟里見過那些端坐高臺、時時享受香火的泥胎像,稱之為“老爺”。

但是,梁家富心里有“爺”,就是村邊嶺上的“沒爺廟”。

這事還得從三十年前說起。

那年七月,太行、王屋兩山相接山坳處的梁城村,剛滿三十歲的梁家富那才五歲的兒子傳寶要跟著爸爸上山耍。

梁家三代單傳。梁家富正值而立之年,父母已經奔六了,他也只有一個兒子。此時剛剛收割完麥子,要種豆種葵花,忙得要死。傳寶想耍就去耍吧,誰家的娃不在山上耍?梁家富便和老婆秋香帶著兒子上了天子嶺——他的幾畝地就在那十字路口下,今天要去鋤草。

去地里的人們只顧揮汗干活,娃們上樹搖擺,下河戲水,誰還顧得上管?只是嶺上十字路口運煤的大車北上南下,東奔西跑,梁家富喊道:“傳寶,甭讓車撞了,它可不認你……”

傳寶答應了一聲,早就跑開了。

鋤了一會兒,梁家富停下來想歇口氣,仰頭望著山坡,四下不見兒子的影子,禁不住大聲吆喝:“傳寶,你在哪兒?”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秋香也開始呼喚兒子。可是不管兩人怎么喊,傳寶都沒有回一聲。兩人急了,丟下鋤頭,穿過谷地,在地頭、坡上、路邊找尋,都沒有兒子的身影……

秋香一下慌了,哭道:“傳寶,你在哪兒?”

梁家富的心更是一沉,大聲喊:“傳寶,傳寶!”

村里人一聽這不停的喊聲,知道出事了,跑過來幫忙找,但都一無所獲。

陳家鬧望了望山嶺下的河北口,道:“傳寶不會跑到河北口去看熱鬧吧?”

原家平搖頭道:“不可能,這么遠……”

馬家虎向前看了看,道:“咱村在東面,向北去是縣城,向南去是桑林,傳寶沒有走過,況且這路上車多,他不會這樣亂跑。”

陳家鬧道:“是不是讓人給拐走了?趕緊去派出所報案吧!”

梁家富一愣,道:“不可能吧?這里是梁城,拐子從石頭縫里蹦出……”

“你真是笨!”馬堆虎在他肩頭重重地拍了一下,一指路上剛過去的一輛運煤大車,“這些司機都是外地人呀!他們天南地北地跑,把孩子帶走了你找誰去!”

“媽呀,我的娃呀!”秋香一聽,頓時大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家平吼道:“哭什么?趕緊報案呀!”

梁家富顧不上老婆,轉身向西面路下的河北口跑去。眾人一齊擁到路上,不管大車小車,攔住就問……

派出所的王所長聽急匆匆跑來報案的梁家富一說,立即集中所有警察開車跑上天子嶺,沿路四下尋找。王所長的分析和馬堆虎一樣:那些過路拉煤的貨運車嫌疑最大。

那時候沒有監控,王所長帶車沿著公路向河南方向追,并向縣局匯報,讓他們立即上路攔截所有的過往車輛進行查找,但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追出西山口,到達山西與河南交界處,再沒法追了——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中原,公路通向四面八方。

五歲的傳寶究竟被拐到了哪里?隨車而下尋找兒子的梁家富跪倒在路口的草叢里,哭得起不來……

梁城村炸了鍋,各家立即開始嚴格看護自己的孩子——哪怕地不種、錢不掙,也絕不能丟了自己的血肉、斷了自家的香火……

梁家富一家更是愁云密布——年邁體弱的父母傷心得躺在炕上下不來,哭得幾乎要上吊的秋香硬撐著一口氣侍候二老,梁家富除了給派出所提供了一張兒子的相片,什么也干不了,坐在門口呆呆地望著天,臉上流著淚,喃喃地問:“老天爺,傳寶能不能尋到?難道真要我梁家絕后嗎?梁家沒作什么孽呀……”

一連幾天,派出所查來查去沒消息,梁家富決定去跑一遭。他央人寫了個“尋人啟事”,把傳寶的照片附上,進城印了一百張,回來去原家平那里借了自行車,沿著那條土公路貼“尋人啟事”,一直貼到山西與河南交界的西山口……

原家平是村里的醫生,比他小幾歲,上過學,有見識。聽梁家富一說尋兒的事,原家平就說:“你現在找的地方,哪一個不是歸公安局管的?有人發現情況,肯定會立刻上報。誰丟了娃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呀。你這樣找就能找到?況且,你家里的兩個老人都病了,秋香一個人怎么照顧?萬一……”

這話不是沒道理。梁家富哭著說:“你說的我能不知道?可我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什么辦法也沒有呀!你說,我到底該怎么辦?”

“也是!”原家平狠狠抽了一口煙,也無計可施。這時,路過的陳家鬧說:“老人說,遇事多問問神,不行你去河北口問問那個邢先生……”

陳家鬧說的這個邢先生,是一個會算卦的老漢,快六十了。他就住在河北口,老婆死得早,留下一個兒子,沒念幾天書,種了幾畝地,給別人當小工,掙點兒零花錢,余下的時間就是混,連個媳婦也沒有。邢先生空余時間就在家里看些亂七八糟的閑書,也沒考慮兒子的個人問題。忽然有一天,邢先生說他神靈附體,法眼透明,無論什么事,你一說他就知道原委,并且經他處理,立即化解。村里人并不相信,但是墻里開花墻外香,這些話不知怎么就從四面八方傳了出去,外村陸續有人來找他問卦。

時間不長,邢先生一卦震動河北口。這事說起來真是怪。外村一潘姓人家的兒子在一家大公司打工,有一天突然失蹤了。公司報了案,公安局查了幾天,全無消息。潘家人急得心如火焚,四下求神問爺,聽說邢先生懂陰陽,管他靈不靈,算算也安心。

潘父買了禮物到河北口求問。聽他一說,邢先生點燃香火,獻上供品,三拜九叩后,嘴里念念有詞,向潘父說:“有情有義你是父,無法無天他是兒。要想家人再相見,等你下世到陰間。”

潘父流著淚乞求道:“邢先生,我沒文化,聽不懂,您就實話告訴我,我兒子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邢先生嘆了口氣,道:“沒了,尸首在水里……”

潘父一聽,頓時大哭,哭了幾聲又立即止住,問:“敢不敢把您說的告訴公安局,只有他們……”

“怎么不敢?”邢先生站起來,撇開雙臂展了一下,“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對上號了,你再感謝神……”

潘父沒有猶豫,立即把自己得知的這一切上報了公安局,誰知竟然真的在公司里的一個下水道發現了他兒子的尸首……

邢先生一舉成名,接下來自然門庭若市。他所住的那個破院變成了新院,兒子進城上班了,求親的絡繹不絕,他兒子卻一個沒應承,公開說:“我已經進了城,要農村的閨女干什么?我要找個城里的……”

陳家鬧給梁家富出這個主意,不管靈不靈,問問總比不問強。

不知邢先生給梁家富算了個什么卦,梁家富回來后,臉色并不好看,什么也不說。

這天,原家平在村街道上偶然看到梁家富,上前悄悄地問:“邢先生說得到底好不好,傳寶到底能不能尋到?你好歹說一聲呀……”

梁家富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好不好我沒法說呀,還是別說了吧!”

“這有什么?我又不是外人!”

原家平給他遞上一支煙點燃,梁家富長長吸了一口煙,道:“好吧,我就原話告訴你。邢先生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萬事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我不懂,到底傳寶能不能尋見?邢先生的第二句話是:‘早晚相見,終究開心。’這樣說,我知道是能尋見,可是要等到什么時候啊?邢先生說:‘天機不可泄露……’再不多說一個字,讓我回家該干啥干啥。你說這是什么卦?”

原家平一聽也愣了,他上過高中,也解不開邢先生這話的意思。這時,村人馬堆虎過來了,聽原家平一說梁家富去找邢先生的事,笑著說:“你不是說十字路口那‘沒爺廟’是你祖上修的嗎?多去那里燒燒香,求沒爺保佑傳寶早些回來。盡管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爺,可是,作為各路老爺的歇腳地,不管天上神、地下神,還有中間的過路神,那都是神通廣大的,什么都知道呀。況且,傳寶就是在‘沒爺廟’邊丟的,老爺豈能不知?”

