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舟：做乳腺癌患者生命的“守護神”

2024年7月，國家癌癥中心權威發布的2022年全國癌癥數據顯示，乳腺癌的新發病例位居女性新發惡性腫瘤第二位。近年來，乳腺癌已成為女性健康的主要殺手之一。其中，三陰性乳腺癌是惡性程度最高、患者生存預后最差的一種乳腺癌。因為缺乏有效治療靶點，傳統的內分泌治療和抗HER2靶向治療療效不佳，化療成了很多患者的唯一選擇。

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副院長、乳腺外科主任醫師江一舟，這些年一直迎難而上，直面臨床關鍵難題三陰性乳腺癌。他和團隊歷經五年余，2000多個日日夜夜，成功繪制出三陰性乳腺癌（TNBC）多組學圖譜，并根據分子特征將三陰性乳腺癌分為四種亞型，即“復旦分型”。據此展開FUTURE臨床研究，通過基于亞型的精準治療，使得難治性晚期患者的客觀緩解率（ORR）從10%提升到了29.8%。

江一舟說：“醫生是一個高尚的職業。在臨床上要努力把病人治好，在科研上要努力探索新的治療方案，讓患者活得更長。選擇做醫生，就一定要有救死扶傷的情懷。”

“我兒時的夢想是做科學家”

兒時的江一舟被問及理想，是“想當科學家”。2006年，江一舟獲得全國高中化學競賽一等獎，由杭州二中保送至復旦大學。他選擇了應用性較強，也是復旦大學強勢專業的臨床醫學八年制。

“學醫課程比較繁多。八年制學分總共是298分，而且每一門課的書本都很厚，要記的內容特別多。這對我來說是比較大的挑戰，因為我認為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比較強，但記憶力并不是特別好。”所以，江一舟都是在理解的前提下去記憶，先把理論體系的邏輯整理清楚，再把其中的要點一一記住。

在復旦，江一舟認為自己最大的收獲就是理解了如何成為一名好醫生和醫學科學工作者。他說：“我對一名好醫生的定義是，不僅僅能給患者看病，還要能解決一些未知問題，推動醫學前沿進展。”

2011年，江一舟赴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附屬溫哥華總院實習交流。在交流過程中，他發現溫哥華的醫生獲取信息的能力很強，臨床上一旦遇到問題，就會通過各種途徑搜尋答案，讓他感受到了循證醫學的強大用途。“人性化”也是溫哥華留給江一舟的最深印象，這一點體現在醫院的各種硬件、軟件設施上，也體現在融洽的醫患關系上。這讓江一舟在開闊眼界的同時，也對自己的職業發展有了清晰的規劃。

從溫哥華回來后，江一舟繼續他在腫瘤方面的研究。“我對腫瘤比較感興趣，因為在本科期間我參加過一些宮頸癌治療藥物的科研，也接觸過腦膠質瘤相關知識，閱讀了不少相關文獻。腫瘤的發病率越來越高，造成很大的社會負擔，腫瘤領域有很多問題值得我們去回答。在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邵志敏教授在乳腺癌領域相關研究做得特別好，我看了他以前發表過的文章和研究方向，非常感興趣，于是想成為邵教授的學生。”江一舟說。

在廣大乳腺癌患者眼中，邵志敏可謂“神一樣的存在”。很多患者千里迢迢來到上海，就為得到他的一句：“沒事，放心吧，半年后隨訪……”從1995年受恩師沈鎮宙教授邀請回國，2000年起擔任乳腺外科主任一職起，邵志敏就帶領團隊開啟了腫瘤醫院乳腺外科全新的發展歷程，并引領我國乳腺癌診治領域的前沿水平。有數據顯示：上海地區42%的乳腺癌患者均在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完成診治。近十年來，中心年均手術量翻了十多倍。這樣龐大的臨床平臺，積累了更多的病例和數據，也使得科研工作者的研究方向更加精準和規范。

