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美國中期選舉及其對美國內外政策的影響

摘要：2022年美國中期選舉是一場超預期的，以民主黨維持參議院微弱多數、共和黨重掌眾議院、兩黨在州長層面形成更為微小差距而落幕的2024年總統大選“前哨戰”。美國國內高通脹、不斷極化的“身份政治”選舉策略與社會“左右撕裂”現狀、前總統特朗普持續性的政治介入共同主導和影響了此次選舉。府會關系出現的從“統一政府”向“分立政府”的轉換，導致拜登政府未來兩年國內重大政策立法進一步受限且趨向保守化，施政過程也將持續遭受共和黨所控制眾議院的轟炸式“調查”干擾，并在妥協中與共和黨一同繼續推進以“排他性多邊主義”為主軸、以對華競爭為核心的對外政策。隨著美國進入2024年總統大選的競選周期，本次選舉催生的政治生態和新的權力結構也將持續發揮影響。

關鍵詞：美國政治；中期選舉；分立政府；拜登政府；內外政策

中圖分類號：D033"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2-0768（2024）06-0046-09

收稿日期：2022-12-2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美國政治生態變化和兩黨對華政策比較研究”（項目編號22AGJ011）；2020年度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項目“美國西奧多·羅斯福總統時期的反腐政策及其對中國的啟示”（項目編號JD20097）

作者簡介：徐金金（1984-），男，浙江衢州人，南昌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中美關系研究；

陶子晗（1997-），男，江西鄱陽人，南昌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美關系研究。

當地時間2022年11月8日，美國舉行新一輪的中期選舉，這是對拜登政府兩年以來執政成績的一次“中期考核”。國會參議院100個議員席位中的33個席位以及2個通過特別選舉產生的席位、眾議院全部435個議員席位及5個無投票權代表、36個州的州長、3個屬地的行政長官及其他州和地方的各層次選任職位均進行了改選。作為2020年極具爭議的大選以來的一次重要政治洗牌，此次中期選舉將對拜登政府內外政策產生較大影響。根據選前媒體預測，無論是國會選舉還是州長競選，共和黨都將對民主黨發起全面挑戰，但“紅色浪潮”并未到來。是什么因素導致了這一差距的出現？影響此次中期選舉的因素有哪些？以兩黨“勢均力敵”為主要特點的選舉結果所造就的“分立政府”（Divided" Government）又將對拜登政府的內外政策產生什么影響？本文通過分析2022年中期選舉的基本選情、結果以及美國國內外政治現狀給出一些初步解答。

一、2022年中期選舉的選情和結果

（一）兩黨在參議院：共和黨未能如愿獲得多數

第117屆國會參議院的100名議員中，共和黨人占50席，民主黨人占48席，還有2席均為參加民主黨黨團會議的獨立人士。由于副總統哈里斯（Kamala" Harris）兼任參議院議長，因此民主黨選前保持微弱多數席位優勢。本次中期選舉改選的是2016年選舉產生的“第三組”（Class 3）的34名議員以及通過特別選舉補選的1名“第二組”（Class 2）議員。在這次改選的35名議員中，21名為共和黨人，其中15名謀求連任；14名為民主黨人，13名謀求連任。因此，從選前靜態選舉結構來看，共和黨需在捍衛原有席位基礎上，再額外贏得1個搖擺州的席位才能重新掌控參議院。

選舉前數家美國知名民調機構均認為參議院的兩黨選情較為膠著，但共和黨的優勢更大，有望贏下選舉。知名民調機構真正透明政治網站（Real Clear" Politics）選前預測數據顯示，在需改選的21個共和黨席位中至少有15個安全席位，還有至少4個州的選情偏向該黨；民主黨需要改選的15個席位中安全席位為6個，至少還有3個州的選情偏向該黨；剩余的7個州預測均為搖擺州，分別為民主黨改選席位所屬的4個州和共和黨改選席位所屬的3個州［ 1 ］。就該民調的數據而言，本次中期選舉后共和黨的席位數至少能達到48個，而民主黨及獨立人士的席位數則至少能達到45個，最后對參議院控制權之歸屬將取決于兩黨在7個搖擺州的選舉情況，但選情明顯對民主黨更為不利。僅有少數民調機構如預測型新聞網538（Five" Thirty Eight）認為民主黨將更勝一籌［ 2 ］。