原家平所說的那座屁大點兒的“沒爺廟”,就在天子嶺。那天,梁家富和老婆秋香就在那廟址下面的坡地里鋤地,傳寶就是在那邊上丟的……

梁家富聞言沒有怠慢,立即準備了禮品,前去“沒爺廟”求拜。在那堆廟石頭前擺上供品,燒上香,磕頭祈求后,梁家富在旁邊坐下來,一邊抽煙,一邊想起了自己祖輩和這座“沒爺廟”的故事……

梁家的祖上是太行山下黃河岸邊的河南人,那個老故鄉有個名字:糧城。

早年,糧城這個地方并沒有什么村莊,更沒有人影。順治皇帝登基后,天下依然未平定,不知是哪個王爺帶兵殺到太行山下,想在河南這塊地方選個囤積兵馬糧草的地方。但是選來選去,覺得哪里都不合適。王爺急了,就到廟里求天神幫助。不知道他進的是什么廟,求的是什么神,這個天神派出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媳婦下界來幫忙,還告誡二人傍晚下凡,天明必須歸天,不然被玉皇大帝察覺,就要被降下天庭,從神仙變成凡人。

姑嫂二人下凡,東尋西覓,終于發現了這個被一河相圍、東高西低的漫崗高地,正是囤兵積糧的最佳之地。于是,二人分工,嫂嫂負責修城,小姑打井。小姑拔下金釵,往地下扎了72個窟窿,便成了72眼井。嫂嫂從小頂山上兜來土,一線撒過,土埂便成了又高又平的城墻。

午夜時分,嫂嫂已筑好了三道城墻。小姑打好井,怕嫂嫂搶了頭功,腦子一轉,想出一個主意,就開始學雞叫。一聲雞鳴,驚動四周。霎時,周邊村子里的雞就都叫了起來。正在筑城的嫂嫂一聽,心里頓時慌了:雞叫預示天明,必須回天宮,不然就要被打下凡間了。她把最后一包土丟在地上,成了一個土包子,二人就回了天宮。南城墻沒修成,王爺只好征集民工,自己動工修筑。但不知為什么,土石卻壘不上去。最后,這里成了一個缺少南城墻、像一個簸箕樣的破城……

戰事緊急,王爺只好帶兵離去。后來,陸續有人到這里安家,慢慢地就成了一個破城里的大村。這地方本來沒名,成了村就得有個名吧?當初,王爺是準備在這里囤糧的,于是人們便叫它“糧城”。

梁家祖上就在這里做生意,弄點兒河南的針線、紐扣、頭繩、糖果、皮毛、糧食,販到隔了一道太行山的山西陽城,再把陽城的瓷器、絲綢、鐵鍋販回來,生意做得叮當響,發財發得無人擋,成為糧城第一號大戶人家。

康熙年間,糧城出了一伙強盜,殺人放火,抄家劫財,梁家經過幾次洗劫,眼看再也待不下去了,想起隔壁的陽城,老祖上梁慧方就離開老家,渡過黃河,越過王屋,翻過太行山,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好不容易進了陽城,累得再也走不動了,錢也花得沒剩下多少,全家只剩下夫妻二人和一個小兒子。老婆說:“咱們從河南到山西,現在,沒錢沒地,還能做什么生意?先找個落腳地安下身來,有口飯吃,把兒子養活大,就謝天謝地了……”

梁慧方看著瘦得只剩下骨頭的妻子,還有餓得饑腸轆轆的兒子,頓時淚流滿面……他雖然是做生意的,但跑腿的都是下人,陽城這個地方,他從來沒來過。現在背井離鄉,到哪兒落腳,心里真沒底。

下了析城山,到了河北口。聽人說,當年愚公移山時,勸阻他的智叟就是這里的人。這里的山都不高,耕地不少,村大人多,店鋪遍地。他在糧城時就聽從這里下去的生意人說:“走遍天下串遍州,哪里也不如咱河北口。”當下就想在這里落腳,于是虛心地向一個本地人打聽情況。

那人一聽他的口音,就問:“你是河南草灰吧,草灰也想到咱們河北口落腳?”

梁慧方一聽,臉上笑了笑,心里卻不得勁。

自古以來,因為河南煤炭不多,只能燒柴做飯,根本無法和煤炭遍地的山西澤州府相比。柴燒得多,煙灰滿地,臉都被煙火熏成灰色的了,澤州府人因此戲稱河南人為“草灰”。

梁慧方轉過身對妻子說:“河北口的人都是智叟,咱是草灰。走遍天下串遍州,誰想回頭誰回頭。”說著抱起兒子,拉著妻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走出河北口,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他們一鼓作氣登上山嶺。他讓妻兒在路邊歇息,自己登上青石,放眼四望,自己正處于一個十字路口,東西、南北兩條寬闊的道路在腳下交叉,不知通向何方……

究竟該到哪里去?低頭看了下在青石板上蹲臥的妻兒,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愁苦和悲憤,仰天悲涼地問:“哪里是我的家?”

一個背著糞簍的老人被他這一聲高喊嚇了一跳,停下腳步回頭問他:“你這個人竟敢在天子嶺上瞎吼,就不怕老爺拍打?”

一聽這話,梁慧方大吃一驚,趕緊跳下青石,上前雙手作拱道:“大哥,我是河南人,不知道這嶺怎么叫天子嶺?真有皇帝到過這里?”

“你這個河南人,有禮。”老人笑了,放下肩上的糞簍,停下來說,“幾千年前,周穆王來這里巡桑時從這道嶺上經過,就得了‘天子嶺’這個名字。”

梁慧方一聽,十分吃驚,問:“真有這事?”

“這不是瞎話。”老人指著西面說,“周穆王那次巡桑,朝廷大事老百姓不知,卻在這一帶留下了許多地名。比如西面析城山一路向東下的‘駕嶺’,就是圣駕路過那道嶺歇息的地方;‘膏車’,就是八匹駿馬拉的圣駕車的輪軸干了,就停下來,在那里給車輪抹膏油的地方;‘彥掌’,就是駿馬的鐵蹄松了,停車給馬釘蹄后,周穆王親自給驗馬掌的地方;‘封頭’,就是在吊豬崖上,周穆王對隨行的有功之臣進行封賞的地方……”

“這真不是平常地!”梁慧方感嘆,“如果我一家能在這里落腳,那再好不過了……”

老人一聽,就問:“你這個河南人到這里來干什么?”

梁慧方看這老人面容慈祥,說話和氣,便把自己的遭遇簡單說了一下,問老人到哪里能夠落腳安身。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命命命,天注定。我們都是老百姓,天下都是我們的家。如果你不嫌棄,就隨我去成家莊吧。”他隨手向東坡下面指了指。

梁慧方一看,坡下有一個小村莊,高頭大院三兩座,平房草房倒不少。他回頭看了看妻子,妻子點了點頭。他笑著向老人說:“我哪敢嫌棄?只要村里的人不嫌棄我們就行。”

于是,梁家人在天子嶺下的成家莊安下身來……

隨后,梁慧方就東走西看,南問北詢,尋找生計。這里山多地少,種莊稼難,但地下煤多,冶煉業興旺,盛產犁鏡,就是安裝于犁頭上方,用以翻土,因常與土塊相摩擦致表面發亮而得名的部件。山地不同,所使用的犁鏡便不同。陽城犁鏡品質好,樣式多,常用的就有百多種,遍布天下。可是,這看似尋常的東西,要生產出來可不一般。從制作到銷售,各藏絕技,都不外傳。賢者有言:“犁鏡生母在陽城,漫步天涯自有名。耕田種地誰可缺?豐衣足食為世人。”梁慧方以前販過鐵器、瓷器,單單沒有販過犁鏡。

梁慧方經過百般打聽,得知這里犁鏡銷售獨行在太行山下的懷慶府(今河南沁陽市),心里不由一動。自己當年在老家糧城行商時,與懷慶府犁鏡總行的李掌柜較為熟悉。思來想去,他決定在這犁鏡上做文章。

他打算先問問引自己到這里安家的那位成老漢。

這天,梁慧方專門到河北口集市上買了點兒潞酒,讓妻子備了些菜,請成老漢到家里吃飯。聽了他的打算,成老漢搖著頭說:“小梁,我就是一個種地的,大字不識一個,你想干什么,去見見高人,或者求求陰陽先生,問我真是白問,還白吃你的白喝你的了……”

梁慧方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道:“沒有您老的引導,我哪能在這兒安身?您就是高人!”說著已經淚流滿面……

成老漢見狀,忙起身扶起他,泣不成聲地說:“小梁,你起來。我活這么大年紀,除了兒孫,沒人給我行過大禮……你說吧,究竟想問什么?我不是高人,不管說得對不對,只要你心里想得通,我什么都說……”

梁慧方道:“成伯,我原來是掌柜,現在是窮人。今天,我想請教成伯的就是,我能不能重新做商人?”

成老漢在炕上坐下,喝了一口水,望著他說:“能,怎么不能?你相貌端正,心腸好,不忘恩。陽城這地方,除了出文人,出的最多的就是商人。只要你有膽氣,做什么都能行……”

梁慧方倒了滿滿一盅酒,雙手敬上,道:“老伯,我要的就是您老這句話,其他什么都不說了,一切盡在酒中……”

在成老漢的陪伴下,梁慧方來到麻婁山下馬甲犁爐,這里的原爐長是成老漢的熟人。梁慧方向原爐長說了自己想販賣犁鏡的想法,誠懇地說:“我沒有販賣過犁鏡,現在更沒有錢,只能先在你這里買幾個,先下懷慶府看看。假如能夠說成,請爐長一定支持我。你放心,一分錢都不會欠你的。”

原爐長笑了,拉住他的手說:“有我成哥的介紹,有你真心來實地看,我相信梁掌柜一定能夠做成!”

