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獄詠蟬
[唐]駱賓王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古意
以蟬的高潔自喻,
傳遞蒙冤受屈的委屈與憤懣
這首《在獄詠蟬》是詩人駱賓王在獄中所作。
唐高宗儀鳳年間 ,駱賓王因上疏論事觸忤武則天,遭誣陷,以貪贓罪名下獄。聞一多先生說,駱賓王“天生一副俠骨,專喜歡管閑事,打抱不平”。這可能是他下獄的真實原因。這首詩以蟬喻己,顧影自憐。獄外,是高潔的蟬;獄內,是失意的人,彼此相伴,于短暫的相遇中,尋求著生命的希冀。
今解
追尋內心的高潔清白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的含義是,沒有人知道我像蟬一樣高潔清廉的品行,誰會為我表述我清白的內心呢?”
蟬的高潔,體現在它身居高處、餐風飲露,如同隱者,蟄伏兩年至十余年,于地下不見光;夏日破土而出,短有七日生者,長有七十日生者,但皆為厚積薄發者,古人認為它有君子節操。人生,總有一個時刻是孤獨的,孤獨地承受著人生的苦難與悲戚??扇丝偸且幸稽c堅持的,駱賓王認為這件事值得堅持,那么,為它受點磨難又有什么關系呢?心中坦蕩清白,如此便足矣。
詩詞素描
世間敢言者,若直言,或一時不安;若不言,便一世不安。駱賓王便是這樣的人,他是文人,也是俠者。他的筆可為利劍,斬盡天下不公,也可為燈火,照亮陰暗角落。
俠者亦如蟬,于某個盛夏,展翅;于某個深秋,沉寂。
唐高宗儀鳳三年(公元678年),駱賓王終于升任為侍御史。可惜,他生不逢時,如今的朝堂,是武則天當政,她的行為,他不理解,更不認同。于是,駱賓王上疏諷刺,觸忤武后,又遭小人污蔑,以貪贓之罪被誣下獄。
他只是說了想說的話、應說的話,何錯之有?錯的是,那些明明見了不公正的事,卻裝聾作啞的人;錯的是,那些自詡為“忠臣”,卻時時讒害他人的人。牢獄中,滿是冤屈,滿是孤獨,何人能聽到他的聲音,何人能陪他度過長夜?唯有那瑟瑟秋風與聲聲蟬鳴。
牢房的西墻外便是受案聽訟的公堂,那里有數株古老的槐樹。那些生機勃勃的古槐,讓他想到了兩位古人,一位是殷仲文,一位是周召伯。
東晉時期,桓玄起兵謀反,殷仲文前去投靠桓玄。兵敗后,殷仲文上表請罪,雖得到皇帝諒解,卻從此不得志。殷仲文的府門前有棵老槐樹,他對樹感嘆:“此樹婆娑,無復生意!”
西周時期,召伯多次于甘棠樹下審理案件,深得民心。駱賓王在詩序中寫道:“雖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古樹;而聽訟斯在,即周召伯之甘棠?!?/p>
如今,他仕途失意,恰如殷仲文,而身陷囹圄的他,又期盼著斷案之人如周召伯一般明察秋毫。
每當傍晚,夕陽西斜,秋蟬便開始鳴叫,其音既輕幽,又凄切。這般悲涼之聲,他似乎從未聽過,不禁疑惑:到底是心情異于往昔,還是蟲鳴悲于從前?
蟬,其身潔,秉承君子之德,蛻皮之后,又有羽化登仙之靈姿。蟬,如此聰慧,懂得等待時令而來,遵循自然規律,適應季節之變,洞察隱藏與活動的時機。
蟬目常開,不因道路昏暗而不明其視;有翼能高飛,卻自甘淡泊,不因世俗渾濁而改變。蟬于喬木之上臨風而吟,姿態聲韻,乃是上天恩賜;于深秋之時飲下墜露,潔身自好,恐為人所知。
那只鳴叫的蟬,不正是詩人自己的寫照嗎?
他處境艱難,囚于牢獄,便是心中不生哀傷,也時時泛著愁怨,像是深秋中的一片樹葉,未曾凋零,便已衰敗。
此刻,聽著蟬鳴之聲,想到平反的奏章已經上報,他本該安心,但是,忽見螳螂欲捕蟬影,又憂心危機尚在。思緒不寧,感慨良多,便寫下一首小詩,送給諸位知己。
只愿,那些讀懂它之人,哀其渺小,知其飄零,憐其寂寞。
西墻之外,秋蟬不停地鳴唱,聞之驚心,作為囚徒的詩人,不由得生出陣陣悲傷之情。正是盛年,卻雙鬢斑白,如何忍受這般哀傷之吟?
秋寒露重,蟬兒也難以高飛,冷風蕭瑟,輕易便將它的鳴叫淹沒。
無人相信蟬的高潔,正如無人相信他的清白。誰能為他表述心中的冤屈?
秋日短暫,終將逝去,蟬在告別著秋風,他在等待著昭雪。直到蟬聲消失,直到冰凍三尺,他也未曾等到一個結果。次年,也就是儀鳳四年(公元679年),唐高宗改年號為“調露”,大赦天下,他“遇赦得釋”。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武則天廢中宗自立。九月,徐敬業于揚州起兵造反,駱賓王親自起草《為徐敬業討武曌檄》。這篇檄文,列武后之數罪,氣盛辭斷,確有鼓動之用。武則天讀了,也感嘆道:“宰相安得失此人?”
那一刻,武則天看見的不僅是一篇檄文,還有文字背后的悲憤。
所謂人心,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唯有遺憾罷了!
十一月,徐敬業兵敗被殺,駱賓王下落不明。據《新唐書》本傳記載,他“亡命不知所之”。
或許,他慘死于亂兵之中;或許,他漂泊于山河之間。我希望是后者。他的余生,應如蟬般展開雙翼,獨立瀟瀟風雨,等待如愿的晴天。誰又不是一只小小的蟬呢?
蟬,于泥土中蟄伏十七年,只為鳴叫一個夏天。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是為了在有生之年,成為自己的光,或是負重前行,或是瀟灑自由,或是肆意飛揚,像蟬一樣,以渺小的身軀,吟唱生命的樂章。人生短暫,你如何舍得讓它寂靜?你該熱烈,該長歌。便是未見大海,也要心懷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