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最大的政治”命題及對新時代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先導意義

摘 要：

40多年前，在中國改革開放起步和推進階段，鄧小平精準把握新時期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要求，曾經在不同場合提出和論述過“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鄧小平提出這一命題，決不是即興隨意之言，而是有著深刻歷史背景和豐富內涵的政治命題。這一命題具有四重核心要義：四個現代化決定著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四個現代化代表著人民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實現四個現代化是從經濟的角度解決政治問題；實現四個現代化需要有堅定的政治立場和充分的政治保證。這一命題的提出，無論是對于當時推進四個現代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還是對于今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都具有深遠意義。這一命題不僅體現了黨的實事求是傳統和作風，從根本上解決了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問題，而且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內涵，成為新時代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先導。

關鍵詞：鄧小平；“最大的政治”；新時代；中國式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A4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168（2024）06－0003－10

2023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必須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要求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團結最廣大人民，聚焦經濟建設這一中心工作和高質量發展這一首要任務，把中國式現代化宏偉藍圖一步步變成美好現實。“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的戰略部署抓住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根本，豐富了現代政治的內涵，提升了政治文明的地位和境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理論和實踐的重大創新和發展。

40多年前，在中國改革開放起步和推進階段，鄧小平精準把握新時期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要求，曾經在不同場合提出和論述過“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的命題。毫無疑問，今天提出“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戰略部署是對鄧小平提出的“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繼承和發展。當年鄧小平提出和論述的“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具有開創性，對于我們今天科學理解“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戰略部署具有直接的指導意義。我們只有深刻把握這兩個表述有異但實質相同的命題的科學內涵和內在聯系，才能準確理解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戰略部署的精神實質，進而把中國式現代化宏偉藍圖一步步變成美好現實，實現中國人民百年來夢寐以求的歷史夙愿。

一、鄧小平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發展歷程

中國共產黨是有明確政治目標的馬克思主義政黨。檢視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就會發現，歷代中國共產黨人都是善于抓住政治問題的高手。在中國共產黨歷史上，與“最大的政治”相似的話語表達早已有之。據不完全資料顯示，1932年中共中央宣傳部曾提出過“最中心的政治任務”［1］（p.254）。1940年毛澤東提出過“極大的政治任務”［2］（p.727）。1950年鄧小平也提出過“主要政治任務”［3］（p.65）等。這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早期對政治問題的把握和理解，不過當時提出的所謂“政治任務”，其實都是指一個時期或一個階段黨的中心工作，還沒有從全黨和全國工作大局角度理解政治問題。

（一）新中國成立初期，積極指導把黨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由過去的革命黨轉變為執政黨，黨的工作重心隨之發生了變化。新中國成立前夕，1949年3月召開的黨的七屆二中全會確定在徹底摧毀國民黨統治、奪取全國勝利后，把黨的工作重心從鄉村轉移到城市，以生產建設為中心任務，指明了中國由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由新民主主義發展到社會主義的發展方向。

應該說，從新中國成立到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的七年間，雖然也曾有過政治運動，但總體上全黨和全國的工作都是圍繞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展開的。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后，黨的工作中心及時地轉到社會主義建設上來。作為中央領導集體成員的鄧小平，堅決執行并積極指導黨的工作中心轉移，1957年4月8日，他在西安干部會上所作的報告中提出，我們前一段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了，“今后的任務是什么呢？革命的任務還有一部分，但是不多了。今后的主要任務是搞建設”［4］（p.261）。他表示：“我們的國家還是一個貧窮的國家，落后的國家。要把這么一個貧窮落后的國家建設成為社會主義的先進的工業國家，需要長期的刻苦的努力。”［4］（p.262）

經過三年經濟困難時期之后，鄧小平深刻認識到恢復國民經濟的極端重要性。1962年7月7日他在接見出席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三屆七中全會全體同志時指出：“我們可以找到一條在比較短的時間內恢復國民經濟的道路。我們要爭取在五年內，就是在第三個五年計劃之內，或者更短一點的時間，使我們的財政經濟情況根本好轉。”［4］（p.327）“文革”前和“文革”中，林彪、四人幫大搞空頭政治，嚴重影響到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對此鄧小平明確表示了不同意見。1966年1月27日，他在全國工業交通工作會議和全國工業交通政治工作會議上提出，政治掛帥的結果，一定要落實到生產［5］（p.406）。