但是從選舉結果來看，共和黨并未如預期在參議院成功挑戰民主黨的多數地位。作為本次選舉兩黨競爭焦點之一的內華達州選舉，民主黨候選人以微弱優勢取得勝利，最終取得過半的50個席位，自此奠定了民主黨未來兩年在參議院的多數態勢。據統計，在1934年至2018年的22次中期選舉中，總統所在的政黨平均損失4個參議院席位，總統所在的政黨僅有6次在參議院獲得多數席位［ 3 ］。這顯示此次選舉民主黨一定程度上打破歷史趨勢，鞏固了多數席位，對于拜登政府剩余任期的政策實施和民主黨2024年大選具有積極意義。而因候選人支持率均未過半而推遲到12月選舉的另一重要搖擺州的佐治亞州，其選舉結果則進一步擴大民主黨在參議院的優勢。

（二）兩黨在眾議院：共和黨重返多數但席位未達預期

民主黨自2019年1月3日以來一直在眾議院占據多數席位，第117屆國會開幕后，在眾議院民主黨共占據222席，共和黨共占據213席位。截至2022年9月9日，民主黨眾議員人數為221名，共和黨眾議員為212名，還有2席空缺。其中共有65名眾議員宣布不再謀求繼續競選連任，包括38名民主黨人和27名共和黨人，分別占現有兩黨席位的17.19%和12.74%。具體來看，民主黨籍眾議員退休23人，初選中落選6人，尋求州長、市長、參議員等職位的9人；而共和黨議員則退休12人，初選中落選8人，尋求州長、市長、參議員等職位7人。在今年選舉周期和對此次中期選舉不同預期的影響下，民主黨籍眾議員退休比例顯著多于共和黨，給了共和黨更多空間爭奪眾議院席位。

選舉前美國多家機構民調數據均顯示本次中期選舉后共和黨在眾議院重獲多數席位概率較大，且優勢遠超民主黨。根據弗吉尼亞大學水晶球（Sabato’s" Crystal" Ball）網站的選情預測，民主黨的選情極為不利。在全部435個席位中，有215個偏向于共和黨，而偏向民主黨的僅為196個。其中，共和黨的安全席位多達187個，民主黨只有155個。同時，在選情“搖擺”的24個席位中，僅5個席位屬于共和黨，而有多達19個席位屬民主黨。從席位轉向的預測來看民主黨的形勢更為不利，有8個席位從民主黨轉向共和黨，而只有3個席位從共和黨轉向民主黨［ 4 ］。這進一步顯示了民主黨在眾議院的競選壓力，共和黨僅需在3個“搖擺”席位中勝選，即能獲得眾議院控制權。美國預測型新聞網538預測共和黨的勝選率能達到70%。［ 2 ］

從選舉結果來看，共和黨在眾議院共獲得222個席位，民主黨共獲得213個席位。雖然共和黨重新獲得了眾議院控制權，但是與民主黨的席位差距并不大，遠不及預測的強勢。與117屆國會眾議院的席位分布情況比較，兩黨的席位差距未變，均為10席左右，只是雙方位置發生調轉。在1934年至2018年的22次中期選舉中，總統所在的政黨平均損失28個眾議院席位［ 3 ］，而此次選舉民主黨僅較上屆損失9席，與選前民調差距較大，這表明民主黨一定程度抵擋住了共和黨在眾議院所施加的壓力。

（三）州長競選層面的兩黨選情：兩黨差距進一步縮小

此次中期選舉，兩黨現任州長需要改選的數量比較接近。選舉前50個州長中共和黨籍州長為28名，民主黨籍州長為22名。中期選舉改選36個州的州長，屬共和黨的州長20名，屬民主黨的州長16名。其中有15名共和黨籍現任州長獲得改選提名，13名民主黨籍現任州長獲得改選提名。在這一選舉周期中，未改選的州長數量共和黨比民主黨還多2名。

選前美國民調機構的數據顯示，共和黨基本上能夠鎖定在州長選舉層面上的勝利。在改選的36個州中共和黨在17個州預測勝選率超過75%，而民主黨僅在14個州預測勝選率超過75%［ 2 ］。在未改選州長數量的基礎上來看，共和黨州長基本已經超過半數，能夠繼續保持多數的態勢。

