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一串夢

微風輕輕撥弄著獾先生的發梢。獾先生正在開車，它把車開得飛快，紛飛的陽光在車頂無法站穩，不斷滑落到引擎蓋上，還沒喘口氣，又摔到馬路上，碎了一地。

自從有了小獾，獾先生已經很少像這樣開車了。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發薪水的日子。每個月的這一天，獾先生都會買一只兒子最愛吃的燒雞。它把車開得這么快，就是希望能早一點兒到家，打開包裝袋時，燒雞還是香噴噴、熱乎乎的。

獾先生喜歡看兒子開心大笑和狼吞虎咽的樣子，好像這就是它生活中最幸福的時刻。瞄了一眼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燒雞，不知不覺，獾先生嘴角上揚，綻出一絲微笑。雖然自己收入不高、工作很忙，但是能感覺到，小獾還是很喜歡自己這樣一個爸爸，就像自己很開心能擁有小獾那樣的兒子。這段時間，小獾明顯長大了，成了一個陽光、開朗又懂事的孩子。

獾先生打開車載收音機聽起了音樂，正在播放的是一首鋼琴曲。進入副歌部分，仿佛一個裝滿禮物的箱子被開啟，一種細致朦朧的美好情感在獾先生心中慢慢浮現。

突然，獾先生發現有點兒不對勁兒。仔細看前方，它發現自己沉浸在想象中，有點兒走神，好像在哪兒拐錯了彎。眼前的道路看上去非常陌生，這條路的兩旁看不到什么建筑，路邊也沒有標志牌。最奇怪的是，路上完全沒有別的車輛，只有獾先生的車孤零零地沿著公路向前行駛，就像清晨大榕樹的樹冠上唯一的一只甲蟲。

獾先生四處張望，還是沒看到別的車，這是怎么回事？它想把車子掉個頭，但是一直也沒出現可以掉頭的路口。沒有辦法，獾先生只能踩緊油門，讓車子加速向前，希望能夠盡快找到出口。

車輪快速旋轉，摩擦著地面發出“刺啦”的聲響。風不斷灌進車里，在獾先生耳邊發出“呼呼”的聲音。小獾還在家里等著自己呢，可不能讓它失望。不過，這條路上為什么沒有其他車呢？

這時，獾先生發現路邊的景觀變了，出現了一大片沿著公路延伸的碧綠草原，草原上生長著像撐開的巨傘一般的大樹，還有彩虹色的小野花，仿佛星星散落其中；草原上方的天空呈淡藍色，白云四處飄游，一片推著另一片，一朵追著另一朵。

這到底是哪里？事情好像越來越奇怪了。

眼前出現了一座立交橋，獾先生駕車飛駛上去。突然，車子騰空而起，從中斷的橋面上飛了出去，獾先生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啊——”……

伴著這聲尖叫，羊太太一下子從夢中醒了過來。在夢里，它好像變成了一只獾，還開著車從高空墜落。羊太太轉頭看看四周，發現自己正在地鐵里，這節車廂里唯一的乘客，坐在它對面的那只豪豬正疑惑地看著它。

羊太太有些害羞，臉一下紅了。真是的，在地鐵上睡著就睡著了，怎么還做夢？怎么還在夢中叫了出來？可能是因為實在有些疲勞吧。羊太太這是要去看望搬到另一座城市生活的小羊。它昨天從老家出發，坐大巴，轉火車，又轉大巴，終于到了小羊所在的城市。想到坐地鐵到站后，就可以看見思念已久的小羊了，羊太太的心在微微顫抖。它檢查了一下提包，里面放著小羊的新衣服和小羊喜歡吃的青草蛋糕，東西完好無缺，太好了。就是不知小羊是胖了還是瘦了，帶的衣服是否合適。