盡管“文革”中鄧小平被排除在中央領導層之外，但他始終沒有停止思考執政黨的大局工作，1975年他在恢復工作并主持中央工作期間，處處都是從大局角度思考和部署黨和國家的中心工作。1975年3月，他在題為《全黨講大局，把國民經濟搞上去》的講話中對什么是大局進行了闡釋，指出到20世紀末，“把我國建設成為具有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國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社會主義強國。全黨全國都要為實現這個偉大目標而奮斗。這就是大局”［6］（p.4）。

“文革”結束后，鑒于當時中國經濟社會的落后狀態，同時鑒于“四個現代化”早已被提出但遲遲沒有推進的教訓，鄧小平敏銳地意識到經濟社會發展對于鞏固社會主義制度的極端重要性。1978年3月2日，鄧小平在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解放軍代表團小組會上提出，恢復經濟社會發展，“目標就是四個現代化。社會主義不是比資本主義優越嗎？不優越叫什么社會主義……所以要實現四個現代化，才能更好地體現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不然，就始終處于挨打的地位”［7］（p.271）。

1978年9月16日（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夕），鄧小平在《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的談話中，針對當時理論界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提出了什么是“正確的政治領導”問題。他指出，正確的政治領導的成果，歸根結底要表現在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上，人民物質文化生活的改善上，生產力發展比資本主義慢，那就沒有優越性，這是最大的政治，這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誰戰勝誰的問題［6］（p.128）。這一談話成為他完整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前兆。

鄧小平不是坐而論道的政治學家，而是緊緊把握時代脈搏和中華民族命運的政治家。他基本沒有什么長篇大論的政論著作，但卻有著豐富的領導中國經濟建設和政治發展的實踐經驗。他所思考的政治問題都是從如何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如何使中國早日擺脫貧窮落后的面貌展開的。

（二）改革開放初期，正式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

從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來看，“最大的政治”命題的提出，從話語表達層面體現了黨和國家工作重心的轉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重新確立了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作出了將全黨的工作著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重大戰略決策。為了配合黨中央的這一重大決策，鄧小平及時提出了“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

1978年12月13日，鄧小平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講話中，將解放思想和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統稱為“政治問題”，并提出今后主要的政治是發展生產。1979年3月27日，鄧小平指出：“國內現在最大的政治是團結一致向前看，一心一意奔向四個現代化。”［7］（p.500）在這里，他首次將“四個現代化”明確為“最大的政治”。同年3月30日，他在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上提出：“能否實現四個現代化，決定著我們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你不抓住四個現代化，不從這個實際出發，就是脫離馬克思主義，就是空談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是我們當前最大的政治，因為它代表著人民的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6］（pp.162-163）

為使全黨充分認識四個現代化的政治意義，鄧小平將發展經濟上升到政治高度，從社會主義本質角度作了深刻闡述。他總結我們過去的經驗教訓并指出，在認識什么是社會主義問題上要解放思想，“根據我們自己的經驗，講社會主義，首先就要使生產力發展，這是主要的。只有這樣，才能表明社會主義的優越性。社會主義經濟政策對不對，歸根到底要看生產力是否發展，人民收入是否增加。這是壓倒一切的標準。空講社會主義不行，人民不相信”［6］（p.314）。1984年6月30日，他在會見第二次中日民間人士會議日方委員會代表團時談到，“什么叫社會主義，什么叫馬克思主義？我們過去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是完全清醒的。馬克思主義最注重發展生產力……所以社會主義階段的最根本任務就是發展生產力，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歸根到底要體現在它的生產力比資本主義發展得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并且在發展生產力的基礎上不斷改善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8］（p.63）。1987年6月29日，他在會見美國前總統卡特時明確表示：“我們不能搬你們的。……中國的主要目標是發展，是擺脫落后，使國家的力量增強起來，人民的生活逐步得到改善。要做這樣的事，必須有安定的政治環境。沒有安定的政治環境，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要講社會主義的民主，也要講社會主義的法制。在強調發展民主的同時，要強調教育我們的人民特別是青年要有理想，守紀律。”［8］（pp.244-245）

由上可見，“最大的政治”命題的提出有著明確而一以貫之的價值取向，“最大的政治”是把生產力發展程度、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互動關系、人民群眾意志表達、安定團結的政治環境等要素綜合起來的結果，從根本上糾正了以往“以階級斗爭為綱”、脫離經濟談政治的錯誤政治觀。鄧小平將政治問題與經濟發展結合起來，從社會主義本質的高度闡明了發展經濟（四個現代化）的重要性，將什么是社會主義政治恢復到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基礎之上，為形成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政治觀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