從選舉結果來看，共和黨以26名的州長數量在50個州中保持微弱多數優勢。但是在過去的19次中期選舉中，總統所在政黨的州長席位只有一次出現凈增長［ 5 ］。而民主黨的表現則好于選前民調的預期，該黨與共和黨的差距從6名縮減至2名。

綜上可見，與選舉前共和黨強勢的民調數據和持續的“紅色浪潮”輿論渲染不同，民主黨及拜登政府在選舉中表現出了一定的“韌性”，而共和黨則呈現出政治感召力相對乏力的狀態，不論是在國會還是州長層面兩黨所獲席位均比較接近，這正是此次選舉結果背后的美國政治生態以及其中各類因素的影響。

二、影響本次中期選舉的主要因素

（一）國內高通貨膨脹的持續壓力

美國國內的經濟表現始終是影響中期選舉的重要因素之一，而自新冠肺炎疫情尤其是俄烏沖突發生以來出現的高通貨膨脹則進一步成為此次選舉的焦點，并對民主黨帶來一定負面影響。根據蓋洛普（Gallup）咨詢公司關于中期選舉重要議題的一項民調中顯示，通貨膨脹是選舉前六個月以來每月選民最關注的首要經濟問題［ 6 ］。2021年10月至2022年10月，美國消費者物價指數保持高位，年度增長率為7.7%［ 7 ］。這極大影響了國內民眾尤其是底層群體對拜登政府施政能力的看法。拜登于2021年1月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期間上任，其任期的主要特點就是處理新冠疫情造成的國內經濟停滯，而其中重要的任務就是應對通貨膨脹，尤其是汽油價格的攀升。路透社（Reuters）和益普索（Ipsos）對美國總統的民調支持率追蹤報告顯示，2022年以來拜登的支持率始終低于50%，并在2022年5月和6月達到了36%的最低水平，截至11月其支持率也從未高于40%［ 8 ］。這表明民眾對拜登政府的執政表現并不滿意，同時也會對民主黨的中期選舉產生影響。對2022年前10個月汽油價格與民主黨在眾議院支持度之間的相關性分析顯示，汽油價格上漲與民主黨支持率下降具有一定的同步性［ 9 ］。

面對這一情況，拜登政府和民主黨試圖遏制國內通脹飆升以取得選民的支持。例如通過開放戰略石油儲備（SPR）讓更多的石油進入市場，以降低汽油價格。截至2022年7月，美國戰略石油儲備已達到1985年以來的最低水平，而拜登政府則試圖將汽油價格的下降全部歸功于其政策的措施。同時，拜登政府還推動國會通過《2022年通脹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of" 2022），認為該法案將幫助民眾節省醫療和能源費用。這表明民主黨希望在通脹消退的背景下進入中期選舉，以保證其政黨支持率不被重要的經濟議題所拖累，因此當歐佩克+（OPEC+）在宣布將在縮減石油產量時，拜登政府對其盟友沙特阿拉伯進行了批評。

從選舉結果來看，民主黨雖然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通貨膨脹問題的拖累，但其在參議院的較好表現表明拜登政府緩解通脹的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通貨膨脹和汽油價格在2022年6月達到了最高峰，隨后保持了一定的下降趨勢［ 7 ］。這一價格變動對于民主黨的選舉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其他一些重要的非經濟因素如“身份政治”、社會“左右撕裂”以及特朗普發揮的政治影響則大大轉移了選民對通貨膨脹議題的關注。

（二）“身份政治”與“左右撕裂”的不斷極化

競選是美國整個選舉過程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而“身份政治”作為一種重要競選策略與整個社會群體的分裂直接相關，社會分裂又反過來導致競選過程和競選行為的激進和極化。本次選舉中由于民主黨的選前預期不佳，在參議院和關鍵搖擺州的選情與共和黨的競爭極其膠著，致使兩黨在競選過程中的競爭程度進一步加深，兩黨均運用“身份政治”這一策略拉攏中間搖擺選民，甚至刻意制造較為激進的政治事件改變輿論環境。

