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寧可等,不是等天降緣分,而是等到自己明白自己,等到花朵懂得春天。
像麥苗般等待一場雨
北方久旱,卻在我回到家鄉(xiāng)的當天,下起了瓢潑大雨。想到農(nóng)田終于等到了甘霖,即使遠道而來的我有些狼狽,心里也感到欣喜。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也愿意等,等園子里的牡丹花迎風怒放,等窗外的月亮移到中天,等一場大雨代替淚水從我臉上滑落,等一場兩情相悅的愛。
此次回鄉(xiāng),我是來參加同學的婚禮。她小小的面孔從繁復的婚紗中映出,美麗如天上明星。新郎小心翼翼地挽著她,而我身邊空無一人。
本該有人的,我腦海中浮現(xiàn)了郁霖的面孔。他眼睛大大的,眉毛濃黑,我喜歡用手在他的眉毛上輕輕劃過,好像他的臉孔是我畫出來的一樣。如果可以早點兒認識他該多好,如果可以等到他該多好,可惜兩者都不可能了。
我是個壞女人吧。我按部就班地努力生活,卻一步步越走越錯。
同學的婚禮結(jié)束后,我直接趕回工作地上海。我并沒有回家,沒有和爸媽打一個照面,早已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們。我是這個家的“敗類”,而他們對我也如同仇敵。
像花朵開錯了季節(jié)
下了飛機,思緒不禁回到7年前。那時我剛剛碩士畢業(yè),前途一片大好,來到上海的一家外企就職。父母托上海的親戚朋友,給我安排了不少相親局。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方森。他跟我少年時代所喜歡的男生相比,完全是兩種類型,方方的臉型、鈍感的五官,沒有什么俊秀可言,性格也木訥。他好就好在物質(zhì)條件:雖然同是外地人,但他家在上海早年置辦了房產(chǎn);雖然自身能力平平,但家底豐厚。我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和他結(jié)了婚。所有人對這樁婚事都很滿意,甚至連我自己都是滿意的。他雖然其貌不揚但算得上踏實,父母告訴我,老實的男人令人放心;而且我剛剛畢業(yè),便在上海結(jié)婚并順理成章住進了老公的大房子里,很多同事尚且擠在群租房里,我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我上大學的時候談過戀愛,自覺也就那么回事。過日子嘛還是要選條件好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真的這樣想,還是被催眠了,但至少日子過得沒毛病。
直到我遇見郁霖。
那天也是下雨天,我加班到晚上10點。方森沒來接我,我也沒有開車。本來想打車,但我看著打車軟件顯示的等待時間不耐煩起來,便打算從辦公樓走到地鐵站去。我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進雨里。
“嘀—嘀—”身旁有喇叭聲響。只見車窗搖下,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在雨中燈光的輝映中出現(xiàn),帶著清爽的氣息。“是路西嗎?我認識你,之前在會議上見過的。你先上車,雨太大了。”
我看他面熟,感覺是公司不同樓層的同事,大雨借著風把我的衣裙打濕,鞋子也進了水,我側(cè)身坐進車內(nèi),向他道謝。
最開始的路途是沉默。然而我也不記得是誰先打破了沉默,我們開始聊天,聊自己、聊過往……移動的車,在大雨中,好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玻璃小屋,在這里面,我們都回到了那個本真的自己,脫離了日常現(xiàn)實。
之后,我們又在其他不同的場合偶遇。有時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都能讓我開心一整天。我知道自己犯錯了,我不該動心。我后悔自己結(jié)婚太早,也恨老天讓他來得太晚。
我向方森提出了離婚。我想,如果我離婚,就不算錯得離譜。我不該精神出軌,更不該欺騙和隱瞞。我不想一生在欺瞞中度過,想堂堂正正地挽著郁霖的手,走在大街上。
像茉莉太柔弱,而暴雨太急
離婚后,我提議和郁霖去拍合照。紅色布景前的兩個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開心。
“郁霖,我們結(jié)婚吧!”