地鐵駛入一條長長的隧道，身邊的燈光明顯暗淡朦朧了很多，空氣流動的聲音也有了細微的變化。羊太太期待地鐵能快點兒穿過隧道，但是沒有。是的，就是沒有。非常奇怪，這條隧道好像沒有盡頭，地鐵一直在里面奔跑，卻始終沒有跑出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地鐵還在隧道里微微顫動著行駛，就好像它被隧道吞進了肚子里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羊太太很想找誰問問，卻發現對面的豪豬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一直開不出隧道，就意味著一直也到不了站。一直到不了站，就意味著無法見到小羊。羊太太急了，沿著車廂向前跑，它想跑到車頭看一看。誰知車廂好像會不斷生長一樣，不管它怎么跑，也跑不出這一節車廂。羊太太心急如焚，結果滑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

花鹿小姐一下子醒了。咦！是一個夢，它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羊，還坐上了一列怎么也到不了站的地鐵。“是不是這一段時間太緊張了，我這是在哪兒？”花鹿小姐環顧四周，恨不得躲回剛才的夢里。

花鹿小姐正坐在一只皮筏子上。而皮筏子在大海上，漫無目的地漂流。天哪！海難！自己是一個幸存者！花鹿小姐一下子恢復了記憶。回憶起那個畫面—— 一個巨浪襲來，仿佛一只巨掌，拍翻了快要失去平衡的輪船，乘客們紛紛落進冰冷的海水里。花鹿小姐在海水中徒勞地掙扎，輕飄飄的，就像一團失去重量的柳絮，不知被驚濤駭浪卷向了何方。它無法分辨方向，無法察覺時間，然后漸漸失去了知覺……

原來，它并沒有死。它抓住了一個小橡皮筏，幸存了下來。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漂流，它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雖然現在還活著，但是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伙伴，最終可能會在孤獨、絕望中死去……

遠方，暴風雨又要來了。強雷暴雨飛馳而來，滂沱大雨無所顧忌；閃電像擰得很粗的白色繩索連接著大海與天空，仿佛蜿蜒的光蛇一樣不停躍動，持久而強烈地閃爍，天空好像裂成了兩半；隨之而來的雷聲，震耳欲聾……

花鹿小姐心中一片灰暗。

這時，一陣悠揚的鳴叫聲傳來，一只鳥從天邊飛來，伸開精致如剪紙似的翅膀，十分優雅、輕盈地在藍色海天之間巡航。它的羽毛閃閃發亮，深紫中透著淡淡的藍。

花鹿小姐抬起頭，靜靜地看看那只鳥，看呆了。

小鳥在花鹿小姐的頭頂上轉了一圈，畫了一條淡淡的弧線，降落在花鹿小姐的肩頭，溫順地看著花鹿小姐。它的眼睛圓圓的，又黑又亮，像小小的黑寶石一樣，流光溢彩，仿佛射出了陽光，照在花鹿小姐的身上。

暴風雨已經過去，大海就像一幅美麗的畫。花鹿小姐忘記了一切，輕輕地呼吸著，打量著那只鳥，心里充滿了寧靜和幸福……

“阿嚏！”小熊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從夢中醒來。“剛才一定是一只小蟲鉆進了自己的鼻孔。”小熊一邊挖著鼻孔，一邊暗想。也不知自己什么時候在草地上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花鹿，在海上漂流。回想起來，真有意思。

頭頂的夜空仿佛平靜的湖水，新月像一把鐮刀高高地掛在空中，微小發亮的星星綴滿了天空。

有螢火蟲從小熊的頭頂飛過去，在空中留下無數長長短短的淡藍色的弧線。不遠處，還傳來了蛐蛐的叫聲。小熊一下從草地上跳了起來。

蛐蛐，是的，小熊現在最關心的就是蛐蛐了。

夏日里，附近的幾只小熊都迷上了斗蛐蛐。它們在地上挖一個十字形的小溝，把捉到的蛐蛐趕進去，兩邊通道的中間是一小塊空地，蛐蛐就在這里交戰。不知為什么，小熊的蛐蛐總是斗不過那只小灰熊的。小灰熊訓蛐蛐好像有什么絕招。小熊非常不服氣，但就是一次沒贏過。

小熊不甘心。它捉了很多蛐蛐，還學習如何辨別蛐蛐的叫聲，但還是斗不過小灰熊。有一次，它偷偷跟在小灰熊的身后，看它去哪兒捉蛐蛐。但是，小灰熊很狡猾，在樹林里晃來晃去，一眨眼就不見了……