“我敬佩邵老師對科研的執著、對事業的忘我。我對腫瘤研究本身又十分感興趣，這兩點促使我投出了簡歷。”那封簡歷很快有了回音——凌晨三點，收到邵老師回信，“可以來我辦公室面談”。至今，這封信還“躺”在江一舟的郵箱里。就這樣，此前從未謀面的師徒，因為對醫學研究共同的熱愛，一起踏上了攻克乳腺癌的征途。

“基于臨床問題開展科學研究”

師從邵志敏后，江一舟受益匪淺，學習到了嚴謹、創新的科研態度。他說，邵教授就是自己的偶像。“邵老師對患者有著高度的責任感。很難想象，他的門診一天能看100多個號，因為有外地患者來求醫，他都會盡可能加號。工作日，他基本早上五點多就到病房，對每一個患者的診療方案，他都是親力親為去制定。對于我們年輕醫生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榜樣。”江一舟說，“邵老師具有開拓精神，在科研上勇于創新，鼓勵我們去開拓科研新領域；基于臨床關鍵問題開展多學科、跨學科研究，因為科學研究的本質就是不斷創新、不斷突破的一個過程。”

對于江一舟，邵志敏給弟子的奮斗目標是成為“臨床科學家”。原因很簡單：好醫生開得了刀，也要會做科學研究。用科研成果來解決臨床問題，突破局限，才能使患者的救治更有希望。

醫院或者實驗室——如果在工作時間找江一舟，那么多半會在這兩個地方找到他。每周一、二、三、四的白天，他在臨床進行門診或者手術；這幾天的晚上以及周五、周末在實驗室參與科研項目的推進，兩點一線的日程構成了江一舟的日常。

江一舟所研究的，是乳腺癌的一種亞型——三陰性乳腺癌。因為其雌激素受體（ER）、孕激素受體（PR）和人表皮生長因子受體2（HER2）表達均為陰性，內分泌治療和靶向HER2的治療對其都沒有顯著療效，化療成了很多患者唯一的選擇。2022年全球癌癥數據顯示：新發病例方面，乳腺癌以230.9萬例位居第二。其中，在中國，三陰性乳腺癌是惡性程度最高、患者生存情況最差的一種，患者人數占乳腺癌10%—20%。

近幾年，在邵志敏教授、江一舟教授領銜團隊的共同努力下，他們通過將三陰性乳腺癌進行分門別類、精準治療，取得了許多亮眼成績。2019年，他們在國際上率先繪制出全球最大的單中心三陰性乳腺癌多組學圖譜，并據此提出了三陰性乳腺癌“復旦分型”。研究團隊首先收集了465位三陰性乳腺癌患者標本，采集基因組、轉錄組等組學數據，借生物信息學的計算方法將其分成四個不同的亞型，每個亞型都有其對應的治療靶點和不同的治療手段，由此提出了“復旦分型”以及分型相對應的精準治療策略。

歷時五年的項目進程并不是一帆風順。“我們之前在做一項三陰性乳腺癌的基因圖譜研究時，當時設計的數據分析量太大，一開始還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做。摸索了幾個月后發現實在不行，就去找了一些商業化公司。幾個月后發現還是不行，最后找了國內中科院和復旦大學生命科學院等單位，經過反復開會討論，最終才解決了問題，前后一共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江一舟說。

面對研究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團隊探索出每周一次的組會制度。江一舟團隊將一周內的問題總結好，利用組會時間探討解決方案，有時遇到棘手問題，“可能要開半天會”。正是這種“及時發現、及時解決”的模式，團隊做到了踏踏實實地將整個項目逐步向前推進。

在臨床轉化階段，團隊選擇了一百多名符合入組標準的病人。這些病人幾乎嘗試了所有的化療方案，但癌細胞依舊在他們體內近乎瘋狂地增殖擴散。研究團隊通過檢測這些病患的亞型和靶點，將其分成不同的治療組，每一組對應特定的精準治療方案。通過臨床試驗，團隊充分論證了分型精準治療的有效性，它可以將整體有效率從傳統的10%提高到29.8%。