梁慧方正式上路了,他帶著幾副品質最好的犁鏡,沿著古商道,翻山越嶺,來到黃河岸邊的懷慶府。在“犁行天下”商行,當李掌柜認出梁慧方時,頓時吃了一驚,道:“梁掌柜,你如果不說,李某哪能認出你來?當年在糧城,你的生意如同春前草,財源好似雨后泉,哪個不知,誰人不曉?怎么現在改行做起了犁鏡,還面無血色、瘦骨伶仃?”

“說來話長!”梁慧方凄然一笑,“感謝李掌柜還能認我,梁某命涼心不涼!”

李掌柜在懷慶府最好的“沁園春”酒樓訂了個雅間,點了上等酒菜,招待梁慧方。開飯前,梁慧方把自己的苦難經歷說了說,直言道:“過去我生意興隆,現在我落魄山西。我想重新啟程,想做犁鏡生意,就想起‘犁行天下’的李掌柜了。古人說,好生意天幫地助,大財源川流云集。現在,我手里沒錢。如果李掌柜相信梁某,就借我百兩碎銀,梁某三生不忘,以命報答!”說著起身下跪。

李掌柜急忙起身扶起他,道:“梁掌柜,行什么禮啊!你雖然遭受不測,但你我有緣相見,放心,李某肯定支持你。如果我言而無信,豈能‘犁行天下’?”

李掌柜一席話,讓梁慧方熱淚盈眶,不知說什么好……

返回陽城,原爐長著急地問:“梁掌柜,怎么樣?說成了,東西先歸你,說不成,就另有人要了。我都等急了。”

梁慧方驚問:“怎么,出什么事了?”

原爐長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那天你走后,河北口那個王掌柜來了,他也是賣犁鏡的,有錢,但是名聲卻不好,要好東西,出價卻很低,我們這些制犁鏡的不愿意和他做生意,可不能明說,因為他和官家有關系……”

“還有這等事?”梁慧方睜大了眼睛,“梁某是外行,但是經過四下走訪知道,你們做犁鏡,要想成品高,從來料、制模、鑄鏡、造匣到出售,五行獨立,缺一不可。沒有高明師傅,哪有好犁鏡?你們的價格是合理的呀!”

原爐長起身,雙手一拱,道:“梁掌柜說得對,我更愿和你打交道。可是……”他放下手,搖搖頭,“那個王掌柜和響馬也有關系,人送外號‘王八精’,誰敢不聽,半道搶貨,弄得幾個商家買賣也做不成,更是虧了我等小商人……”

“還和響馬勾搭搶貨?”梁慧方吃了一驚,一臉怒氣地問,“那你們怎么不告知官府,除了他這個害人的‘王八精’?”

“誰不想?除不了啊!”原爐長長長地嘆了口氣,“官府的理由是,那貨讓響馬搶去了,和王掌柜有什么關系?這個理,誰能說得清?”

一聽這話,梁慧方頓時犯了難。

原爐長站起身來,輕輕嘆著氣說:“梁掌柜,你也別為難,等你有了本錢,再來也不遲,我就隨了那個‘王八精’吧,干一天,算一天……”

聽了這話,梁慧方怒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本錢就在這里,你的貨現成嗎?”

聽到銀子的響聲,原爐長瞪大了眼,仰頭道:“貨當然現成,卻不能明說……”他湊過頭來,在梁慧方耳邊一陣耳語……

原來,為了避開那個狗仗人勢的“王八精”,原爐長把制作出來的好犁鏡藏到了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爐上只堆些次品,也夾雜幾個好的。“王八精”派人來和他低價要貨,他面上十分慚愧地說:“我沒錢,養活不了犁行師傅,沒幾個好的了……”“王八精”看了看爐上的貨,罵了兩句,就到別家要貨去了……

梁慧方的臉上綻出了笑容,不由得點頭敬佩,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道:“謝謝原爐長給我新人生……”

犁鏡好貨定下了,誰運貨?陽城到懷慶,山路崎嶇,車馬難行,只有肩挑,還要想方設法躲避響馬……

想到這里,梁慧方不禁愁云堆臉,輕輕嘆了一口氣。見此情景,原爐長納悶道:“怎么,梁掌柜,難道你嫌我的貨不好嗎?你要知道……”

“不是!”梁慧方截斷了他的話,“貨是有了,品質好,價正好,可是誰替我護送?沒有可靠的護送人,貨也只能放在你這兒了……”

沒想到,原爐長一聽他這話,竟然哈哈笑了,鄭重地說:“梁掌柜,我給你推薦一個人,保證讓你使得順心,用得放心,怎么樣?”

梁慧方“騰”的一下從炕上站起來,一把握住原爐長的手,道:“原爐長,一句話,你說誰能送,出口我就用!”

原爐長給他推薦的這個送貨人姓李,長得人高馬大,而且有一身武藝,叫李騾馬。

精品犁鏡貨有了,送貨人有了,只要平安送達,自然馬到成功。梁慧方滿心高興,擇了個吉日準備動身,踏上第一次販賣犁鏡的南下之路。

那天早上,東方天際微微露出曙光,梁慧方吃罷飯,走出家門。李騾馬的人車在馬甲犁爐裝貨,等他一到,立馬出發。

走了一段路,梁慧方想起出發前應該到廟里獻獻爺,求神保佑,可是自己偏偏忘記了。村里就一座湯帝廟,既然已經出發,就不能返回去了。如果不獻爺求神保平安,自己有些心神不安……

想到這里,梁慧方長吁短嘆,四下觀望,忽然又看到了那塊大青石,頓時來了感悟——此路商旅不斷,應該有神仙老爺保佑。他雙膝“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合十,自言自語,許下一個大愿:“天上神,地下神,中間過往神,梁氏此行南下,路途遙遠,不知是賺還是賠。祈求各位神靈老爺保佑,若能成功,發財奠基,梁氏就在此建一廟,作為各位老爺的歇息之地。”

祈求許愿完畢,太陽已經步出東山,云蒸霞蔚,大地山川夜罩散開,如詩如畫。一陣清風拂過,梁慧方頓覺自己一身輕松。

五頭毛驢馱著犁鏡,一人趕一頭。李騾馬一身俠士打扮,背插一把砍刀,和梁慧方走在前面。出了麻婁山,過了桑林,翻上一座大山,就進入晉豫兩地交界的西山峽谷。高山重重,峽谷長長,山路彎彎,溪水潺潺,飛鳥啾啾,鮮有人跡。

進入山路,李騾馬突然發現一個黑衣人從旁邊的玉米地里閃出,臉上涂得花花綠綠的,他心里清楚,這是遇上響馬了。

果然,大約走了十里地,前面的路口過來六個黑衣花臉人,把梁慧方的五頭驢、七個人圍在了中間,他們拔出刀劍,大聲喝道:“此山是我買,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腳夫嚇壞了,不住地哀求道:“各位好漢饒命,有什么話你們和這位李班頭說吧,我們不過是出死力氣掙口飯吃的腳夫,家中還有老人和孩子……”

李騾馬把腳夫拉到一邊,上前笑著說:“沒有他們的事,要錢和我說吧,就是不知你們有沒有拿走的本事。”說著飛起一腳,靠路邊的一個響馬就滾下了山溝,接著回身一個掃堂腿,面前的五個響馬滾倒三個。見此狀況,后面的響馬發一聲喊,舉刀齊上。李騾馬躲過身后砍過來的刀劍,抓住兩個響馬的脖子,把兩個花臉如拍钷似的拍在一起,就聽兩人一陣慘叫,捂著鮮血直涌的腦袋在地下打滾。

余下幾人看勢不對,起身就跑。李騾馬大喝一聲:“站住!”幾個人立即丟下手中的刀劍,反身跪在地上,一邊不住地磕頭,一邊哀求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我等也是受人驅使,今后再也不敢了……”

李騾馬沉著臉說:“是誰指使你們來的?”

響馬耷拉著腦袋小聲說:“不瞞好漢,我等是受那‘王八精’所托……”

李騾馬冷笑一聲,問:“他在哪里?”

這個響馬向旁邊回了一下頭。李騾馬順眼看去,一個身著綠衣的人急匆匆地撥開荊棘想跑。李騾馬抓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向前砸去,同時大喊一聲:“我讓你變成真王八!”

石頭砸在“王八精”旁邊的樹干上,“嘭”的一聲響,“王八精”驚恐萬狀,大叫一聲,慌不擇路,腳下一滑,滾下了山坡……

五個腳夫齊聲歡叫:“好!”