首先是美國最高法院推翻1973年“羅訴韋德案”裁決極大影響了選民的投票選擇。2022年6月24日最高法院大法官以6票對3票的結果在密西西比州的一起案件中裁定“憲法并未賦予墮胎權”，這一裁決獲得了保守派大法官的絕對多數支持。其中尼爾·戈薩奇（Neil" Gorsuch）、布雷特·卡瓦諾（Brett" Kavanaugh）和艾米·科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三位保守派大法官均由前總統特朗普先前任命。拜登立即回應稱“正是唐納德·特朗普任命的三位大法官，在今天決定顛覆司法尺度、消除美國女性基本權利的核心”［ 10 ］。裁決引發了在婦女生育權問題上社會自由群體與保守群體的激烈沖突，中期選舉的聚焦點迅速轉移至墮胎權問題。華盛頓郵報在對2022年前10個月汽油價格與總統支持率、民主黨在眾議院支持度之間的相關性分析中發現，在汽油價格達到頂峰后約一周作出的這項裁決，推動了拜登與民主黨支持率的逆勢上升［ 9 ］。在隨后各地競選中，民主黨將墮胎權作為首要宣傳議題，把中期選舉描繪為對女性生育權的全民公決，并將共和黨塑造為完全的對立方。時任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在競選期間指出：“不能允許共和黨在國會中取得多數席位，因為他們正在策劃一項全國性的墮胎禁令”［ 11 ］。同時民主黨人還在選舉期間推動一些州將墮胎保護納入州憲法或拒絕在某些情況下限制墮胎。而共和黨方面，該黨候選人在初選期間經常發表反墮胎言論，但是在裁決輿論中該黨候選人卻較少回應，轉而在通貨膨脹、移民和犯罪率等問題上來攻擊民主黨。最終的選舉結果表明，墮胎議題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共和黨的優勢，同時也導致美國社會在該問題上的進一步撕裂。

其次在槍支暴力與犯罪、性別認同、移民等其他楔子議題上，兩黨均采取極端化的選舉策略。根據蓋洛普咨詢公司關于2022年美國犯罪率的一項調查顯示，56%的美國成年人認為居住地的犯罪率有所上升，這比2021年上升了5個百分點，并創下自1972年以來的最高記錄［ 12 ］。民主黨人支持推動更嚴格的槍支限制，而共和黨人則傾向保護持槍權和賦予攜帶武器的權利。同時圍繞犯罪問題，共和黨采取誤導性政治廣告的方式來攻擊競選對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虛假宣傳民主黨候選人支持取消對警察的資助。例如加利福尼亞州第3區眾議院共和黨候選人凱文·基利 （Kevin" Kiley） 的一則廣告指出，其民主黨對手克米特·瓊斯 （Kermit" Jones）將與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一道取消對警察的資金支持［ 13 ］。在性別認同方面，共和黨對于性少數（LGBT）群體偏向保守和謹慎，而民主黨則較為支持。共和黨試圖推動在學校限制跨性別群體的權利，將政治議題擴展到青少年群體。例如在過去的兩年中數十個州都出臺了法案，限制跨性別學生參加與其性別認同相匹配的學校運動隊，其中有十三個州都傾向于共和黨［ 14 ］。在移民問題上，共和黨反對民主黨更加寬松開放的移民政策。共和黨政治新星、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聲稱他的政府將通過多種方式“將非法移民拒之門外”，以回應拜登總統的移民政策［15 ］。這些楔子議題在巨額資金支持的競選過程中不斷發酵，進一步擴大了民眾之間的政治和社會分歧。

與此同時，左右撕裂的極端思想不斷擴散，并在兩黨激烈競爭的背景下進一步加劇社會群體的分裂，進而導致此次選舉期間政治暴力事件的多發。美國聯邦調查局表示在2021年夏季至2022年6月期間已經收到了數千條關于選舉工作人員面臨的威脅，包括物理威脅和網絡威脅［ 16 ］。2022年10月29日發生的襲擊者闖入時任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家中并打斷她丈夫頭骨的事件則是政治暴力不斷升級的最新例證。一般而言，中期選舉代表著不同群體對地位和領導權的集中激烈競爭，當雙方具有不同觀點且在當前社會嚴重撕裂的環境下出現激化時，政治暴力往往更加頻繁，這次中期選舉則表現出更為激進的暴力行為。