因此，將“復旦分型”推向臨床實踐應用，是江一舟一直關注的事情。研究團隊開發了基層醫院也方便使用的分型試劑盒，現已完成了超過6000余例的分型檢測；團隊也開發了基于影像組學和數字病理的預測模型，可以在臨床上實現快速、便捷、準確的“智能診斷”，進一步破解了三陰性乳腺癌“診療難”的問題。通過精準治療，乳腺癌正在逐漸摘掉“粉紅殺手”的稱號，走上了向“慢性病”轉變的進程。

“醫生的目標就是更好地治療和服務患者”

邵志敏是江一舟的偶像，而江一舟也是眾u1B8qHbrH3w6PqP1Rf1hZ9rs8nSZ6DF2t245KGh8cdk=多學生的偶像。朱秀之是江一舟2021級的博士研究生，她說：“江老師是我們的引路人，高效利用碎片化時間，把24小時精打細算再利用，我們很崇拜他。而且江老師在患者的問題上從不簡化，永遠親力親為。”這就是榜樣的力量。江一舟在門診，倘若遇到加號患者，只要沒有特殊事情，他都會滿足。他說，“做醫生最后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更好地治療和服務患者。”

“跟其他惡性腫瘤，如胰腺癌、肝癌、胃癌等相比，乳腺癌患者的總體生存預后更好，很多患者可以長期生存，所以我們更需要給它一個規范化的全程管理和治療，包括外科與圍手術期的綜合治療、后期的康復治療等。乳腺是女性的重要器官，對于乳腺癌手術患者，除了治療，醫生還需要給予病人心理疏導等其他方面的幫助。”江一舟說，“對于年輕的乳腺癌病人，我們有很多保乳的手段，或者是術后的乳房重建，可以最大程度保留乳房的外形。另外，我們在治療過程中可以給予乳腺癌病人心理、社會和專業上的支持，這也是我們提倡的全程管理概念的體現。我們要把病人作為一個立體的社會人來管理，而不是單純地作為一個疾病去治療，并不是幫她開完刀后就結束了，還要幫她重新建立起對生活的信心。”

因為能設身處地為患者考慮，江一舟成了眾多患者的希望。但即使再規范的治療，手術做得再徹底，仍有些患者還是會復發轉移。江一舟說：“乳腺癌，包括整個腫瘤醫學其實還有很多領域值得我們去探索的。我們也許能解決70%的問題，還有30%的問題是目前沒有辦法解決的。光有人文關懷，光有目前的手術技術，還是遠遠不夠。”要切實幫助到乳腺癌病人，最重要的還是要有新的治療手段和好的治療效果。這或許就是他專注于乳腺癌科研的最大原因。

從2017年第一次忐忑不安獨自上門診，遇到拿捏不準的病例，還要去隔壁診室向老師請教，到現在一年要做上400臺手術，為眾多病患帶去生的希望，江一舟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辛苦和汗水。朱秀之說：“江老師特別辛苦，即便在輾轉兩個院區的路上，也在電話會議和處理事務。醫院食堂的餃子就是江老師連續幾日的晚餐，因為等他吃飯的時候，食堂很多檔口早就打烊了。”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民健康是社會文明進步的基礎，是民族昌盛和國家富強的重要標志，也是廣大人民群眾的共同追求”。江一舟說，自己所做的一切，無論是醫療、科研還是教學，最終目標只有一個：讓病人活得更長，活得更好。明確了這個目標，他才能在臨床上不斷精進診療技術，用心對待每一個患者；在科研上，針對一些尚未解決的臨床問題，持續展開研究，進一步提升診療效果；在教學上，一直努力培養研究生和年輕醫生，讓醫療人才隊伍不斷壯大。

鑒于江一舟的表現，他榮獲第三屆鐘南山青年科技創新獎。他說：“特別感謝評審委員會，以及各個專家對我的認可。我會理性地看待這個榮譽，這是對我過去工作的一個肯定。未來的路還很長，希望以這個獎作為一個新起點，能夠激勵并鞭策自己繼續努力，在自己的崗位上作出更多重要貢獻，不斷滿足國家重大需求。”

責任編輯 張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