李騾馬回身,對嚇得縮成一團的幾個響馬喝道:“再讓我遇上你們打家劫舍,絕不輕饒。滾!”

幾個人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驚魂未定的梁慧方上前一把緊緊握住李騾馬的手,道:“李大俠,你真厲害,回去我一定加倍給你工錢……”

李騾馬滿臉堆笑地道:“不必,不必。除暴安良,護衛安全,這就是我的本職……”

懷慶之行大順。李掌柜細細看了梁慧方送來的犁鏡,個個精品,高價收下,一次結清,并讓他有貨就送。梁慧方回身立即與李騾馬和五個腳夫清了賬,多有酬謝。

歸來,馬甲犁爐又出新貨,更加鮮亮。原爐長和李騾馬還有那些腳夫要追著梁慧方繼續啟程。梁慧方說:“販賣犁鏡的生意還要繼續做。不過,你們先在家里歇歇,我有重要的事要辦,完成后,再啟程南下。”

回到成莊,梁慧方先是備了豐厚的供品,獨自來到天子嶺十字路口自己許愿的那塊大青石前獻上,跪倒在地,雙手合十道:“梁某在此祈求老爺保佑我生意順利,果然成功,特來感謝。我發誓,老爺保佑順利,一定在這里修廟,永遠拜謝。可是,一是不知道是哪位老爺保佑了我,二是廟大了,現在我修不起,廟小了,怕老爺瞧不上,請老爺給梁某指點……”說著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小梁,你在這里做什么?怎么還獻上爺了,這里有什么老爺?”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梁慧方回頭一看,原來是成老漢,他扛著一把鐵鍬,下地歸來,站在他身邊。

“成伯!”梁慧方趕緊起身,請成老漢在青石邊坐下,把自己的心事細細地向他說了一遍。

成老漢笑了,對他豎指贊揚道:“這是一件大好事啊!”左右看了看,他有點嘆息地說,“可是從古到今,人們只知道這天子嶺上走過周穆王,哪里知道有什么老爺?”

梁慧方道:“無論如何,我必須修一座廟,哪怕再小,神仙老爺也能理解……”

成老漢一下站起來,道:“實話說吧,從古至今,不論什么爺,有誰曾看見?只要你相信,到處都有爺。”

梁慧方睜大了眼,道:“是呀,成伯,您的意思是不論大小,在這里修一座廟就能還愿?”

“是呀!”這回,成老漢的語氣相當肯定,“世上的廟很多,里面都是各位老爺的塑像,老爺來了有地方落腳。當然,這些都是大廟。可是,也有小廟呀。”他順手向上一指,“這天子嶺上就有山神廟,也不大呀,一腿高,一臂長,也有人去獻,山神爺也保佑著這座山呀。”他轉身指著供桌青石,“也可能老爺從這里路過,沒處落腳,你就在這里修座小廟,有供桌,能放下供品和香爐就行了……”

梁慧方想了想,點頭道:“我明白了……不過,還有一個事,這座小廟總得有個名兒吧。比如,成伯剛才說的天子嶺上的山神廟,廟雖然小,還是石頭壘的,可是,有名字呀——山神廟。現在咱修這小廟,不知是哪位老爺,總不能沒名吧?”

“你說得對!”成老漢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胡須,突然笑了,“誰說沒名?你剛才已經給小廟命名了呀。”

“我……我沒有給廟命名呀?”成老漢這句話,把梁慧方說糊涂了。

成老漢笑道:“你剛才說,現在咱修這小廟,不知是哪位老爺,那就叫‘沒爺廟’!”

“‘沒爺廟’?”梁慧方睜大了眼睛,手搔后腦,“本身就不知道是什么爺的保佑,里面不知塑個什么爺的像,如果再命名為‘沒爺廟’,不怕人笑話?”

成老漢笑道:“不怕。我雖然是個不通文墨的山人,但我覺得這樣最合適。你想啊,你當初在這里祈愿時,求的就是天上神、地下神、中間神,到底是什么神仙老爺保佑了你?也許是一位老爺,也許是都保佑了你。你說,小廟里放誰合適?再一個,在這里修座小廟,哪位老爺路過,一看是‘沒爺廟’,都能進去歇息,順便保佑祈求人!”

“我明白了!”梁慧方的臉上綻開笑容,“命名‘沒爺廟’,哪位老爺都能歇腳!不過……”他有點兒惋惜,“以‘沒爺廟’命名,是不是只能修廟,什么小神像也不能塑,什么老爺也不能畫了?”

成老漢點頭道:“無論什么老爺,只要你相信,永遠住心頭。這就是心誠則靈呀!”

梁慧方“撲通”一聲跪下道:“成伯,您就是我的指路老爺……”

“沒爺廟”在天子嶺中間的路口修起來了,不說成莊人,就是河北口的人都驚呆了。先不說大小,主要是自古以來,哪里有過這“沒爺廟”?既然“沒爺”,修這座小廟還有什么用?

梁慧方不管這些,把廟修起來了,繼續做自己的生意。不知是“沒爺廟”保佑,還是他的運氣好,反正,他這犁鏡生意越做越大。

錢慢慢多了后,梁慧方修起了一座三節院,遠觀如同“五鳳樓”,入內恰似“一封書”,花紋屋格龍鳳脊,四門八窗工字梁,一下成為成莊的第一院。人們去成莊,都要去看看這座氣勢不凡的梁家院。自那以后,看這“草灰”發家這么快,相信“沒爺廟”靈的人也多了,都去這座小廟里獻爺,請求保佑。成莊做生意的多了,高樓大院成群,到成莊落腳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都說,天子嶺下是寶地,“沒爺廟”里神最靈。村里人就議論,成莊小變大,做事能成功,莊名有點兒小,改什么名好?誰也沒主意,更不敢作主。

河北口有個小官員回鄉探親,路過“沒爺廟”,突然想起,當初自己上京去趕考時,也曾經在這座“沒爺廟”里燒過香。現在回鄉,應該先去感謝沒爺的保佑。于是,他立即停下來,進這座小廟里上香。出來,站在路口,他望著天子嶺下那個逐漸變大的成莊,自然想起了前輩人傳說的這座“沒爺廟”的修建人,感慨地說:“沒有梁慧方,成莊能興?應該改村名,我看就叫梁城。”

前來接他的親戚朋友一聽,都說:“不錯呀,小成莊成梁城,不用說全縣,就是在咱河北口,也是一個響當當的大名。”

從此,成莊村改名梁城村。

一晃過了許多年,梁城的大戶王家和梁家一樣,也做犁鏡生意。但不知為什么,梁家從沒失敗過,王家卻一直起不來。

王家掌柜王賴人有點兒納悶:自己也是進的好犁鏡,賣的價也一樣,可是,山下那幾家犁鏡商行在收購時,都搶著要梁家的貨,自己的貨一到西山長峽,就有響馬出面攔截,梁家的貨過峽就沒人阻擋,這是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次販賣送貨,他親自隨行。過西山長峽谷時,響馬出來攔住他們收錢。他沒有反抗,還多出了幾兩碎銀,借機問那個響馬頭兒:“為什么你們只攔截我,不攔截梁家?”

響馬頭兒把銀子在手里掂了掂,道:“既然王掌柜問了,我就告訴你吧。三十年來,我們這西山綠林就定有規矩:‘犁鏡除卻梁家,其他不交就罰。’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梁家有高人護送吧……”

“梁家有高人護送”,花錢買了這么一句話,王賴人更想不開,自己每次也請了高手護送呀!王賴人回來,花錢向一個道行高的陰陽先生請教。陰陽先生細細測算了一下,說:“這個梁家不簡單。老爺說,他做人方正,從不弄虛作假,還有天神保佑,出路暢通……”

王賴人冷笑一聲說:“梁家不過就是修了一座小得可憐的‘沒爺廟’,既然沒爺,還有什么天神護佑?我也去獻過這沒爺呀,難道這沒爺光給梁家顯靈?”

陰陽先生搖搖頭,道:“我的道行也就這么深,到底為什么,你到那座廟里問問吧。”

“我已經問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沒爺也沒給我顯過靈呀。先生,你說我到底該怎么辦?”

陰陽先生站起來,回頭望了一下香煙就要燃盡的供桌,長嘆了一口氣,說:“燒香敬神,心誠則靈。”

王賴人氣哼哼地從陰陽先生家出來,心里想,看來,就是這座“沒爺廟”旺了梁家生意,假如沒有它……可是,自己也不敢去拆了它呀。多少年了,不但梁家人相信,四鄉八里的人都相信呀。到底該怎么辦?

回到家里,他就氣病了。

正好這時,王賴人的表哥回家探親,前來探望。表哥姓唐,在京城安家,是個太醫。王賴人就把自己的心事向表哥說了一遍,末了嘆氣說:“這樣下去,我還能活嗎?”

“哈哈哈……”唐太醫一聽,臉上笑得開花,“表弟,你這算什么病?心病呀!”