（三）前總統特朗普持續發揮的政治影響

在2020年總統大選中連任失敗的前總統特朗普于當地時間2022年11月15日在海湖莊園宣布參加2024年總統選舉，因此作為2024年大選前最重要“前哨戰”之一的中期選舉，特朗普需做好充足準備和鋪墊。此次選舉中特朗普對共和黨候選人及其相關輿論產生了重要影響，但是其效果不如預期，甚至有一定負面效應。

首先，特朗普的政治支持對共和黨候選人的選情產生了一定積極影響，穩定了共和黨的核心基本盤，但在爭取中間選民、挑戰民主黨的方面表現乏力。美國選票百科網站（Ballotpedia）的統計數據顯示，特朗普黨內初選支持的241名共和黨候選人中，有93%成功獲得黨內選舉的勝利；而在11月8日當天舉行的253場特朗普支持的候選人參加的競選中，有215場選舉其所支持候選人獲勝，勝選比例為85%［ 17 ］。該數據表現亮眼，但實際上具有一定迷惑性。原因在于勝選候選人基本均為原有席位的在任者，而其他候選人基本上都在對民主黨在任者的挑戰中失敗。而且，在41場競選激烈的搖擺州選舉中，特朗普所支持的候選人在與民主黨人的競爭中只獲得了16場的勝利，勝選比例為39%［ 17 ］。這表明特朗普選擇支持的候選人本就大多屬于共和黨票倉所在地區，其在黨內及核心基本盤地區具有重要影響力和較高支持率，但是在與民主黨的直接競爭中、在對中間選民的吸引中表現較為乏力。最具代表性的是在重要搖擺州賓夕法尼亞州的競選中，特朗普全力支持的參議員候選人穆罕默德·奧茲（Mehmet" Oz）輸給了民主黨副州長約翰·費特曼（John" Fetterman），這使得共和黨失去了重要的一個參議院席位。

第二，以特朗普為代表的“特朗普主義”此次選舉沒有為共和黨取得預期中的選票，并帶來負面影響。“特朗普主義”是特朗普言論和政策的價值濃縮。它對內表現為“白人偏向”，呈現出保守主義和種族主義色彩；對外主張“美國優先”，傾向于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民主黨將這描述為一種極其激進的理念。拜登在選舉期間發表的講話中指出，將國家從特朗普所控制共和黨“半法西斯主義”中拯救出來是有必要的，并且需要防止那些秉持“極端主義”的共和黨人在11月8日的投票中控制國會［ 18 ］。一般來說，過于激進和極端的政治立場很難爭取到中間選民的支持，而從中期選舉結果來看，共和黨在選舉議題和選舉策略上部分采取的“特朗普主義”一定程度上確實導致了此次選舉優勢的削弱。其中對2020年總統大選等選舉結果的質疑和拒絕承認，則是共和黨執行的代表性策略之一。例如在此次共和黨提名的近300名候選人中，大部分是所謂的“選舉否認者”［ 19 ］。針對這一策略，民主黨利用共和黨部分候選人政治觀點極端化的特點，通過在共和黨的黨內初選中通過各種方式支持極右翼候選人，以在中期選舉中更加容易地擊敗其共和黨對手。結果是在民主黨干預共和黨的13場黨內初選中，贏得勝利的6名極右翼共和黨候選人都在中期選舉中落敗［ 20 ］。

最后，作為對特朗普政治介入的反應，民主黨還采取激進手段進一步打擊特朗普的影響力，從而導致此次選舉更為復雜。2022年8月8日聯邦調查局特工前往特朗普住宅海湖莊園執行美國司法部長梅域·加蘭（Merrick" Garland）授權的搜查令，白宮新聞發言人否認了總統事先知悉相關情況。共和黨籍的眾議員、參議員及中期獲提名人選，包括潛在的2024年共和黨籍潛在候選人在社交媒體上對總統拜登、司法部長加蘭和聯邦調查局進行譴責，并同時聲援特朗普。在美國歷史上，還沒有一位前總統的私人住宅被政府下令搜查，這不僅反映了民主黨人對特朗普持續影響力的擔憂，而且使得選舉行為越發激進。