他愣住了。我從背后拿出準備好的花束,是一朵朵芬芳的茉莉花。
他隨即笑起來,眼角有細密的皺紋。“應該是我求婚的,只是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你竟然先我一步。”
“你還要做什么心理準備?”我語氣帶著責備,踮起腳尖,伸手摸摸他的頭發(fā)。雖然他年齡比我大十幾歲,但是我對他有種憐愛之情。
他出身農(nóng)村,少時家貧,全憑自己勤學苦讀,之后又在上海打拼,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成了公司的一名骨干。只是,曾經(jīng)的貧困也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傷痕。他20多歲時有個情投意合的女孩,兩人已經(jīng)同居,結(jié)婚也提上日程,可是有一天,他下班回到家,竟已人去樓空。他以為有什么誤會,買了貴重禮物去女孩家拜訪,女孩的父母卻將他的禮物扔出來,大聲罵道:“我女兒才不會和你這種窮小子在一起,連房子都沒有還想結(jié)婚?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他以為自己會哭,可一滴淚都沒有。天上突然下起暴雨,他站在雨里,快要融在這傾盆大雨中。
那是他從大學校園走到社會的戀情,那是一段長達7年的癡纏往事,那是數(shù)不清多少日夜的美好回憶。可是,他竟然在大雨中,畫上了那么難堪的句點。到最后,他甚至都沒能見她一面。
遇到我的時候,他已經(jīng)40多歲,感情空窗多年,對婚姻早已不抱希望。因此和我接觸時,總是帶著小心,帶著對未來的畏懼。
可那又怎么樣呢?我相信,我倆在一起,可以互相溫暖、互相治愈。
我和郁霖偷偷登記結(jié)婚了,瞞著周圍所有人。我們來到世外桃源般的湖泊邊,以天地為證、以雪山為幕,許下了永恒的誓言。
像露珠等不到天明,但自己要等待自己
“你竟然自己偷偷離婚了!還跟那個老騙子結(jié)婚!你是圖他年紀大嗎?真是丟人,我倒要去看看那個郁霖是怎么騙到了你,我要鬧到他丟工作!”
紙包不住火。偶遇的親戚將事情轉(zhuǎn)告給父母,父母的怒氣如滾滾烈焰,能把我和郁霖都灼燒殆盡。他們想盡一切辦法來逼迫我們分開。
在父母的激烈反對之下,是郁霖最先放開了手,他說:“對不起……”
我們沒有見最后一面,他申請了派到國外的崗位,當我得知消息時,飛機已經(jīng)起飛。
是誰對不起誰?是郁霖對不起我,還是我對不起方森?我分辨不清。
此時再回上海,我已是孤家寡人。我不想回到孤零零的寓所,便走進一家咖啡館休息,沒想到這里竟已坐滿用筆記本辦公的人,只得與人拼桌。桌子對面坐著一個40歲上下的女子,正在吃一盤熱量極高的蛋糕。她朝我笑了笑,我卻無力回應。她不以為意,反而自我解釋起來:“今天吃甜食獎勵自己,因為我離婚了。”語調(diào)中帶著歡欣雀躍。面對她的坦誠,我啞然失笑。
“離婚這么高興嗎?”我問。
“當然。”她眨了眨眼,“曾經(jīng)我不懂得,以為兩個人只要物質(zhì)條件相當就可以過一生,所以粗暴地放棄了一段寶貴的緣分。等我想明白,已經(jīng)是這個年紀了……”
等女子講完她的故事,外面下起了暴雨,窗外行人匆匆。
或許人在年輕的時候,并不懂得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如果重來一次,我寧可再等一等。雖然茫然的等待讓人深覺孤單,雖然未知的前路讓人懷疑緣分的存在,但如果沒有上天注定的愛情,僅憑條件“湊合”婚姻就對嗎?我寧肯等,不是等天降緣分,而是等到自己明白自己,等到花朵懂得春天。
“你去哪兒?”坐在桌子對面的女子問。我報出地名。
“我順路載你,正好,你可以給我講講你的故事了。”
我們倆相視一笑,仿佛已經(jīng)是老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