（三）鄧小平晚年期間，堅持從政治的高度看待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問題

1989年政治風波之后，社會上某些人對改革開放政策產生了懷疑，以為是改革開放導致了各種不良社會現象。鄧小平敏銳地察覺到這種思想苗頭，他在不同場合反復強調黨的十三大確立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不能變，一個字也不能改。他在會見美籍華裔學者李政道教授時表示：“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中國一定要發展，改革開放一定要繼續，生產力要以適當的速度持續增長，人民生活要在生產發展基礎上一步步改善。”［8］（p.327）

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需要有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為了創造和平的國際環境，鄧小平多次對外表示，“我們搞的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是不斷發展社會生產力的社會主義，是主張和平的社會主義。只有不斷發展社會生產力，國家才能一步步富強起來，人民生活才能一步步改善。只有爭取到和平的環境，才能比較順利地發展”［8］（p.328）。

在當時的治理整頓過程中，有的地方緊縮了一些改革開放項目，導致經濟發展速度有所下滑。對此，鄧小平十分擔憂。他在“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基礎上，提出了經濟發展速度是個政治問題的觀點。他警示全黨：“現在特別要注意經濟發展速度滑坡的問題，我擔心滑坡。百分之四、百分之五的速度，一兩年沒問題，如果長期這樣，在世界上特別是同東亞、東南亞國家和地區比，也叫滑坡了。世界上一些國家發生問題，從根本上說，都是因為經濟上不去……假設我們五年不發展，或者是低速度發展，例如百分之四、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二、百分之三，會發生什么影響？這不只是經濟問題，實際上是個政治問題。”［8］（p.354）他認為，維護安定團結的政治環境，加強思想政治工作，講艱苦奮斗，這些都很必要，“但只靠這些也還是不夠。最根本的因素，還是經濟增長速度，而且要體現在人民的生活逐步地好起來。人民看到穩定帶來的實在的好處，看到現行制度、政策的好處，這樣才能真正穩定下來。不論國際大氣候怎樣變化，只要我們爭得了這一條，就穩如泰山”［8］（p.355）。

1992年春天，為了把穩改革開放的方向，87歲高齡的鄧小平親臨位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上海等地，發表了被稱為“改革開放宣言書”的南方談話。鄧小平南方談話的核心主題就是堅持黨的基本路線不動搖，這是“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全面展開，系統闡述了事關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性問題。

其一，堅持黨的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鄧小平對黨的十三大確立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給予了充分肯定。他說：“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確立以后，還要從根本上改變束縛生產力發展的經濟體制，建立起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促進生產力的發展，這是改革，所以改革也是解放生產力。……不堅持社會主義，不改革開放，不發展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條。基本路線要管一百年，動搖不得。”［8］（pp.370-371）

其二，加快改革開放步伐，以“三個有利于”作為判斷標準。針對當時某些人對改革開放的質疑，鄧小平鮮明指出：“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敢于試驗。”［8］（p.372）他提出，判斷改革開放的標準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8］（p.372）。對于計劃與市場的爭論，他指出，計劃和市場僅僅是發展經濟的工具，它們的使用比例并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根本差異的標志。為了在與資本主義的競爭中取得優勢，社會主義應當勇于吸取人類文明的一切成果，包括那些體現現代社會化生產規律的先進經營模式和管理工作方法［8］（p.373）。針對當時出現的“左”和右的傾向，鄧小平強調，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其三，抓住有利時機，集中精力把經濟建設搞上去。鄧小平十分關注經濟發展速度，他要求全黨抓住時機，盡快發展自己，我國經濟發展要力爭隔幾年上一個臺階。他提出“發展才是硬道理”［8］（p.377）的論斷，認為我們國內條件具備，國際環境有利，再加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具有集中力量辦大事的顯著優勢，在今后的現代化建設中，出現若干個發展速度比較快、效益比較好的階段，既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他高度重視科技和教育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指出經濟發展必須依靠科技和教育，要認識到“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尊重科學和科學家。

第四，堅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鄧小平特別強調，在整個改革開放過程中，必須始終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他說：“要堅持兩手抓，一手抓改革開放，一手抓打擊各種犯罪活動。這兩只手都要硬。”［8］（p.378）他強調，在改革開放進程中，要堅決反對腐敗，要把廉政建設作為大事來抓。同時，“還是要靠法制，搞法制靠得住些”［8］（p.379）。