三、對拜登政府內外政策的影響

在美國的政治制約和平衡系統中，中期選舉往往以不利于總統的趨向對國會議員構成進行調整，同時，民選總統所授予的合法性同樣因民選性質的中期選舉而削弱，總統在推進自身議程方面將遭遇更大困難。另外，中期選舉也為反對黨提供了無形的動力，為其提出新問題和發展新領導層提供了機會，并加劇了總統所在政黨的分裂［ 21 ］。本次選舉結果主要通過國會層面對拜登政府內外政策產生影響。由于兩黨在各自控制議院的席位差距都較小，這一方面意味著個別議員將有更大的“權力”影響和阻止本黨黨內或黨外的立法議程，導致在互相斗爭的兩院立法過程中產生更多不確定的結果。另一方面，這也將導致兩黨均無法掌握2/3的絕對多數票以完全控制參眾兩院的立法議程，因此至少在具有重大分歧的問題上，相關立法將被長期擱置。

（一）國內重大政策立法受限且趨向保守化

共和黨所控制的眾議院將在立法層面全力干擾拜登政府的核心國內政策，并促使具有一定兩黨共識的其他政策立法右轉和保守化。在“分立政府”下，總統更傾向于反對重大立法，同時重大立法本身也較“統一政府”（Unified" Government）狀態更難通過，但是“分立政府”與政府支持或通過的非重大立法的數量之間基本不存在相關性［ 22 ］。因此，拜登政府將更加傾向于在國會推進非核心的、能得到部分共和黨人支持或妥協的政策和立法，而代表拜登政府重大成就的議案將更具象征性意義，這類重大議案將作為單純的“工具”為提高本黨支持率尤其是為2024年總統大選而服務。同時民主黨還能將這些選民較為關注領域的重大立法所受阻撓作為攻擊共和黨的重要依據。

具體來說，拜登政府現有的重大立法和未來立法將受到共和黨的挑戰。首要挑戰來自于共和黨針對拜登執政表現不佳領域所提議案。2023年1月7日凱文·麥卡錫（Kevin" McCarthy）經過15輪投票當選第118屆國會眾議院議長，其政策觀點和態度將很大程度影響共和黨未來在眾議院的立法動態。麥卡錫提出的包括“創造強勁的經濟”“建設一個安全的國家”“建立在自由之上的未來”以及“負責任的政府”四大方面“對美國的承諾”的政策計劃，無一不是針對拜登政府在高通脹、犯罪率和槍支管控、移民等方面存在的問題，其中許多作為楔子議題的內容在未來可能轉化為對抗性議案與拜登政府政策直接發生沖突。其次是共和黨利用眾議院對預算控制的權力對拜登已簽署重大立法進行限制的挑戰。包含氣候、健康和稅收等民主黨核心議題的《2022年通脹削減法案》，為促進經濟和就業簽署的《基礎設施投資和就業法案》（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and" Jobs" Act）后續的配套實施都將受到眾議院的阻撓。最后，為了保證上述現有重大立法的順利實施以及主要在發展國內經濟、增強高科技與創新實力、保證國家安全、提高政府預算上限等具有一定兩黨共識政策的推進，拜登政府也將與共和黨進行合作妥協，推出更為保守的政策。

同時，拜登政府將繼續推動民主黨長期關注的性少數群體、少數族裔、墮胎權等身份政治相關的重大立法，并推動這些議案真正落地。此前眾議院民主黨議員大衛·N·西塞林（David N. Cicilline）于2021年2月18日提出《平等法案》（Equality Act），該法案禁止在公共住宿和設施、教育、聯邦資金、就業、住房、信貸和陪審團制度等領域對性別、性取向和性別認同進行歧視，但在眾議院通過后一直停留在參議院聽證階段。拜登則于一年后的2022年3月在國情咨文演講中呼吁通過該法案以推進LGBT權利的保障。對于憑借墮胎權等身份政治議題獲得中期選舉優勢的民主黨來說，以此為代表的相關立法將繼續貫穿未來兩年的拜登政府政策過程，以維持其選民基本盤。

（二）施政過程持續遭受共和黨“調查”干擾

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不僅會在立法層面對拜登政府在政策制定方面產生影響，還將利用調查、聽證甚至提出彈劾等權力對拜登政府的日常運作和政策推行過程造成較大干擾。

