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周年優秀歌曲演唱會是一場跨越十年的時間巡禮,也是用音樂語言記錄人文山河的空間地志。在這場時空融匯的盛大活動中,始終貫穿著兩個核心詞匯:“人民”與“生活”,這源于習近平總書記對于文藝工作的一系列重要論述。十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以人民為中心,就是要把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為文藝和文藝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把人民作為文藝表現的主體,把人民作為文藝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把為人民服務作為文藝工作者的天職”。八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對文藝工作者提出期許:“從最真實的生活出發,從平凡中發現偉大,從質樸中發現崇高,從而深刻提煉生活、生動表達生活、全景展現生活。”這四個“人民”與四個“生活”,高度凝練了當今從事文藝工作應需遵循的價值觀與方法論,也是這場“同心同行”演唱會的精神旨歸。
筆者也參與過兩次中國音協“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主題實踐活動,一個深刻的體會是:祖國各地的人們一方面熱愛自己的家園故土,一方面又向往和追尋著理想的遠方,現實與理想世界都是其心中的真實訴求。這種現象我們或可理解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本身就包含現實與理想兩個維度,對于現實的觀照和理想的滿足都是當代語境下音樂創作所應實現的目標。而此次“同心同行”演唱會所呈現的作品,恰似通過一份答卷,為如何表達“現實生活”和“人民理想”提供了一份新的解決方案。我將這種解決方案總結為兩個角度:一是“生活”所需的音樂應擁有現實主義視角,滿足人民群眾對自身真實境況的抒寫與歌頌;二是人本主義態度,需了解并吻合人民群眾內心深處的理想追求,從而贏得更深層次的共鳴與共情?;诖说脑瓌摳枨拍芫哂絮r活持久的生命況味,也能涵養出新時代中國原創音樂的萬千氣象。
對于經典歌曲風格的脈絡梳理
“風格”一詞,在中國出自于《文心雕龍》,認為風格為“定勢”;在西方有法國布封的《論風格》,認為“風格即人”,東西方對于風格理解的出發點不同,但都指向了相對穩定的整體特征層面。反觀現實,若問在當今時代人民需要什么風格的經典歌曲?似乎可以從不同角度給出不同答案。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對于經典歌曲的理解,以具有高藝術水準度和大眾流行度為標準,不限于唱法、體裁等因素。事實上,“同心同行”演唱會所呈現的歌曲涵蓋:民族、美聲、通俗及原生態各種唱法,流行歌曲、藝術歌曲乃至歌舞作品也囊括俱全,這種紛繁多元的樣態恰如音樂評論家金兆鈞描述流行音樂時所喻的“無謂光榮但逐夢想”,形式的獨立或融合都不妨礙其走在塑造自身經典的道路上。
一般而言,對于某一歷史文化周期藝術風格的評斷,通常是采用回溯的方式總結過往經驗而給出較為準確的結論。但從學理的視角,我們依然可以通過對趨勢與潮流的分析來預判某種風格的可能性。此次“同心同行”演唱會所呈現的歌曲,究竟是如何接續時代潮流而彰顯其風格特質的?這似乎也能從大眾耳熟能詳的經典歌曲發展流變中發現端倪。筆者曾援引文藝評論家王一川的“藝術公賞力”概念,在《顛覆與流變——中國音樂文學70年變遷中的大眾文化路向呈現》一文中從音樂文學角度梳理了從新中國成立至今廣為傳唱的經典歌曲的風格形態變化。概述為四個階段:建國初期至改革開放前,歌曲整體呈現一種集體意識引領下的群體性吶喊,形成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合一的“藝術共賞”形態;改革開放初期,以“西北風”、搖滾樂以及港臺民謠等為代表,歌曲呈現出人們放眼觀世界、自我心性解放后的“藝術自賞”形態;從市場經濟高速發展的上世紀90年代開始至新世紀初期,歌曲呈現出藝術與社會、市場之間的融合與博弈,出現了影視歌曲、社會現象歌曲乃至互聯網歌曲等多種細分樣態,“藝術分賞”趨勢開始占據主導力量。