王賴人有些生氣,道:“表哥,你能給皇上皇后治病,有本事也給我治治呀!”

“心病需要心藥治!”唐太醫鄭重地說,“你說,要我怎么幫你?”

王賴人把手向窗外一指,隨意地說:“你想辦法把梁城上面路邊的那座‘沒爺廟’拆了,就算幫了我。”

唐太醫一聽,有點兒蒙了,道:“早年我在咱這里時好像聽說過。既然沒爺,哪有什么靈?拆了對你有什么好?”

說到這里,王賴人再也忍不住了,就把響馬頭的話,還有自己求那陰陽先生說的話,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兩手一攤,道:“管他有爺沒有爺,也不管拆了靈不靈,只要你想辦法給拆了,我就沒心病了……”

唐太醫點頭道:“嗯,明白了。”

回到京城,受人之托的唐太醫一直在尋找機會。康熙五十一年三月,皇太子胤礽出巡,剛出皇城,掀起簾幔,突然,不知從哪里傳來萬丈豪光,直刺雙目。胤礽頓時頭暈目眩,臥床不起。唐太醫急忙向自己要好的同行、一直為皇太子看病的錢太醫送了一大筆錢,說了自己的心事。錢太醫在看病時進言:“西南千里、黃河之北,有座天子嶺,嶺中有座‘沒爺廟’射來豪光,傷了太子……”

胤礽一聽大怒,道:“什么山嶺,竟敢以‘天子’稱名?還有什么‘沒爺廟’,沒爺何以立廟?這分明就是想造反作亂!”

胤礽立即下令查訪,真在梁城查到了天子嶺和“沒爺廟”。于是,胤礽二話不說,立即派出太子衛隊,親赴陽城,拆毀了“沒爺廟”。

梁慧方氣得病倒了。

這天晚上,梁慧方沉沉入睡,忽然看到一個白發老人手持一個如意進了門,笑著向他說:“梁好人呀,拆毀‘沒爺廟’,不是你的過,作惡的是那個王賴人……”

“老仙家,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老人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梁家行得端,坐得正,生意興隆,讓這個王賴人嫉妒呀!”

“是這樣!可是何必呢?當初我修建‘沒爺廟’,是求老爺保佑我南下經商成功,也保所有祈求者成功呀……”

老人揮了揮手,道:“皇太子的病是他的命,你家販賣的犁鏡遍布天下,造福了許多種地的百姓,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朝廷要傷害梁家,上天不許呀,本仙自有處置……”

老人說完,閃身而退,一下不見了蹤影。

梁慧方醒來,終于想起夢中的那個老人和已去世多年的成老漢一模一樣……

“沒爺廟”毀后不到一年,太子胤礽就被廢了。后來,雍正登基。王賴人的犁鏡生意更無法翻身,還不知得了什么病,一命歸西了……

祖上修的“沒爺廟”成了一堆石頭,現在,梁家富的兒子就在這座“沒爺廟”邊丟失了。

那天,隨父母到天子嶺玩耍的傳寶剛到地頭,忽然,不知從哪里跑出一只小白兔。傳寶頓時喜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向前追去。

傳寶這一攆,就把自己的命運攆變了。小白兔上了土公路,向前鉆進了西面山坡地里,一下就不見了。傳寶到土公路上四下尋找,沒有一點兒蹤影,喘了一口氣,正準備返回地里找爸媽,這時,從西面坡下上來一輛小轎車。傳寶沒有見過,就站在路邊看。沒想到,這輛轎車在他身邊停下,車門一開,下來一個高大的男人,二話不說就把他抓上了車,用一塊黑布蒙住了他的雙眼。傳寶嚇壞了,大聲哭了起來,喊著:“爸、媽……”突然,他嘴里被塞進了一條毛巾,氣也喘不過來了……

小轎車下了太行山,越過黃河,進入河南地界。傳寶被賣給了一家人。但是,五歲的傳寶有記憶,大聲叫著說:“我是梁城人,我要回梁城……”

這家人害怕他喊出事來,硬是不要了,退還給了那兩個人販子。

見買家退回來,人販子只好再找下家。但是,找誰合適?他們想了想,這小子說自己是梁城人,要想不出問題,必須找個名字相似的地方賣掉。這樣一想,他們突然想起淮陽就有個糧城村,于是,他們把傳寶賣到了淮陽糧城村……

傳寶知道自己是梁城村的,但不知道屬于山西。他曾經偷跑過幾次,但一出村,不知道該向哪里跑,也不知道父母在哪里……

傳寶在河南的糧城村不知所措,梁家富夫婦在山西陽城的梁城村傷心落淚。

傳寶丟了之后,梁家富的父母先后去世,家里就剩下他和老婆秋香。光種地,糧食不少,可是沒錢。他們在家,人灰,心也灰。不管誰勸他們再生一個,或者要一個也行,他們都說:“生是不生了,如果要,誰家有多的?況且誰舍得?我們相信傳寶一定會回來!”

村人說:“你們也得有錢呀。傳寶回來了好說,如果回不來,將來你們就是住養老院也要錢啊……”

梁家富想想也是。進城打工吧,多少掙點兒錢,即使自己不花,將來兒子回來了,有錢也好說呀。這么多年來,自己沒有為養活兒子出力,老了也不能讓兒子回來受制……這一回,他想通了,秋香更是聽他的。他們進城去打工,給一個包工隊做飯。逢年過節,不管別人信不信、去不去,他都要去那座已經倒塌成一堆石頭的“沒爺廟”上香。

這年清明節,梁家富回鄉祭祖拜廟。午后天氣突然變了,剛剛還是艷陽高照,這會兒卻大雨如注。

梁家富和陳家鬧等幾個村里的老人坐在湯帝廟里的拜殿避雨,閑聊著村里亂七八糟的事。村里平時人不多,一到春種秋收時節,就都回來種地收割了。這座湯帝廟原來破爛不堪,原家平上任后進行了翻修,正殿塑了神像,修繕了拜殿和戲臺,成了村里人最愛來的地方。

梁家富到這兒和村人閑坐,最有興趣聊的就是自己祖上修建的“沒爺廟”的事。梁家富說“沒爺廟”是自己祖上修的,陳家鬧不相信,道:“真是你祖上修的?你祖上還把村名改成自己的姓了?了不得呀。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姓陳的、姓原的、姓馬的,祖上不是都給你梁家打工的?”

其他人也說:“是呀,不管你怎么瞎侃,怎么到后來你們梁家就不行了,你還把兒子丟了,你這樣胡侃‘沒爺廟’,就不怕爺生氣?”

梁家富說:“有爺沒爺,誰曾看見?我將來沒了,傳寶回不回來,那是我的命。可是,這‘沒爺廟’的事再沒人知道了,那我死不瞑目!”

村人不管怎么議論,梁家富并不在意,只要有空,便隨時隨地講“沒爺廟”的故事……

一晃過了二十七年。這天,梁家富站在院子里四下閑逛。春天來了,院子里的那棵蘋果樹枝頭已經綠了,青草也從院縫里鉆出來。今天是二月二,該去“沒爺廟”里獻獻爺了。他轉身回屋里去拿香。正在洗碗的秋香有點兒生氣地道:“獻獻獻,都獻了快三十年了,什么時候顯過靈?”

“你就光會說淡話。”梁家富一邊拿香,一邊不耐煩地說,“獻爺就是獻心,心誠則靈。我們獻了快三十年了,老爺沒顯靈,說明我們的心還不夠誠,特別是你的嘴,最壞事,不然兒子早回來了!”

秋香把手在圍襟上擦了擦,急急地提醒他道:“那掛鞭可不能拿了,政府早就禁了,現在上下都在防火,那鞭炮一響,就把你抓走了。傳寶丟了快三十年了,不知是死是活。就是活著,也成了別人家的兒子了。你一放,把你也放沒了,我也活得沒意思了……”

一聽這話,梁家富用手里的一把香狠狠一指老婆,道:“我不怕!要是能找到傳寶,我就是要放,哪怕把我抓走!”說罷黑著臉,氣哼哼地出了門。

長長的砂石街道冷冷清清,年輕人都去打工了,村里留下的只有那些六七十歲的老人,天暖和了,有幾個人坐在石板臺上曬太陽拉家常,看到梁家富手里拿著香過來,已經快七十歲的陳家鬧一邊抽煙,一邊用拐棍敲著石頭,笑著說:“家富,又去‘沒爺廟’燒香?能把你兒子燒回來嗎?真是有錢沒處花!”

梁家富心里冒起一陣火,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家鬧,我有錢沒錢,不缺‘沒爺廟’的香錢。你兒子不會一輩子不出事吧?”