此刻，不知從哪兒傳來響亮的蛐蛐的叫聲。小熊探頭一看，皎潔的月光下，草地上有一只野貓正歪著頭，好奇地端詳著地面。小熊大喊著朝野貓沖過去，野貓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它這一跑，地上一個東西跳了起來。

那是一只蛐蛐，調轉頭的野貓正要用爪子去拍它，小熊趕緊飛身撲過去，用手罩住了蛐蛐，怕傷到它，忙換成了空心拳。

小熊睜大眼，從空心拳的縫隙往里看。這只蛐蛐的頭像是熟銅鑄的，形如櫻桃；兩顆大紅牙，像漂亮的鉗子；六條腿又粗又白；身體黑得發亮，好像刷過新漆一樣泛著光澤。

這只蛐蛐長得太漂亮太威風了，一定可以把小灰熊的蛐蛐打敗。小熊開心得手舞足蹈。

“爺爺，爺爺……”

隱隱約約，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陣叫聲。

小熊站在那里，側耳傾聽：這是誰在叫，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

夏天的味道彌漫，天空像剛被清洗過一樣晶亮。微風陣陣吹拂，樹蔭下，細碎的光斑在地上不住地跳躍。

一個小男孩拿著從樹上摘下的蟬蛻，跑進老槐樹的樹蔭里。

“爺爺，您快看……”

在樹下躺椅上乘涼的老人慢慢地睜開眼。

“爺爺，您睡著了。”

“是啊，”老人拿起大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年紀大了，往躺椅上一靠就睡著了，還做夢了。夢真多，就像水開了冒的氣泡一樣，一個接著一個。”

“爺爺，您做了什么夢，給我講講好不好？”

老人慢慢坐直了身體，說：“爺爺啊，做了好幾個夢。”

“那就先講第一個吧。”

“第一個，爺爺夢見一只獾，它在發工資那天，買了燒雞，把汽車開得很快，要趕回家送燒雞給兒子。”

“買燒雞，還開汽車，有意思。但為什么是獾呢？”

“這個嘛，”老人停頓了幾秒，“42ab8f31336806fe9b8bdb94ec12b072因為你的太爺爺，也就是爺爺的爸爸，性格就像獾。他是一個司機，很安靜，話不多。休息的時候，喜歡待在家里，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就像獾愛收拾自己的地洞一樣。到了發工資那天啊，爸爸都會給我買一只燒雞。為了給我送燒雞，有一次他把車開得太快，還出了車禍，把我和媽媽嚇得不輕。后來，為了不讓他開快車給我送燒雞，我說自己不喜歡吃燒雞了。”

“原來爺爺的爸爸像獾一樣啊！”

“嗯。”

“那爺爺的媽媽呢，像什么？”

“像一只羊。”

“羊啊！”身邊的樹影，如綠色的湖水輕輕晃動，男孩站在那里若有所思，“那太奶奶一定很溫柔吧？”

“嗯，她是一個慈愛的母親。年輕時，我在很遠的城市里念書，她總說要來看看我，還說要坐坐那里的地鐵。可是直到去世，她也沒坐上城里的地鐵……”

老人沉默了一陣，用指尖擦了一下眼眶，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知道奶奶在爺爺眼中像什么？”

“像什么？”

“鹿，一只美麗的花鹿。就算老了，在爺爺眼里，她還是一只美麗可愛的花鹿。你奶奶呀，喜歡叫我小鳥。當然，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這么叫。”

“爺爺的外號叫小鳥啊！”

“只有奶奶這樣叫。這是爺爺和奶奶間的小秘密。哈哈，其實，爺爺小時候和你一樣淘氣貪玩，所以有一個外號叫小熊。你看看，爺爺真是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了。”

“對了，剛才做的夢還沒講完。爺爺，您繼續給我往下講吧。”

“好的，好的……”老人愛憐地摸摸了男孩的頭，一邊拿起芭蕉扇給他扇風，一邊思索起其他的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