一方面，共和黨始終對于民主黨關于2021年1月6日國會大廈襲擊事件特別委員會的調查以及推動美國司法部及聯邦調查局對海湖莊園開展搜查行動表現出不滿，這是共和黨開展“調查”干擾活動的主要動機。在中期選舉競選期間，眾議院共和黨人就已聲稱將對調查1·6國會大廈事件的特別委員會進行報復，只要中期選舉中共和黨重獲眾議院多數席位，共和黨就將采取措施。例如，凱文·麥卡錫在回應海湖莊園調查事件時表示司法部已經成為無法容忍的政治化武器，他指出“當共和黨人奪回眾議院時，我們將立即對這個部門全力進行符合事實的調查”［ 23 ］。

另一方面，在“調查”干擾的具體內容上來看，共和黨對拜登及其兒子的調查與彈劾將是一項重點。自2018年以來，拜登的兒子亨特·拜登（Hunter" Biden）一直是共和黨批評的長期目標，他因涉嫌違反稅法和洗錢法而受到聯邦調查。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及其盟友長期以來也一直聲稱亨特·拜登犯有不法行為，特別是與中國和烏克蘭進行了腐敗性的業務往來。共和黨明確表示，民主黨領導的1月6日國會大廈襲擊事件調查委員會將不復存在，相反眾議院將開始對總統的兒子亨特·拜登進行公開調查，同時還將對美國從阿富汗撤軍、美墨邊境非法移民問題以及共和黨指控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支出被隨意花費等事項進行調查［ 24 ］。這些調查內容涉及面極其廣泛，并且直指總統拜登本人，這將一定程度消耗拜登執政過程中的精力與關注點，并借以攻擊民主黨，成為共和黨貫穿2024年大選前兩年的一項長期選舉策略。

（三）繼續推進以“排他性多邊主義”為主軸、對華競爭為核心的外交政策

民主黨雖然在國會將持續面臨與共和黨在部分外交政策上的分歧與沖突，但是拜登政府作為主軸的“排他性多邊主義”對外政策將保持推進，同時總統本身所擁有的較大外交自主權也將保證其剩余任期外交政策的穩定。以“美國優先”為口號實行新孤立主義外交政策的特朗普政府下臺后，拜登政府重新強調美國傳統價值觀、對世界的領導和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實現了美國對外政策的轉變即從新孤立主義向國際主義的回擺［ 25 ］。實際上，這一外交政策調整只是民主黨對特朗普外交政策在盟友體系上的部分修正，它實質上仍是一種以維護全球霸權地位為主要目的的排他性“偽”多邊主義，其中對華競爭仍是其對外政策的核心。

一方面，無論國會兩院席位如何變化，為維護所謂“自由”價值觀和全球自由秩序，民主黨所推動的與中國等主要對手繼續開展競爭和實施遏制圍堵策略，始終是美國兩黨共識。臨近中期選舉白宮所發布的最新《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報告在強調以價值觀為主導的盟友體系的基礎上指出，中國是唯一既有重塑國際秩序的意圖，又越來越具有實現意圖所需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能力的競爭對手，俄羅斯則是對自由開放的國際體系構成了直接威脅。近兩周后的10月27日，美國國防部發布的《2022年國防戰略》（2022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報告確定的四個最優先國防事項中，兩項都主要涉及中國，包括加強國防應對中國日益增長的多領域威脅并優先考慮中國在印太地區的挑戰，隨后是應對俄羅斯在歐洲造成的挑戰。中期選舉前密集發布這兩份重點的涉外政策報告表明，拜登政府不僅僅將以競爭和遏制打壓主要對手作為對外政策的主要內容。另外，2022年6月由參議院兩黨議員共同提交的跨黨派法案《2022年臺灣政策法》（Taiwan Policy" Act" of" 2022）中提出了將“臺灣當局”改稱為“臺灣政府”，提出加大對臺軍售、為臺軍提供作戰訓練和制定“美臺”聯合演習計劃等內容，同時還威脅對中國武統臺灣實施制裁，削弱中國軍隊在印太地區的投射能力等。這也一定程度體現兩黨在對華政策上的共識，即強化對臺灣的干涉并逐步減少原有的模糊戰略，強化遏制和打壓中國。