陳家鬧一聽,頓時紅了臉,用棍一指他,嘴里嘟囔著:“你你你……”一向口齒伶俐的他,當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邊坐著的幾位老嫗、老頭怕他們吵起來,勸說道:“家富,去燒香吧,‘沒爺廟’的老爺等著你呢……”

梁家富沒有應聲,進了旁邊不大的小店鋪,買了三個饃、一袋面包、兩根大紅蠟燭,還有五個蘋果,大搖大擺地出來,轉身就往村外走去,用上黨梆子的調大聲唱道:“家富離開梁城村,‘沒爺廟’里去燒香。求老爺告知我傳寶,趕快回來拜花堂……”

幾位老嫗、老頭互相看著問:“這個梁家富,是不是想兒子想瘋了?”

在塌成一堆石頭的“沒爺廟”前擺上供品,香爐里點燃香,跪地磕了頭祈求后,站起來看著那星火一明一暗的香頭,梁家富想,都說這“沒爺廟”沒爺,可是,一旦有爺來了,就讓他停在這堆石頭上?老爺走到這里,天晴了好說,如果刮風下雨,誰愿意頂風冒雨蹲在這堆石頭上保佑你?究其原因,不該怨這個“沒爺廟”,而是怨自己不像祖先那樣聰明,沒有早些把這座不大的“沒爺廟”重新修起來……

修吧!梁家富突然下定決心,覺得自己醒悟太遲。自己進城打工掙錢做什么?還不是為了兒子早日回來嗎?

聽說梁家富要重修“沒爺廟”,梁城村炸了鍋。有人說,梁家富是想兒子想瘋了。好不容易掙點兒錢,等他們老兩口老了用,現在去修什么廟?

有人說:“廟不是誰想修就能修,還要縣里同意批準。況且,這是封建迷信,有誰相信……”

秋香也勸他道:“我和你一樣,想傳寶想死了。可是,咱想了快三十年了,想了個甚?你去‘沒爺廟’燒香,我不反對。可是,你現在要出一大筆錢,修這座廟,你覺得有什么用?況且,縣里、鄉里能同意嗎?傳寶尋不著,你再過三年就六十了,好好活兩天……”

梁家富脾氣犟,說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起身出門,去找原家平。

原家平從村里的醫生升成了村里的書記,梁城村這些年的巨大變化,沒有他還真不行。看到梁家富,原家平就問:“老梁,又準備去燒香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年四季防火,村里現在正在創建省級文明村……”

梁家富給他遞上一支煙,道:“我準備把‘沒爺廟’重修起來,半間屋那么大,我出錢,就是問一句,這事不犯法吧?”

“這事還真得問問。”原家平擰著眉頭,“許多地方修廟,當然大都是修繕,把舊的變成新的。這‘沒爺廟’,過去有,也不大,不占耕地,不影響交通。但是政策允許不允許,我真不好說,得去縣里問問。”

梁家富笑道:“問就去問嘛,修成也就半間屋那么大,也沒什么老爺像,就是一個燒香的地方。至于說迷信,我看不迷信。不說其他的,縣城那路邊不是也修了一座什么‘雞肚叫疼’,那可是外國廟呀,供的是什么爺?外國廟就是外國人燒香的地方,我沒聽說過有外國人來,進去的也就是幾個中國人。要說迷信,這才是迷信呢。”

一聽這話,原家平哈哈大笑起來,站起來望著窗外的天子嶺,道:“老梁呀,你可真會說。我不是縣領導,我覺得你說得還真有點兒道理。你重建這‘沒爺廟’迷信不迷信,咱不說,這是你一生的心愿,我理解。但是我要糾正你,那不是什么‘雞肚叫疼’,而是基督教堂,里面供的是耶穌。你三十歲時丟了兒子,他三十歲時開始傳教,宣揚福音,后來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三天后復活,然后升天。你今年五十七了吧?在‘沒爺廟’燒了二十七年香,再過三年就六十了。老先人們不是說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果這‘沒爺廟’真的靈,也許你兒子傳寶真的會回來……”

“哇……”梁家富一下哭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要給原家平磕頭。

原家平大吃一驚,急忙上前一把將他扶住,道:“老梁,我說錯了,你快起來吧!”

梁家富一邊用手擦淚,一邊抽泣著說:“你沒錯,全村也就只有你理解我這個瘋子!”

原家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想了一下說:“正好,今天村里沒什么大事了。走,咱們現在就進城,專門去問這件事,你坐我的車去。”

這件事還真不是什么大事。宗教局一位領導告訴他們:“根據《宗教事務條例》的有關規定,農村個人、家庭或集體自愿在自有土地上建廟,不超過50平方,且無其他違反法律法規和社會公共利益情形的,可以不用批準。但在建造時應當遵守相關的安全、環保等要求,并確保不影響周邊居民的生活。梁城村這座要重修的‘沒爺廟’古代就有,地處路邊荒野,并且,像你們說的這樣,也就10平方左右,里面也不塑什么像,投資也不大。這是老百姓的信仰,也不是什么迷信……”

梁家富的心一下子高興了,擇個吉日立馬動工。

新修的“沒爺廟”,還在那塊大石頭上,坐北朝南,不到半間屋大,正門上方三個大字“沒爺廟”,里面四墻空空,中間就是一張水泥供臺,一個不大的香爐,旁邊還放著些散亂的細香,一個打火機。香爐里的香灰,大部分是梁家富燒的。

冬天已經到了,城里有房的梁城人都進了城,在擁有暖氣的樓房里享受溫暖,沒有房子的人都緊閉了門窗,在火爐后烤著,或者說閑話,或者弄口酒,打骰子猜輸贏。陽城人把骰子稱作“猴”,打骰子就是“打猴”。梁家富不會,也從來沒有與人玩過這種游戲。他說,他是人,不是猴,更沒有“猴精”,只會玩真的,而且自己的人生“游戲”就已經十分出彩,無人不知。他今年已經整六十了,三十歲丟了孩子,燒了三十年香,想了兒子三十年,帶頭修建了這座天下獨一無二的“沒爺廟”,已經修起三年了,除了自己去燒香,村里也有人去。

這年的冬天,梁家富病了,發熱、怕冷、吃不下飯。請醫生看了,吃了許多藥,不見一點兒效果。原家平知道了,親自來看他,“四診”齊用,診斷為感冒,但用藥卻不見效。梁家富抬頭緩緩地向他說:“家平,感謝你幫助我修起了村里這座‘沒爺廟’,傳寶在不在,能不能回來,那真要看老天爺的安排了。除了這個,我梁家富這一輩子再沒什么心事。能活,我還是繼續到‘沒爺廟’燒香,還等傳寶回來。真要死了,我想是我上輩子欠下的債,這一輩子沒有還完,只能等到下輩子了……”說著就哭了起來。

“甭怕,老天爺有眼,傳寶肯定會回來的!”秋香一邊為他擦淚,一邊勸他,“我和你過了一輩子,也就傳寶這么一個娃。你真先走了,我繼續替你還下去,我就不信老天不開眼!”說著,自己也哭了起來。

原家平早已一臉淚,他一邊勸兩口子,一邊說:“你們別哭了,我知道你們的心事!”他站起來,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聽著那“呼呼”不斷的風聲,長嘆了一口氣,態度堅定地說,“雖然,道路是曲折坎坷的,但是,前途是光明的。你們是好人,一定能夠心想事成……”

轉眼就進入臘月了,眼看就要過年,梁家富的病沒有好利索,卻比之前強多了。午后,梁家富在家一覺醒來,覺得渾身舒服多了。秋香說:“別人都準備過年了,咱也準備準備,你好了多好。”

梁家富皺著眉頭道:“就咱倆,你想準備什么?我覺得今天有什么事沒有做……”繼而突然驚叫道,“對了,今天是臘月初一了,該到‘沒爺廟’里燒香了,再想燒,就進了正月,到了明年了!”他二話不說,起身穿好衣裳,就去買香和獻品去了。

天氣依然很冷,天子嶺周圍,除了路上拉煤運貨的大車,幾乎沒有人影。梁家富上了坡,進到“沒爺廟”里,里面沒有一絲風,他感到忽然溫暖了許多,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擺好供品,開始點香。這一回,他多買了兩支紅色粗蠟燭,下面有似小香爐一樣的金色底座,燭臺上還有四個金字:雙喜臨門。每次來燒香都是燒幾根,他已經想好了,今天上去燒上整一把,讓各路老爺在這個寒冬都領受香火,給兒子傳信,讓他早些回來。

不大不小的金色香爐左右,兩支紅囍蠟燭點燃,一把香插進香爐,香煙裊裊,沒有神像、沒有壁畫的小“沒爺廟”里,一股尊嚴圣氣躍然而出,使在這里燒了三十年香的梁家富心生無限敬意。他跪在地上三叩九拜,說完自己向沒爺說了三十年的心愿,突發感想,隨口道:“但愿香火永不斷,能夠滿足我心愿……”

以前,每次到這里燒香,他都會傷心,忍不住會哭。不知為什么,今天他心里沒有一點兒痛,充滿了新的希望,就在香案前坐下來,盯著那在不大的廟里四下彌漫的香煙……

就在一把香快要燃完,正準備起身收拾的時候,突然,外面傳來“嘭”的一聲,如同雷響。梁家富一驚,嘴里說:“不對呀,現在是冬天,雷神爺并不出來呀……”他再顧不上收拾,轉身出門一看,路邊停了一輛拉煤的大貨車——后輪胎爆了。

貨車司機前后看著,氣哼哼地說:“早不爆晚不爆,怎么到這里爆了?我餓了一天了,讓我到哪里去吃飯!”

