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筆下的煙火人間

“秋天的味道”這個題目，決定著文筆的重心要落在“味道”上。但是，在文章首段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作者寫的并不是“秋天來了，很自然地想起那種味道”，而是“很自然地想起那個地方”。

開頭如此簡潔，又因為文筆重心的“有意偏離”而醒目——她站在秋天里，眺望“那個地方——西單牌樓”。

但是作者并沒有忘記題目“秋天的味道”。因為在這個以時間（秋天）為起點、以空間（西單牌樓）為終點的路線圖上，作者匠心獨具，運用不同的“味道”，貫穿形成極其醒目的“路標”。每一個路標，都以不同的特色，呼喚你去用心“玩味”。

第一個路標，是街上的氣味——“無論從哪個方向來，到了西單牌樓，秋天，黃昏，先聞見的是街上的氣味。”

自從屈原說“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自從李商隱寫“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秋天和黃昏，在中國文學里就成為穩固的“傷感”意象。元朝的馬致遠，則把這兩個意象統一“打包”，命名為“斷腸人在天涯”。

可是林海音的“秋天，黃昏”，卻彌漫著炒栗子的香味，所以“趕快朝向那熟悉的地方看去”，結果是“不由得就進去買”。“趕快”“不由得”這些詞，綻放著強烈的“情緒”芬芳。

第一個路標其實是“栗子濃香”和“水果清香”疊加而成的“復合型”味道——“眼前街角擺的幾個水果攤子上，棗、葡萄、海棠、柿子、梨、石榴……全都上市了。”

各種水果，以文字的方式鋪排出很長的距離，長到只好用省略號表達意猶未盡的欣喜，最后用“全都上市”釋放所有的驚喜。

冰糖包、京白梨、鴨兒廣、郎家園的棗……作者對西單牌樓的“秋之果”，如數家珍——作者為什么要這樣寫？因為有多熟悉，就有多喜歡；有多喜歡，就有多熱愛。

所以你看，這哪里是寫味道？這是寫散發著香味的市井百態。

第二個路標很特別，因為并非實寫——“想著回到家里在窗前的方桌上，就著暮色中的一點光亮，家人圍坐著剝食這些好吃的東西的快樂。”

“窗前的方桌上”，有熱栗子的香味彌漫，有洗得干凈清香的水果；“暮色中的一點光亮”里，有家人圍坐呢喃，手指“嗶啵”有聲——如此細膩而具體的想象細節，也在引誘讀者身臨其境體驗這真實場景中的色、香、聲、暖。

這哪里是寫味道？這是寫屋檐下的溫馨。

忽然明白，作者把這一段放在文章的中心位置上，真是別具韻味。

第三個路標，是烤肉的香味兒——“安兒胡同口兒上，那間低矮窄狹的烤肉宛上人了。”

如果第一個路標是“掃視”，第二個路標是“想象”，那么第三個路標就是“凝視”。在這一部分，作者耐心描寫“矮而胖”的老五的公平、淳樸、藝術，工筆特寫兩個兒子“身體健康，眼睛明亮”……

這哪里是寫烤肉的香味兒？這是寫淳樸的平民煙火。

所以，作者寫“秋天的味道”，其實是寫什么？

一位愛北平、愛家人、愛人間溫情的麗人，站在秋天里，走到西單牌樓，為家人買一包熱炒栗子，再買清香的水果，想象著家人圍坐的快樂，路過胡同口的時候，像往常一樣微笑著，用贊許的目光，看公平、親切、淳樸的老五的烤肉店。

因此，她由衷地贊嘆——這秋天的西單牌樓旁，這淳樸而溫暖的市井煙火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