鄧小平南方談話的上述內容，是他對“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全面深化和理論化，賦予了“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歷史意義與時代內涵，從而構成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政治觀的相對完整體系。

二、“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科學內涵

從“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提出過程可見，這一命題是一種思想認識和理論表達。隨著改革的持續深入和開放的擴大，這一議題的表述方式變得越來越多元，起初把生產力的增長和民眾生活質量的提升稱作“最大的政治”，隨后涌現了更新的表達，逐步形成概念并加以固定［9］。需要指出的是，鄧小平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決不是即興隨意之言，而是有著深刻歷史背景和豐富內涵的政治命題。結合鄧小平對這一命題的多次闡述，我們可以發現這一命題具有四重核心要義。

（一）四個現代化決定著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

中華民族是偉大的民族，曾經為人類文明進步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雙重壓迫下，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1939年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中指出：“中國人民的貧困和不自由的程度，是世界所少見的。”［2］（p.631）中國共產黨從產生的第一天起，就堅持以為人民謀幸福和自由為己任，這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使命。

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國家盡管順利完成了從新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的過渡，但是，由于執政經驗有限以及國際形勢變化等因素的影響，黨在社會主義建設的探索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左”的偏差，其中最為關鍵的錯誤是過分強調階級斗爭，忽略了生產力的發展。這給全黨正確把握社會主義建設規律產生了消極影響。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鄧小平在全面總結改革開放前正反兩方面經驗教訓的基礎上，重新思考經濟與政治的關系，將生產力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視為衡量“最大的政治”的標準，從本質上駁斥了“貧困式的社會主義”和“平均主義的社會主義”，這反映了黨在社會主義核心問題上的深刻思考與理論上的自我覺醒。

根據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工作重心轉移到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決策要求，鄧小平從國家和民族命運的高度強調了實現四個現代化的重大意義。1979年3月30日，他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講話中指出：“我們當前以及今后相當長一個歷史時期的主要任務是什么？一句話，就是搞現代化建設。能否實現四個現代化，決定著我們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6］（p.162）1980年2月29日，他在中共十一屆五中全會第三次會議上再次強調：“許多問題，不搞四個現代化解決不了。國民經濟的發展，國民收入的增加，人民生活的逐步提高，國防相應地得到鞏固和加強，都要靠搞四個現代化。”［6］（p.276）由此可見，鄧小平將四個現代化定位為“最大的政治”，首先是因為四個現代化關系到國家前途與民族命運，是改變中國貧窮落后面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內在要求。

（二）四個現代化代表著人民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

中國共產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黨。新中國成立后，黨中央順應人民的期望及時提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奮斗目標。鄧小平回憶：“四個現代化這個目標是毛主席、周總理在世時確定的。所謂四個現代化，就是要改變中國貧窮落后的面貌，不但使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有所提高，也要使中國在國際事務中能夠恢復符合自己情況的地位，對人類作出比較多一點的貢獻。”［6］（p.237）“文革”結束時，經濟停滯，百廢待興，當時人民最迫切愿望和最根本的需要就是把經濟搞上去，因此首先要解決溫飽問題，進而建成小康社會。1979年12月6日，鄧小平在與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會見時指出：“我們要實現的四個現代化，是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我們的四個現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們那樣的現代化概念，而是‘小康之家’。”［6］（p.237）也就是說，四個現代化和小康之家具有內在一致性。

對于中國人民而言，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就是恢復和發展經濟，實現四個現代化。1979年3月，鄧小平在談到思想理論工作時指出：“國內現在最大的政治是團結一致向前看，一心一意奔向四個現代化。”［10］（p.227）后來，他在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上進一步指出：“在中國的現實條件下，搞好社會主義的四個現代化，就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就是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旗幟。你不抓住四個現代化，不從這個實際出發，就是脫離馬克思主義，就是空談馬克思主義。”［6］（pp.162-163）

由此可見，鄧小平提出的“最大的政治”命題有著明確且一貫的價值取向——“人民的最大利益、最根本的利益”。“最大的政治”命題所秉持的重要依據就是生產力的發展水平、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相互作用以及人民群眾的意愿。而其中最核心的價值是“人民的最大利益、最根本的利益”［11］。