至如今,面對互聯網與新媒體時代,王一川認為:“一些藝術家的藝術創作自由與一些公眾的藝術鑒賞自由之間的鴻溝已經變得越來越難以彌合”,由此呼吁經典的藝術作品應在滿足社會公共性需求層面發揮更重要的作用,即發揮“藝術公賞”的價值功能,并認為:“從社會對藝術品的審美需求看,標舉藝術公賞力意味著藝術品需要滿足具備公眾鑒賞的公賞質”。不難發現,如今已經有一些歌曲具備了“藝術公賞”特質,如《燈火里的中國》《最炫民族風》《孤勇者》等,它們很好地銜接了傳統媒體與自媒體、劇場與廣場、殿堂與課堂,以及聯通不同年齡、階層的受眾體驗。以此來看待“同心同行”演唱會上的作品,基于深入生活的采風考察,它們在滿足群眾需要與社會功能的“藝術公賞”價值層面又呈現出新的特點。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是將個人情感與時代命題相結合,如《連心歌》《美滋滋》中的民族團結與鄉村振興,《一個都不能少》《是你一直想著我》中的脫貧攻堅與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看大戲》中的傳統文明與當代文明交織,都生動描繪了當代中國最真實的社會圖景;第二種類型是對于不同人群的暖心關懷,《熱愛》中展現的屯墾戍邊兩代人的情感對話,《熠熠的光》中對于新時代奮斗者的激情鼓舞,《小花》從孩童視角表達的至純至真的清澈美好,這些作品立足于鮮明的人物畫像,從一個人到一群人、一代人,逐層深化著訴之不盡的愛與溫暖;第三種是將群眾生活與文旅事業相結合,《喀什的夜》《吉祥的天空》《天山放歌》《夢中的騎手》《那拉提戀歌》《藏北女孩》等作品中描摹的自然風光和人間煙火,儼然可以成為這個地方的文化宣傳標識,在文旅融合的背景下,各地“以歌為媒”吸引八方游客,好的歌曲又多了一份文旅推廣的社會功能??傮w看來,“同心同行”演唱會上的作品從圈層化的“藝術分賞”逐漸走向的更具包蘊性和功能性的“藝術公賞”,這些作品在個性中含有共性、在小我中窺見大我、在傾訴中傳遞價值、在地域中彰顯家國,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也是“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音樂實踐活動的題中之義。
一種雙向維度音樂風格的初探
如果將這些歌曲具有“藝術公賞”的價值功能視作文藝發展潮流中一種“合目的性”的宏觀趨勢,那么從微觀的內容與形式層面則體現出貫通原生生活與理想世界兩個維度的“雙向并舉”。此文開篇已介紹過這種判斷:對生活的真實描摹、對人民內心理想的滿足,是“為人民而歌”作品具有的審美特質,“同心同行”演唱會所呈現許多歌曲也鮮明地吻合了這一風格。
從歌詞角度,在《心向陽光》中從“晨風送來一片清香,吹來祥云護佑著牧場,幸福的歌聲獻給群山,歡樂的舞蹈和諧吉祥”的真實場景描繪開始,最終指向“遙望著藍天白云,千年的夢想,祈愿的藏家兒女,心向著陽光”的理想表達。同樣,在《藏北女孩》中首先用豐富的語言刻畫女孩兒樣貌之美:“你動人的嘴唇很像納木措的碧波,你神秘的眼神閃耀布達拉宮的輝煌”,最終落筆于“今天的幸福,明天的希望”的美好愿景。另有一些作品則更高明地運用了中國古典文學的“比興”手法,使文辭在呈現兩種維度的基礎上具有了隱喻與精致之美。比如《邊疆》中從“沙漠白天很燙黑天很涼,綠洲春天很美秋天很忙”到“生命昨天很弱今天很強,歲月曾經走過永遠不忘”;以及《追隨》中從“樹根追著土啊,生長。波浪追著帆啊,遠航”到“青春追著夢想,美好了時光。生命追著信仰,歲月披上光芒”。還有一種直抒胸臆式的表達,同樣將現實與理想的兩種維度淋漓呈現,如《熠熠的光》中,從“你是否曾經懷疑,你的方向,一路上苦苦尋找,跌跌撞撞”的深情探問開始,到“你所有夢的夢想都有答案,你相信你的相信才有希望,你熬著熬著熬到黑暗投降”的理想敘說,逐步推進至“我要做你熠熠的光,為你閃亮,讓你看到希望在身旁,燃燒得滾燙”的情感迸發?!秹糁械尿T手》《是你一直想著我》與《一個都不能少》也都屬于這種類型。從音樂旋律角度,現實與理想的雙向維度則體現為:地域性、傳統性音樂元素的運用與現、當代音樂的結合。“同心同行”演唱會歌曲中所擷取的大量民族民間音樂、傳統戲曲音樂,可視作不同民族人民對于其生活場景的真實反映。如:《連心歌》中的壯族山歌曲調、《美滋滋》中用竹笛演奏的彝族音樂、《金色的搖籃》中的馬頭琴演奏、《天山放歌》中的手鼓與艾捷克演奏、《看大戲》中的秦腔等,都是各民族文化自信的真實彰顯。