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不哭

“爸爸，你什么時候醒來啊？今天班主任楊老師表揚我了……”

曾小樹一回到家，先走進爸爸的房間，親了一下爸爸的額頭。他看著爸爸靜靜地躺在床上，高高的顴骨，瘦得皮包骨頭，心里被什么咬了一下。

小樹的爸爸曾大星老師，因腦溢血變成了“植物人”。二年了，曾老師都沒有醒過來，醫生搖頭了。前不久，媽媽給爸爸辦了出院手續，轉回了家里。媽媽的頭發全白了，臉上刻著多年沒睡醒的疲憊。

“小樹，你回到家就先給爸爸說話。”媽媽哽咽道，“爸爸能不能喚醒，看你了。”

“嗯。”小樹抿著嘴唇。看著媽媽背過身去，小樹鼻子一酸，眼淚涌了出來。

媽媽轉過身，瞅著小樹，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他倆對視了一會。

媽媽走過來，給小樹拭去眼角的淚水，說：“不要哭，你是男子漢。”媽媽說完，心湖像扔了一塊小石子。

小樹在八（1）班，每天都要半跑著去上學。為了幫忙照顧爸爸，他改為讀外宿，媽媽猶豫半天，最后同意了。

上午，小樹被班主任表揚了。計算機課結束，班里一個淘氣的同學，將教學樓一層層的走廊燈打開來，小樹看見了，皺皺眉：太歪心了，這不是故意浪費電嗎？小樹將一層層的走廊燈關了。這事被班主任知道了，楊老師就在課堂上表揚了小樹。事情太小了，小樹羞紅臉，把頭埋在手臂里，心想：老師，不要再說了。

可是，班主任將這件事當作“大事”說了一大通，什么“勿以善小而不為”，什么人品第一，家風家教啦……

小樹想起了爸爸。爸爸教初中數學，也是一位班主任。有一次，學校要求各位班主任布置教室，教室門口掛班主任的照片與格言。爸爸的想法很奇怪，他沒放照片，而是叫班里的一位美術生小武給自己畫一張像，掛在教室門口。

楊老師知道后，就在班里稱贊小樹的爸爸是“最美老師”。下課鈴聲剛響，同學們蜜蜂分巢一樣跑去看，結果大吃一驚：畫像一點也不像小樹的爸爸，倒有點像看大門的老頭。大家哈哈大笑。不過，小樹覺得吃了蜂蜜似的，又甜又爽，臉上生出一種光亮。

星期六，楊老師帶著那位美術生來探望爸爸。美術生摸著爸爸的手，說：“曾老師，我來看您啦。您睜開眼，看看，我是小武啊……”說完，小武就泣不成聲了。

這時，小樹突然看見爸爸的眼角濕潤了。小樹輕拍爸爸的臉，驚喜地喊起來：“爸爸，你聽見了，快點醒過來啊！”

日子如水般流逝，天黑了，天亮了；天亮了，天黑了，爸爸還是沒有醒來。小樹的眼神亮了，又黯了……

“爸爸，你快點醒來啊！”小樹撫著爸爸的臉，說，“我的作文被楊老師推薦到《閩西日報》發表啦！”

半期考來了，小樹的英語只考了90分。小樹有些羞愧，瞅見楊老師來了，小樹慌忙躲進衛生間。小樹擔心楊老師問怎么回事。課堂上，小樹的眼神慌亂。楊老師站在講臺上，卻一臉溢笑。有一會，小樹的目光與楊老師的眼神，在空中相會。楊老師笑瞇瞇的，小樹連忙將頭扭開去。突然，楊老師右手一攤，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邀小樹上臺去講是怎么寫出滿分作文的。原來，小樹寫的作文《我的爸爸》，在半期考中得了滿分。

小樹站在講臺上，臉微微發紅，嘴唇囁嚅著，一時不知講什么好。他瞅了瞅楊老師。楊老師沖他點點頭，說：“你就說說怎么想到寫爸爸的。”同學們熱切的目光都投向他。

小樹一下打開了思路，講了小學時的那件事。那是讀五年級的暑假，爸爸帶他去參加國學班夏令營。小伙伴們一起學習了《弟子規》等課程，體驗了素食與給父母洗腳等活動。有一天，大家去養老院給爺爺奶奶送慰問品，走了15公里的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老師一宣布原地休息，一些學員哄地散開，癱坐地上，紛紛拿出剩余的食品吃起來。

小樹趕到爸爸面前，拿出身上僅有的一塊小蛋糕，遞給爸爸：“爸爸，你吃，我留給你的。”爸爸一聽，將蛋糕一擋，心里一股熱流如泉上涌，取下眼鏡，拭了拭眼角……

“爸爸，你快點醒來啊。”又是一個周末早晨，小樹給爸爸擦了臉，“上午同學們要來探望你啦。”

九點一到，全班同學潮水般涌入家里。楊老師說：“同學們，你們排好隊，要向曾老師說什么，揀最重要的講哈。”

一個女生紅著眼眶，開口說：“曾老師，我是小靜，還記得那棵太陽花嗎？你送給我的，那時我父母離異了，我心情郁悶，是你用花治愈了我……”

另一個小個子男生漲紅臉，走上前來：“老師，能聽出我的聲音嗎？我那時悄悄談戀愛……”哄地一聲，大家爆笑起來。小樹也忍俊不禁……

小樹說：“楊老師，我爸爸以前最愛唱《難忘今宵》這首歌。下面我和媽媽一起唱，感謝大家的關愛！”大家啪啪啪地鼓起掌。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漸漸地，歌聲變成了全場的大合唱，激蕩在屋子里。

這時，小樹的眼眶盈滿了淚花，輕聲說：“爸爸，你聽到了嗎？你什么時候醒來呀？”

“小樹，要哭就哭出來吧。”楊老師哽咽道。

“哭出來吧，哭哭更健康。”同學們齊聲說。

小樹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爸爸，我哭了，對不起，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