（三）四個現代化是從經濟的角度解決政治問題

從表面上看，“四個現代化”是經濟問題，但從經濟與政治的關系來說，經濟與政治從來都是聯系在一起的，既沒有脫離經濟的政治，也沒有脫離政治的經濟。1978年9月16日，鄧小平在《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談話中提出：“正確的政治領導的成果，歸根結底要表現在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上，人民物質文化生活的改善上。”［10］（pp.167-168）1979年10月，鄧小平在《關于經濟工作的幾點意見》中再次指出：“經濟工作是當前最大的政治，經濟問題是壓倒一切的政治問題。”［6］（p.194）“所謂政治，就是四個現代化。我們開了大口，本世紀末實現四個現代化。后來改了個口，叫中國式的現代化，就是把標準放低一點。”［6］（p.194）他指出：“政治工作是要做的，而且是要好好地做。但是，政治工作要落實到經濟上面，政治問題要從經濟的角度來解決。”［6］（p.195）

值得注意的是，鄧小平在強調“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的時候，并不回避本來意義上的政治問題。例如，制度和體制改革就是改革開放后鄧小平十分關注的政治問題。1980年8月18日，他在《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的講話中比較系統地提出了政治體制改革的任務。但是，對于鄧小平而言，雖然政治體制改革十分重要，但在他心中最大的政治仍然是四個現代化。1987年6月29日他在會見美國前總統卡特時表示，我們的中心任務是實現四個現代化，“中國如果照搬你們的多黨競選、三權鼎立那一套，肯定是動亂局面”［8］（p.244）。因此，他特別強調要有安定團結的政治環境，以保證四個現代化的順利實現。

（四）實現四個現代化需要有堅定的政治立場和充分的政治保證

任何社會的經濟發展都會受到政治的影響，而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政治對經濟的影響比以往一切社會都要大得多、深刻得多。政治作為上層建筑，決定了實現現代化不是自發進行的，而是需要有堅定的政治立場和充分的政治保證。正因如此，鄧小平提出了一系列政治原則和政治保證措施。他明確指出，“我們要在中國實現四個現代化，必須在思想政治上堅持四項基本原則”［6］（p.164），“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我們必須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堅持無產階級專政，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6］（p.173）。

他還針對當時民主與集中都有所不足的情況指出：“我們的目標，是想造成一個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那樣一種政治局面。”［6］（p.176）鄧小平反思說：“我們過去對民主宣傳得不夠，實行得不夠，制度上有許多不完善，因此，繼續努力發揚民主，是我們全黨今后一個長時期的堅定不移的目標。但是我們在宣傳民主的時候，一定要把社會主義民主同資產階級民主、個人主義民主嚴格地區別開來，一定要把對人民的民主和對敵人的專政結合起來，把民主和集中、民主和法制、民主和紀律、民主和黨的領導結合起來。”［6］（p.176）他還特別強調：“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必須發揚社會主義民主和加強社會主義法制。”［6］（p.187）

綜上所述，鄧小平提出的“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包含著十分豐富的科學內涵，它是一個關涉國家前途命運、人民根本利益、經濟與政治關系以及四個現代化的政治保證等多方面內容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政治發展觀。

三、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深遠意義

鄧小平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已有40余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命題的重要理論價值、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越來越被彰顯出來。這一命題深刻把握了國際國內形勢發展的新特點、新變化，抓住了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基本規律，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內涵，無論是對當時推進四個現代化、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還是對今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都具有深遠的指導意義。

（一）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體現了黨的實事求是傳統和作風

必須強調，鄧小平之所以能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是與當時的時代背景聯系在一起的。從歷史和理論發展邏輯來看，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是堅持解放思想、恢復黨的實事求是傳統和作風的結果。

“文革”結束后，“中國向何處去”成為擺在全黨全國人民面前頭等重要的問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高度評價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重新確立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路線、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將黨和國家的工作重點轉向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并提出實施改革開放的戰略舉措。鄧小平在會前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發表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著名講話中指出，實事求是，是無產階級世界觀的基礎，是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基礎，“不打破思想僵化，不大大解放干部和群眾的思想，四個現代化就沒有希望”［6］（p.143）。講話中提出要搞清楚“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就是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的政治問題。

