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斯·韋伯曾在《以學術為業》中使用了一個詞語“世界的祛魅”,意為世界被祛除了魅惑性和神秘性。他認為現代世界,神靈的力量被理性的力量所驅逐,人類“不再借助于神靈找終極意義”。“祛魅”成為一個在嚴肅語境中經常被引用的詞,表述人們從對世界的神秘化認識中“醒來”,面對一個為理性所照耀而變得清晰的世界的文化情境。但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祛魅”突然成為網絡熱詞,它變得不再嚴肅。當它莫名被帶上了娛樂快車道的一刻開始,圍繞它的一切變得恍惚縹緲、似是而非。
許是某個“頗有文化”的人想表達某些人物、事情、活動或是物品平日對自己頗具誘惑但因故又失去吸引力,拈來“祛魅”一詞狀之,舉座尚覺合適,就此傳開。但其實“祛魅”的流行不僅是輕取其字面的意義使然,雖然對它意思的簡單提取和使用有助增進人們在交流中的理解,而是“祛魅”自帶的“高級感”讓人欲罷不能。它出身的高貴,某種涉身過神秘地帶和通明地帶的開闊眼界、見證過人類思想巨變的學術背景、一掃陰霾誓不與愚昧為伍的果敢做派都成為它最獨特的腔調,使它在口齒的醞釀時就傳遞著一份難以盡言的優越感,使它擲地時就卷起一股迷人的煙塵。
其實一切皆可“祛魅”的更通俗的表述是一切皆可“下頭”,但“祛魅”似乎多了一個自省的過程,無論是對眾人皆“趨之若鶩”的“項目”的看透,還是對自己一向熱衷的“私享”活動的厭棄,當他/她幽幽吐出,“我已經‘祛魅’了”或是“對xx‘祛魅’了”,他/她的潛臺詞是“那是我琢磨過/玩過的”或“我的精神已經進化了”。“祛魅”自有一種觀察過、涉獵過的研究姿態,但亦不“諱言”當事人曾有過的沉迷,不過它更著重于將之標記為“過去式”,這種過去式的強調充滿了“我是過來人”的堂皇感,于是履歷的厚重就此蓋過了曾經的輕信或是輕佻。
不過,“祛魅”被用得越來越隨意,對人、事、物動不動的“賦魅”和“祛魅”使它失卻了內涵的斟酌,甚至徹底地喪失了理性,但這便與這個詞語最初所“引以為傲”的理性精神背道而馳,而顯得格外諷刺了。有時候,你還沒有“魅”,就有人舉著“除妖降魔”牌來替你“祛”了,而但凡某人某物被“祛魅”了,似乎就被按在恥辱柱上了,因為它必是“有問題”的了。于是“祛魅”的過程似等同于“做法”,事事“祛魅”便是事事“捉鬼”,貌似有要還世界一個清凈的決絕。怪異的是,當“祛魅”演變為懷疑一切時,它祛除的并不是迷惑人心的蠱蟲,而是值得“挽留”的個體的用心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