梁家富上前說:“年輕人,到我家去吃飯吧。車壞了沒什么,只要人沒事就好。”

一看從這個小小的“沒爺廟”里出來一個人,司機嚇了一跳。聽到梁家富的話,他的心立刻安穩下來,問:“大叔,您在這里干啥?燒香嗎?我從這里路過幾次,看著上面寫著‘沒爺廟’,我還說,既然沒爺,還燒什么香?是不是我想差了,也沒有進去燒過香,沒爺生氣了,所以讓車的輪胎爆了?開了多少年車,我從來沒有爆過胎呀……”

司機看起來也三十幾歲了。梁家富笑著說:“我就是來燒香的,我也不知道有爺沒有爺。不管怎樣吧,先去我家吃飯,吃好了再說。”

司機沒有推辭,過來拉住他的手,感激地說:“謝謝大叔。我叫鄭接,是河南糧城人……”

“什么,糧城?”一聽這話,梁家富立即停下了腳步,回頭睜大眼睛,“我們這個村也叫梁城啊。梁山泊的梁,我就姓梁……”

鄭接也是一驚,道:“梁城?大叔,我們那糧城是糧食的糧,不過同音啊,真是巧合!”

“糧食的糧?”梁家富一聽,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是又想不清。他顧不上多想,緊拉著鄭接的手,“先隨我回家吃飯,吃飽了再說。”

梁家富抬頭一看,天上的云不知什么時候散開了,太陽露出來,照得人暖洋洋的。剛到村口,撞到了陳家鬧,看到梁家富和一個陌生男子一起走著,陳家鬧又開始“熱鬧”,大聲地問:“家富,傳寶回來了?厲害呀,‘沒爺廟’沒有白修,香更沒白燒!”

“家鬧,你別胡說,這是……”梁家富白了他一眼,正想說什么,又咽回去了,揮了一下手,“回你家里歡慶吧。”

“哈哈哈……”陳家鬧大笑,“當然,我家里有會慶,肯定就歡慶。”不過,他又看了鄭接一眼,回頭又看了看梁家富,雙眼瞪得如牛眼一樣大,揮著手說,“家富,這個年輕人長得和你真像……”

梁家富一聽,覺得陳家鬧又在瞎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家鬧,你別瞎說……”轉過頭來向鄭接說,“他開玩笑呢!走,回家吃飯去。”

鄭接嘿嘿一笑,道:“沒什么,我和大叔有緣分!”

一進門,秋香并不在家,可能買東西去了。梁家富有點兒不好意思,道:“鄭接,你嬸子出去了,我先給你弄一碗面吧,暖下肚,晚上再做好吃的!”

“大叔,吃什么都行,我不知怎么感謝您才好!”

梁家富倒上熱水,放到火上,水就開了。他從柜子里拿出兩個雞蛋,一邊打,一邊說:“感謝什么,誰沒有難?看你歲數不大,我兒子如果在,也和你一般大了。”打完雞蛋,他從冰箱里拿出一把青菜,開始洗菜、切菜。

鄭接在火爐邊坐下,一邊在火旁烤著自己冰冷的雙手,一邊搓著說:“您兒子在城市里吧?有吃有喝有住房,還有您這么好的父親,比我有福多了!”

兩個荷包蛋已經煮熟,在鍋里翻滾起來,梁家富把掛面下進去,聽了鄭接的話,不禁嘆了一口氣,道:“他要是在就好了……”

鄭接正要問什么,這時,秋香突然進門了,手里提著一大袋菜,還有一塊豬肉,一看到鄭接就驚得說不出話來。梁家富瞅了她一眼,道:“看什么看?還不快來做飯……”

“他真是傳寶?”秋香突然問。

“什么傳寶?”梁家富瞪了她一眼,“他是拉煤的大車司機,車爆胎了,走不了,來咱家吃個飯。你又聽誰胡說了,是家鬧吧?”

秋香一聽,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回來碰到他,他說,你領著傳寶回家了。多少年了,誰對我說過這話?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她扭頭向鄭接淺淺地笑了笑,“司機師傅好!”

鄭接也笑著問好。

秋香放下手里的東西,讓男人坐下,就開始向鍋里放青菜、香油、鹽、醬油和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對了,把咱那祖傳的調料放上,要吃,就讓人家司機師傅吃好。”轉身在冰箱里拿出一小包調料,下進鍋里,用勺子一攪,頓時香氣彌漫。她取出一個大碗,端在爐邊的小桌上,請鄭接過來坐下吃飯。

鄭接心里突然有一股說不清的東西流過,居然在瞬間化作眼淚,溢滿了臉面。他起身向梁家富和秋香深深地躬身鞠了一躬,顫抖著喉嚨道:“謝謝大叔、謝謝大媽……”

梁家富有點兒不知所措,道:“謝什么?吃,先吃……”

鄭接坐下來,低頭喝了一口湯,吃了幾口面,不由得抬起頭來笑著稱贊道:“真香,小時候,我就最愛吃我爸我媽做的雞蛋掛面,味道和這碗飯幾乎一模一樣……”

“不會吧?”秋香一聽,有些驚呆了,“你吃過這個味道?”

鄭接咂了咂嘴,道:“是啊,不過后來再也沒吃上了。今天是我成人之后第一回吃,我今年三十五了。”

“三十五了?”梁家富一聽,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和我兒子同歲……”

秋香看了梁家富一眼,嘴里嘟囔道:“我兒子小時候最愛吃的就是這雞蛋掛面,可惜他……”她不由得小聲抽泣起來……

梁家富轉身拍了她一下,道:“現在說這些干什么?”他扭頭向鄭接苦笑了一下,“你吃你的,這事,說起來傷心……”

鄭接吃不下去了,望著他們,沉思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來,沉靜地說:“實話告訴二位吧,我是被人拐走的,我的親爸、親媽也是農村的。可是,那時候我小,可能就五六歲吧,記不清爸媽的名字,到現在整整三十年了。我的養父姓鄭,給我起名鄭接,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去年我養父母都去世了……”

“什么,你說的是真的嗎?”梁家富一下從炕上跳下來,上前一把緊緊抓住鄭接的手,“你三十五了?”

鄭接點點頭,道:“大叔,我不哄您,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一點兒記憶,和我養父臨終前告訴我的。”

站在旁邊止不住哭的秋香說:“我們的兒子傳寶也三十五了,他丟了整整三十年了呀!”

三個人都愣住了,臉上流著淚,嘴里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有小桌子上的那碗掛面雞蛋面在悄悄地向上冒著熱氣。梁家富抓住鄭接的手,兩眼直盯盯地看著他的臉,問:“你不是傳寶吧?!”

鄭接正要說什么,突然聽到外面院門響了,原來是陳家鬧和原家平。

鄭接一看,頓時急道:“怎么,下雪了嗎?我的車壞了,不補好輪胎不能動,走不走是小事,攔了別人的車可怎么辦呀……”

“你吃飯吧,師傅。”原家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才從河北口出來,路過十字路口,那里停了一輛拉煤的大貨車,就是你的車吧?”

鄭接點頭道:“是的,大叔。”

“沒事。”原家平笑了,“你說你的車壞了,壞得也真是好地方。一是就靠在路邊,旁邊留的路夠寬。二是正好在十字路口,不管前后左右還是東西南北,就是車再多,也能通過。三是路邊正好有座‘沒爺廟’,廟雖然不大,前面的場地有半個籃球場大,什么車過不去?”

陳家鬧一拍鄭接,右手的大拇指一伸,道:“我想,你肯定是家富的兒子傳寶,肯定是沒爺顯了靈,讓你的輪胎專門在這里放炮,讓你停下來認親!”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梁家富狠狠地在陳家鬧身上打了一下,道:“別胡說,家鬧,人家師傅不一定是傳寶!”

鄭接握住梁家富的手,道:“沒什么,大叔,這位大爺能這樣說,我感謝還來不及呢!也不知道路邊什么爺顯靈,讓我的車在這‘沒爺廟’停下。車壞是小事,能遇到你們這些熱心好人,是大事。你們丟了兒子,我也是個被拐了三十年、沒見過親生父母的人,并且和你們丟失的兒子一般大,就是不是你們的親兒子,做個干兒子也行!”

聽他這么一說,屋里其他人一下愣住了,都不知道說什么好。秋香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下撲上來抱住鄭接,“哇”的一聲哭了,嘴里喊著:“傳寶,我的寶兒,你終于回來了!”