在改革開放前的較長時期內，由于思想認識上的偏差，加之社會主義改造很快完成，黨內關于社會主義本質的認識嚴重脫離了辯證唯物主義的軌道。因此，改革開放之初，理論上面臨的重要問題就是重新認識社會主義的本質。針對當時黨內在社會主義性質認識上的偏差，鄧小平鮮明指出，“社會主義是一個很好的名詞，但是如果搞不好，不能正確理解，不能采取正確的政策，那就體現不出社會主義的本質”［6］（p.313），“講社會主義，首先就要使生產力發展，這是主要的”［6］（p.314）。后來，在南方談話中，鄧小平用簡明而又清晰的語言概括了社會主義的本質，“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8］（p.373）。

“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的提出，集中反映了黨對思想路線和政治路線的撥亂反正，體現了黨一貫堅持的實事求是傳統和作風，增強了黨的政治理論和方針政策的傳播力、影響力和認同力。同時，將四個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集中反映了以鄧小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集體對社會主義本質的深刻思考，成為中國共產黨人認識社會主義歷史上的一次思想飛躍。

（二）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從根本上解決了社會主義制度的經濟基礎問題

從根本意義上講，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就是為了打破“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思想禁錮，擺正經濟與政治的關系，解決社會主義制度的經濟基礎問題。同時，經濟發展與政治發展有著密切聯系，實現四個現代化需要有堅強的政治保障。正如阿西莫格魯和羅賓遜指出的“實現繁榮依賴于解決某些政治問題”［12］（p.48）。

本質上，國家政權的建設屬于上層建筑范疇，而上層建筑的存在與發展必須立足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之上。社會主義國家政權能否長期保持穩定，關鍵在于其能否迅速發展生產力，從而為社會主義體制打下堅實的物質基礎。若脫離了生產力的發展，社會主義政權便會失去穩固的支撐。依據這一基本的唯物主義原則，鄧小平多次重申，必須解放并發展生產力。他多次指出，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就是要發展生產力。社會主義的任務很多，但“社會主義的首要任務是發展生產力，逐步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8］（p.116）。

在改革開放進程中，鄧小平深刻認識到發展生產力對加強社會主義政權建設的關鍵作用。他在多種場合和多個視角下反復強調，積極推動生產力的發展是中國一切工作的根本，也是確保社會主義國家政權穩定的物質保障。他認為，經濟實力的增強，是實現國家獨立的基礎，“一個國家要取得真正的政治獨立，必須努力擺脫貧困”［8］（p.202）。他提出：“在無產階級專政的條件下，不搞現代化，科學技術水平不提高，社會生產力不發達，國家的實力得不到加強，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得不到改善，那末，我們的社會主義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就不能充分鞏固，我們國家的安全就沒有可靠的保障。”［6］（p.86）因此，他多次重申，鞏固和完善社會主義制度的核心在于發展生產力。“生產力發展了，人民積極性調動起來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力量就增強了，社會主義制度就鞏固了。”［8］（p.178）

在鄧小平晚年期間，他最為關注的議題是如何確保中國經濟社會持續向前發展。他反復申明“發展是硬道理”這一簡單而深刻的理念，并強調全黨和全國人民必須堅定不移地抓住這一關鍵，不容動搖。具體的發展路徑便是推進四個現代化，并形成了“發展是硬道理—實現四個現代化—最大的政治”的理論框架和實踐范式，這成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這一論斷最典范、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和目標指引。

（三）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內涵

改革開放之前，在較長的時期里，我們片面地將政治理解為階級和階級斗爭，在什么是政治的問題上犯了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的錯誤，從而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嚴重災難。因此，鄧小平提出“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的命題，具有正本清源的重要意義。

關于什么是政治，不同時代的思想家有不同的解釋，但似乎都承認政治與經濟不可分離。從政治與經濟關系維度分析，所謂政治，就是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上，人們圍繞著特定利益，借助社會公共權力來規定和實現各種權利的一種社會關系。換言之，政治首先是一種社會關系，是由經濟基礎決定并為其服務的上層建筑，是經濟利益關系的集中表現。同時，政治通常以爭取、獲得并鞏固政權為根本和核心，且利用政權以實現特定的目標和利益。按照馬克思主義政治觀，經濟決定政治，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同時又對經濟產生巨大的反作用。從國家治理維度看，所謂政治，是指參與國家事務，給國家定方向，確定國家活動的內容、形式和任務，處理各階級和各社會集團之間的關系［11］。