然而,“發展的傳統方有生命力”,“同心同行”演唱會的作品并未固守傳統音樂風格,而是融入了大量新音樂元素與新表現手法,呈現出古今時空交匯的既視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感受維吾爾族、蒙古族、漢族歌手在一曲《天山放歌》中的共唱共舞;能聆聽搖滾樂與秦腔在《看大戲》中的完美融匯;也能欣賞到用世界音樂曲風表現的《那拉提戀歌》。這些,都是日益開放的中國立足民族文化并不斷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時代理想的生動詮釋。
“反映真實生活”與“觀照內心理想”這雙向維度在歌詞與旋律中的運用是靈活且富有變化性的,尤其沒有被“兩段體”“三段體”等程式結構所限定,如《熠熠的光》《看大戲》等都是很好的范例,在此不多贅述。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對于此雙向維度的總結,是基于“同心同行”演唱會呈現的作品而言,由此推演至在“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主題實踐活動中的音樂作品可能具有的共同范式。這種雙向維度不是由此主題實踐活動而誕生的,而是此活動中的作品更集中地反映了這一風格特點。也許對于這種風格范式有待更全面的研究,但其至少提供了一種音樂創作新思路:多一個維度去為人民譜寫心中的歌。
以風格為鑒的未來音樂創作景觀
風格的形成來源于藝術實踐的長久積淀。似乎應銘記一組數據:十年來,中國音協組織五百六十多人次深入革命老區、邊疆民族地區、邊防哨所、生產建設一線,總計全國二十多個省區市、五十多個基層地區,開展采風創作活動三十余次,推出三百多首(部)優秀原創作品。這無疑是一場在新時代文藝精神指引下聲勢浩大的音樂工程,足以被時代銘記。相信在社會文化領域對于這三百多首(部)音樂作品的傳播、鑒賞與評論會持續進行下去,本文僅從風格的角度嘗試概括為:從宏觀時代潮流角度以實現社會功能為導向的“藝術公賞”,從微觀形式內容角度以“反映真實生活、觀照內心理想”為表征的“雙向維度”。這種風格就如一面鏡子,映照了這段歷史,也記錄了這一時期的人民生活。音樂風格的延續或改變固然與時代發展息息相關,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影響風格的各種要素都會變,然而始終不會變的是“為人民而歌”的音樂本身對于真善美的追求,以及其涵養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社會理想。
行文至此,想起兩首與時間相關的歌曲。1980年,由張枚同作詞、谷建芬作曲的一首《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給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帶來了青春蓬勃的音樂氣息;二十年后的2000年,由原詞曲作者與甲丁共同合作的一首《二十年后再相會》,又給跨入新千年的中國青年寄予了新的期許和約定。如今,又過去了20多年,一代代音樂人不斷走進生活、走近人民,用原創歌曲的方式相會、相知、相伴,不斷給出全新的表達和愿景。這恰似一種用音樂接續起的時間之流,風格是一種符號印記,裹挾著每個時代的希望奔涌向前。而再過二十年又將怎樣?或許那時的生活本身在新技術的加持下已經成為充滿音樂的體驗空間,音樂就是生活、生活也是音樂,真正實現社會學家所預見的“日常生活的審美”;也或許絕大多數人都能通過技術成為音樂人,人民群眾自主創作、自由而歌的時代將會到來。當下的自媒體與人工智能技術已然促發了這種趨勢的產生,也許未來職業音樂家的采風活動將更多從專業創作轉向與廣大群眾合作,那時人民選擇的音樂風格又將呈現一種怎樣的景觀?我們有理由報以積極的期待。
而無論如何,相信“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的音樂實踐活動會一直步履向前,因為好的音樂永遠生長于滋養它的土壤,因為“美的歷程是指向未來的”。
李長鴻 中國音樂家協會特約評論員
(責任編輯 李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