這天晚上,雖然外面大雪紛飛,卻沒有風聲。整整三十年了,因為丟了兒子,梁家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梁家富讓秋香炒了幾個菜,跑到村里的超市買回兩瓶“居何處”酒。與自己的親生兒子傳寶分離了三十年,現在,哪怕找不到兒子,鄭接愿意當自己的干兒子,自己也認,并且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兒子——他和傳寶一般大呀,難道這不是天意嗎?

這天晚上,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說事。梁家富說自己祖上來梁城的事,陳家鬧和原家平說梁家富丟兒子、尋兒子、進城打工掙錢等兒子、帶頭修“沒爺廟”、時時年年燒香等待兒子消息的事,喝著,說著,有哭,有笑,有長嘆……秋香熱心招呼,一直望著鄭接。

鄭接也說了自己的事。不過,他只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小時候只知道家叫梁城,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后來住的地方也叫糧城,他就越來越糊涂,親生父母的樣子也漸漸忘了。養父養母先后離世,鄭接安葬了他們,再沒有一個親人了。他和自己的一個朋友上山西跑車運煤。這一次,朋友家里有事出不來,已經打好的運煤合同還有一趟,鄭接只好自己一個人來跑一趟。沒想到,自己的車出事、遇到好心人的地方也在梁城,和糧城只有一字之差!

聽到這里,梁家富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來了,我祖上就是河南糧城的啊!”

原家平把杯一舉,道:“是啊,這真是老人說的那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秋香捺不住了,站起來,沒有哭,說了一句話:“我不管你們說什么長短,這個鄭接,就是我的傳寶!”

這一下,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說什么好。梁家富突然想起了什么,當下流著淚說:“有一處地方看看就知道了!”

“看什么?”原家平問。

梁家富看看鄭接,又看看秋香,正要開口,秋香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急著說:“我兒子傳寶肚臍邊上有個胎記——是條小龍!”

鄭接一聽大吃一驚,問:“真的?我的肚臍邊就有一條小龍!”

當下,他不等眾人開口,就解開褲帶,在電燈下一看,眾人頓時目瞪口呆——肚臍左邊,一個顏色較深、長有一寸、凸出表皮的小龍形狀的胎記,映入眾人眼簾。

梁家富和秋香再也忍不住了,雙雙上下抱住鄭接大哭:“傳寶,傳寶……”

原家平和陳家鬧也哭道:“傳寶,你終于回來了……”

鄭接也滿臉是淚。他系好褲子,把梁家富和秋香扶著坐下,慢慢地說:“大叔、大媽,能有這個巧遇,我也很驚訝,但我也不敢確定是不是巧合。剛才我想了一個辦法,不知妥不妥……”

梁家富用力點了點頭,道:“你說,肯定妥!”

其他人沒有作聲,不知他要說什么。鄭接停歇了一下,平靜地說:“我和大叔的兒子年齡一般大,大叔的兒子是丟失的,我是被拐賣的,而且事情都發生在三十年前,現在,就連胎記都一樣,也許我們真的是父子,但就怕都是巧合,認錯了人。既然我來到了大叔家,咱明天就去做個親子鑒定。就是不是大叔親生的,我也情愿做大叔、大媽的干兒子,不,永遠是大叔、大媽的親兒子。”他站起來,向梁家富和秋香深深鞠了一個躬,“大叔、大媽,你們同意嗎?”

“同意!”

梁家富和秋香大聲說,兩眼淚花奔涌。

原家平把自己的小車上了防滑鏈,親自把梁家富、秋香和鄭接送到縣城,三人坐班車去了晉城……

鄭接隨身帶的錢并不多,梁家富就告訴他,不論花多少錢,都由他來出,他這么多年和秋香在外打工掙錢,就是為了找回丟失多年的兒子。鄭接勸也勸不住,一路之上,在心里悄悄流淚……

在親子鑒定中心,秋香不懂,梁家富和鄭接也是第一次。他們不想等,只想快點兒出結果,得加錢。三人毫不猶豫地交了錢,辦了手續,就去抽血。完了,就是等待三個小時。

梁家富和秋香已經等了三十年,再等三個小時有什么?就是不是親兒子,干兒子也有了。當年丟失兒子時,梁家富和秋香都正三十歲,三十功名塵與土啊!三個小時,無論結果如何,也絕不會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一分一秒,也如一天一年……

鑒定結果出來了,梁家富和鄭接是父子關系。

鑒定中心大廳,鄭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起來:“我的爸……我的媽……”

梁家富和秋香喊著:“傳寶,我的兒……”

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正在這時,在縣城辦完事趕到親子鑒定中心的原家平走進了大廳,身后跟隨的還有陳家鬧……

回到梁城村時,路上的雪已經慢慢消失了,車也多了起來。走到天子嶺十字路口,沒有等人吩咐,原家平就把車慢慢停了下來。早上走時,鄭接的那輛拉煤貨車渾身披滿雪花,現在像剛用水洗過一樣,干凈整潔。

梁家富一下車,就向路邊的“沒爺廟”慢慢走去。一進廟里,他就跪倒在地,一邊哭,一邊磕頭,一邊說:“沒爺,今天,我梁家富沒有帶香,沒有帶供品,先來給你們磕頭謝恩,感謝你們讓我兒子傳寶回來了……”

沒人招呼,隨行的四個人跪在廟外,“嚶嚶”地哭出聲來……

哭聲有起有落。站在廟前,秋香首先開口:“現在沒有說書的了,不管花多少錢,我們梁家要唱一臺戲,感謝老天爺,感謝這‘沒爺廟’,感謝鄉里鄉親……對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家里還有一掛千頭鞭,不管怎樣,一定要放!”

鄭接上前扶住秋香,道:“媽,您放心,這臺戲一定要唱,我來做!”

望著這一切,兩眼濕潤的陳家鬧說:“這些事是小事,現在有個問題,梁家富姓梁,傳寶現在叫鄭接,得把名字改過來吧。就是不改,也要起個新名字,這是正經事……”

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說什么好。原家平說:“老陳這話說得有道理。原來的兩個名字,都有用意,我看,就叫‘梁傳接’吧,一是改姓梁,二是在原名中各取一字,感謝那養父母的養育之恩……”

眾人點頭贊同。

等大家都慢慢平靜下來的時候,梁傳接向原家平提了一個問題:“原叔,在外三十年,我也是天天時時想我的爸媽。等我知道了我爸爸、媽媽這三十年來走過的路、所受的苦,今天,我也十分感謝這座‘沒爺廟’,也是第一次跪拜感謝。您是村領導,我就問一個問題:這不迷信吧?”

原家平抬頭望了一眼不再下雪的天,平靜地說:“我今天去縣里,問的就是這個事。領導說了,這不同于迷信,這也是一種信仰,也是一種文化。有了信仰,就有追求。有了信仰的人,苦難的生活都會是甜的。像你的爸爸梁家富、媽媽秋香……”

梁傳接點點頭,正要說什么,陳家鬧爭先問梁家富:“家富,三十年了,你光燒香不說,傳寶……不,你兒子傳接回來了,你今天除了給沒爺磕頭、哭,怎么沒有一句話了?”

眾人都把眼光聚焦到了梁家富臉上。

梁家富回頭向天子嶺下的西邊看了一眼,道:“不知怎的,現在,在這‘沒爺廟’前,我想起了我祖上的那些事,想起了三十年前,河北口那邢先生給我的話:‘早晚相見,終究開心’。”他嘆了一口氣,突然笑了,“祖上的那些事,不管真假,我就當是說書了。‘沒爺廟’里的爺,我做夢也沒有見過。也就是隔一段時間,上來和永遠見不到的老爺說說自己的心里話,不怕別人說我憨了、傻了,因為我兒子回來了!”

原家平和陳家鬧也正要說什么,梁傳接道:“說實話,自從我被人拐賣后,我就感到我的人生最不幸,最悲哀。無論什么時候,無論我在干什么,我一直在想著我的親生父母。我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見到我的親生父母。所以,我一般也是逢廟燒香、遇寺磕頭,祈求上天開恩,保佑我的愿望能夠實現……今天,我是第一次在這座‘沒爺廟’跪拜,和我爸剛才跪拜時說的一樣,沒有供品,沒有燒香。但是,我的心,老天一定能夠看到。這么多年,我在行車中聽音樂,特別喜歡有關親情的歌曲。現在,我就把我最愛的一首歌,在這里唱給你們,唱給父母,唱給‘沒爺廟’,唱給大地,唱給蒼天吧!這首歌,就是《那一天》!”

眾人沒有作聲,都點點頭,一齊望著他。

梁傳接雙手合十,面向天地、眾人和“沒爺廟”作揖后,一首他們大都沒有聽過的歌輕聲而出: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是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夜,搖動啊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瞬,我已飛,飛成仙,

不為來世,只為有你,喜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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