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我國學前教育在快速發展的同時,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依然比較突出,尤其是超大城市的優質普惠性幼兒園資源緊張問題。如何通過合理配置資源縮小區域之間學前教育發展差距是超大城市治理中的難題。本研究對成都市12個中心城區850個普惠性幼兒園,運用高斯兩步移動搜索模型測量幼兒園可達性,并結合教育基尼系數和SE指數測算成都市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公平程度。研究發現超大城市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在空間上分布差異較大,具體表現為主城區和各區縣行政中心附近資源可達性高,區縣交界處資源可達性低;主城區教育基尼系數和SE指數高于非主城區,在一級普惠性幼兒園分布上更為明顯。因此,本研究建議應尊重人口持續向超大城市集聚趨勢,重點考慮人口流動路徑,建立健全人口導向的學前教育資源配置制度,逐步降低隨遷子女的入園門檻,完善探索教育經費 “錢隨人走”制度體系,統籌優質資源,優化幼兒園布局,推動學前教育向幼有優育提升。
[關鍵詞] 普惠性學前教育;空間公平;可達性;資源配置;超大城市
一、問題提出
我國超大城市以1.36%的土地承載了全國10.38%的人口,①如何把家門口的幼兒園辦好是超大城市治理中的難題,也是群眾最關心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促進教育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以教育公平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超大城市普惠性學前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基礎和關鍵是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1]2023年我國普惠性幼兒園覆蓋率達到90.81%,[2]幼兒園總體呈現過剩態勢。[3]超大城市現行劃片就近入學的政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學前教育入學權的平等,[4]但不同學區辦園質量、教學資源的巨大差異,以及流動人口隨遷子女的就讀門檻,使得超大城市優質普惠性幼兒園“一位難求”。面對超大城市人口發展新常態, “幼有所育”到“幼有優育”的實現必須以需求導向,優化學前教育資源的空間配置是關鍵抓手和應首要解決的問題。
圍繞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現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均衡的技術測量,研究者運用GIS技術對幼兒園空間布局合理性進行技術分析,[5]發現盡管我國學前教育公益普惠性水平不斷提高,但總體水平依然偏低,且區域、城鄉差異顯著。[6][7][8][9][10]通過對上海、北京等地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考察,發現學前教育供需關系存在“失配”和“錯位”現象,[11][12][13]城市內部資源差異明顯,優質資源缺乏且集中分布在主城區,呈現“塊狀聚類、多中心發展”的分布特征,普惠性幼兒園因選址不合理而存在“服務盲區”和“服務范圍重疊”的問題。[14]可達性是衡量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均衡的重要指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教育資源在空間上的覆蓋能力,已有多種模型方法應用于城市教育資源空間可達性測度上,如兩步移動搜索、引力模型等。兩步移動搜索將供需比和空間距離納入到可達性的度量,強調居民享有教育服務機會的平等和教育資源在空間上的均衡分布,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公平性測度中具有獨特優勢。[15][16][17]二是分析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的影響因素,并提出優化路徑。我國城市現行的學前教育資源配置受制于戶籍制度的“本地邏輯”,區域內有限的公共教育資源擁擠甚至出現“洼地效應”,隨遷子女入好園難問題尤為突出。[18][19][20][21]同時,“好單位”配套“好學校”使得優勢單位職工家庭擁有更多接受優質教育的機會,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利用教育場域得到進一步強化,也反向加深了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公平。隨著人口將繼續向超大城市流動,這對我國超大城市學前教育資源的配置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其一,超大城市學前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優化需要“擴容”和“提質”雙管齊下,當地公共教育供給,尤其是優質教育資源供給應該大幅增加,并妥善解決流動兒童入園問題;[22]其二,需要通過各項舉措,利用如密度分析、網絡服務區分析等技術手段,進一步提升學前教育資源供給的科學性和精確性,實現學前教育資源空間上的公平分配。[23][24]已有研究在為本研究的開展奠定堅實基礎的同時,也存在一些局限性。研究視角上,隨著我國適齡幼兒入園的數量需求基本得到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對于高質量學前教育公共服務的需求與普惠性學前教育公共服務供給不充分、不均衡的矛盾逐漸突出,這對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提出更高要求,但現有的相關研究尚顯不足,技術分析受限;研究區域上,已有研究大多關注學前教育資源的城鄉差異、區域差異,但對于城市,尤其是人口集聚、規模龐大的超大城市,缺少對學前教育資源配置內部空間差異的分析;研究對象上,學者們大多基于戶籍適齡人口分析學前教育資源需求,隨著國家提出公共資源按實際管理服務人口規模配置,分析基于常住人口的學前教育資源配置更加符合教育發展需求,對提高普惠性學前教育基本公共服務供給水平、降低養育成本意義重大。