鄧小平提出的“最大的政治”命題立足于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綜合了以上諸種關于政治定義的內容，并結合中國改革實際進行了十分務實的理論創新和實踐探索，從根本上與“文革”中教條主義、形式主義的政治觀區別開來，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內涵，使其更加充實和成熟。結合鄧小平在闡述“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這一觀點時的相關闡釋，可以看出該觀點至少在以下三個方面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內涵。其一，增加了經濟政治的內容。如前所述，鄧小平“最大的政治”命題是立足于經濟與政治的辯證關系提出的，從是否有利于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的標準來定位政治和制定方針政策。其二，增加了大局政治的內容。鄧小平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緊緊圍繞著黨和國家工作的中心、國家和民族發展的大局，將實現四個現代化作為統領黨和國家各項工作的重要抓手，起到了綱舉目張的作用。其三，增加了民心政治的內容。在改革開放時代，人民的根本利益和最大的利益就是擺脫貧困，在全面小康基礎上全面實現現代化。鄧小平提出的“最大的政治”命題順應了人民群眾的普遍愿望，是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滿意不滿意、答應不答應”的集中表現，成為團結帶領廣大人民群眾一心一意搞“四個現代化”的行動指南。

鄧小平圍繞“最大的政治”命題的理論創新和實踐發展，極大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基本內涵，構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基本形態。這是一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目標、以人民利益為根本的政治體系，各方面的內容和要素有機融合，既相互依存又相互支撐，共同呈現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鮮明特色。

（四）提出“最大的政治”命題，成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先導

鄧小平提出的“最大的政治”命題，得到之后歷屆黨中央領導集體的繼承和發展。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江澤民繼續堅持了這一命題，并指出：“社會主義現代化是我們當前最大的政治。”［13］（p.1744）胡錦濤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大會上指出：“在前進道路上，我們要繼續牢牢扭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不動搖，堅定不移走科學發展道路。”［14］這些不同表述體現了“最大的政治”命題在科學內涵上的一致性和接續性。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征程中，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繼承和發展了鄧小平“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作出了“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的戰略部署。2023年12月11日至12日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必須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團結最廣大人民，聚焦經濟建設這一中心工作和高質量發展這一首要任務，逐步將中國式現代化的壯麗愿景轉化為現實。2023年12月29日，習近平在全國政協新年茶話會上指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是新時代新征程黨和國家的中心任務，是新時代最大的政治。”［15］2024年1月4日，習近平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上強調，要緊緊圍繞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這個最大的政治，緊扣一個“實”字抓好黨的二十大戰略部署的貫徹落實，為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作出更大貢獻。

“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同“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一脈相承，但又有重大發展。前者是后者的創新發展，后者是前者的理論先導。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將鄧小平提出的“四個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命題發展到“把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最大的政治”的戰略部署，是在精準把握國際國內形勢新變化、新趨勢，嚴格遵循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規律基礎上作出的新的重大戰略謀劃。準確理解和領悟其中蘊含的政治智慧、理論內涵和實踐要求，對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具有重大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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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四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14］胡錦濤.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1-07-02.

［15］習近平.在全國政協新年茶話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23-12-29.

［實習責任編輯：馮雪艷］

Deng Xiaoping’s Proposition of “The Greatest Politics” and Its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for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in the New Era

Yu Chongsheng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2）

Abstract：

More than 40 years ago， during the initial and advanced stage of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up， Deng Xiaoping precisely grasped the requirements of China’s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new era， proposed and discussed the proposition that the “Four Modernizations are the greatest politics” on different occasions. Deng Xiaoping’s proposition was by no means an improvisation， but a political proposition with a profound historical background and rich connotation. This proposition has four core meanings： the Four Modernizations determine the destiny of the country and the nation; the Four Modernizations represent the greatest and most fundamental interests of the people; the realization of the Four Modernizations is a solution to the political problems from an economic perspective; and the realization of the Four Modernizations requires a firm political stance and sufficient political guarantees. The propositon’s introduction was of far-reaching significance both for promoting the Four Modernizations at that time and completing the building of a moderately prosperous society in all respects， and also for promoting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and realizing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This proposition not only embodies the Party’s tradition and style of seeking truth from facts and fundamentally solves the problem of the socialist economic foundation， but also enriches the connotation of socialist politic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nd becomes the theoretical precursor for the promotion of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

Deng Xiaoping， the greatest politics， new era，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收稿日期：2024-10-10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研究”（22ZDA066）。

作者簡介：

虞崇勝（1952—），男，華中科技大學特聘研究員，武漢大學二級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