另一方面，通過對眾議院的控制，對中國態度更為直接強硬的共和黨也將通過國會立法阻撓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的平衡。美國眾議院共和黨籍議員、國土安全委員會高級成員約翰·卡特科（John Katko）在中期選舉前表示，在下屆國會中將高度關注中國威脅問題，并且還指出民主黨沒有關注中國所構成的長期威脅。在臺灣問題上，負責簽署與臺灣軍售訂單工作的眾議院共和黨籍議員、外交事務委員會高級成員邁克爾·麥考爾（Michael Mccaul）則聲稱要吸取俄烏戰爭前未能提前援助烏克蘭軍事武器的經驗，盡快將相關武器運抵臺灣［ 26 ］。凱文·麥卡錫在當選眾議院議長后，則已經組建了一個針對中國問題的特別委員會。這表明共和黨意圖通過眾議院要求拜登政府對華政策進一步走向強硬化和激進化。可以預見，在香港新疆西藏等地區的人權、意識形態等美國長期對中國進行污名化的負面議題方面，共和黨將要求拜登政府進一步對中國發難。同時，在對華高科技限制、涉臺政策、全球氣候治理和太空合作方面，共和黨也將推動更為激進的相關法案，壓縮拜登與中國開展合作的空間。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經濟停滯和通貨膨脹仍在持續的背景下，盡管面臨共和黨在眾議院和輿論方面的壓力，但為維持國內經濟穩定，確保即將到來的2024年大選基本的民意支撐，拜登政府不得不維持更加務實的對華關系。正如中國外交部美大司司長楊濤向中外媒體介紹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訪華情況時談到“一段時間以來，美方反復表示希望向前看，實現翻篇，回到兩國元首巴厘島會晤共識的軌道，也多次提出布林肯國務卿仍希望盡快訪華”［ 27 ］，這反映出在全球經濟前景不明朗的情況下，一定程度緩和對華關系不僅有必要，也非常急迫。同時，對華關系的改善也將有利于部分持有務實觀點、反對激進對華政策選民在總統大選中的黨派傾向。

此外，在“排他性多邊主義”的主軸和對華關系的核心之外，由于美國對外政策極化的影響，共和黨也將積極利用眾議院多數席位這一優勢，根據自身政策偏好對拜登對外政策進行施壓。當前美國對外政策已具有極化趨勢，除去兩黨具有較強共識的領域以外，在對俄、對歐等重要外交政策上，共和黨將對拜登推行的政策產生一定制約。例如，共和黨雖然在整體上支持拜登政府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但傾向于減少對烏援助。前總統特朗普支持的許多共和黨候選人在中期選舉期間都質疑美國向烏克蘭提供的過多援助，他們認為美國有更緊迫的國內問題，而烏克蘭的命運與美國的國家利益無關，凱文·麥卡錫也對其黨內成員表示“不會給烏克蘭開空白支票”［ 28 ］。在對待北約盟友方面，共和黨在俄烏戰爭問題上更傾向于讓其盟友自身承擔更多的防務及軍事開支，認為應要求歐盟國家加大對烏克蘭的資金支持，并將歐盟國家的不作為視為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失敗。前總統特朗普在執政期間“美國優先”的重要承諾即是增加北約盟友的軍費承擔比例，這表明共和黨仍在延續這一理念，并將在隨后的新一屆國會作出相應行動。

四、結語

2022年中期選舉是美國國內政治生態變化過程中的重要節點，也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過程中的重要國際政治事件。在結果與預期相差較大且充滿激進和分裂色彩的選舉背后，是通貨膨脹高企、政治極化加劇、社會分裂加速、保守主義和民粹主義不斷擴張等美國整體社會現狀特征的浮現。這不僅塑造著包括新府會權力結構在內的美國國內政治，更是對未來新的國際秩序塑造產生深刻影響。極化的兩黨政治不斷導致其國內政策的政治化、形式化與效率低下，極化的對外政策不斷導致全球秩序的失衡、混亂與崩潰，并顯現出其國內外政策進一步融為一體，共同服務于美國全球戰略的趨勢。面對這一局面，包括中美關系在內的國際關系將面臨更大的挑戰，這需要各方共同合作，防止“冷戰”思維回潮，繼續完善全球治理，努力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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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好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