鑒于此,本文基于空間公平視角,以成都市普惠性幼兒園為研究對象,運用高斯兩步移動搜索法對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進行測量,分析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的公平性及其影響因素。成都市作為一座常住人口2 140.3萬人、戶籍人口1 598.2萬人的超大城市,全市共有幼兒園2 840所,在園幼兒61.68萬人,學前教育規模位居全國第2位。成都市普惠性幼兒園覆蓋率達85.65%,有12個區(市、縣)被認定為國家學前教育普及普惠縣,在全國副省級城市中位居第一。以成都市為樣本開展研究,可以為我國超大城市全面構建普惠優質的學前教育公共服務體系提供經驗和科學依據。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思路
普惠性幼兒園是指以政府指導價收取保育費、住宿費的幼兒園,通常包括教育部門辦園、其他部門主辦的公辦性質幼兒園和普惠性民辦幼兒園。包括成都在內的部分超大城市普惠性幼兒園入園政策要求優先滿足幼兒園服務范圍內戶籍適齡幼兒的入園需求,但因城市內部資源配置不均衡、校際辦學質量差異明顯,這種以戶籍制為基礎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方式將制約教育資源的公平獲取。因此,本文基于空間公平視角,聚焦快速城鎮化背景下城市內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關注以下關鍵問題:(1)超大城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是否公平,存在哪些空間失衡問題?(2)什么因素造成了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失衡?(3)如何提升超大城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性?基于上述問題,本研究提出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可達性概念,即極限通勤時間內各需求點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可能性,其測算既依賴地理空間的交通時間成本,也要考量研究區域內供給與需求之比。一般而言,可達性越高,該需求點適齡兒童能夠獲得周邊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機會越大且便利程度越高。
本文的主要研究流程為:(1)利用路網數據測算各居民點獲得周邊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時間成本,以15分鐘車程為極限通勤時間,使用高斯兩步移動搜索法計算該時間范圍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空間可達性;(2)使用基尼系數測算城市中心和外圍資源獲得的公平性差異,并運用莫蘭指數構建空間公平指數(SE),用于評估全局視角下成都市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性;(3)基于實證結果,分析城市內部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差異產生的社會機制和底層邏輯,并提出政策建議。
(二)數據
本文選擇成都市12個中心城區③作為研究區域,該區域城鎮化程度超70%,常住人口超1 500萬,是西南地區主要人口流入地,區域發展呈現由中心向四周擴散的趨勢,具有較好的數據代表性。研究所用數據時間節點均為2020年,其中普惠性教育資源數據參照成都市教育局發布的《2020年成都市幼兒園基本情況表》,本文將一級幼兒園④視作優質學前教育資源。適齡兒童數據來源于第七次人口普查報告。此外,行政界線數據來源于國家基礎地理信息中心,路網數據來源OpenStreetMap。本研究將研究區域劃分為1 km × 1 km網格,需求點為網格中心點,供給點為利用高德地圖API地理編碼獲得的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坐標(POI)。
(三)方法
本文首先計算各區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潛在需求與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時間成本,然后在此基礎上完成空間可達性的測算。
1. 潛在需求分析。
以幼兒園為中心,結合路網數據測算15分鐘車程內幼兒園可服務居民點的常住適齡兒童總量,得到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潛在需求量Di,將Di與幼兒園實際在園人數對比,可以大致了解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需狀況,為空間可達性測量奠定基礎。
2. 交通時間成本計算。
以網格為單位,計算網格中心點j到達各供給點i所花費的時間Tji,當Tji≤15 min時,認為該供給點可以為需求點提供相應學前教育服務,對15分鐘內到達各供給點的交通時間成本求均值,獲得各網格交通時間成本(即各需求點在極限通勤時間范圍內到達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供給點的平均交通時間成本)。其中路網系統中快速路、主干道、次干路、支路及以下道路的通行速度分別為60 km/h、40 km/h、30 km/h、20 km/h,主要依據已有研究綜合得出。
3. 空間可達性測量。
兩步移動搜索法(two?step floating catchment area model,2SFCA)用供需比的形式直觀表現出獲得服務的機會累計值,[25]在評價地理學維度的空間可達程度的同時能夠展示出資源的服務供給能力,能夠更好識別出低值區域,對現實的模擬更具參考價值。為使研究結果更符合實際,本文在傳統兩步移動搜索法的基礎上引入高斯衰減函數。改進型兩步移動搜索過程各模型和指標計算公式如下:
Di=Djk (1)
Ri= (2)
以學前教育資源供給點i為中心,5 km為搜索域,結合道路網絡利用網絡分析工具計算供給點i到需求點j所花費的時間Tij,當Tij>15 min時,入園通勤時間超出15分鐘生活區圈范圍,網格單元j的人口不選擇第i個幼兒園,對15 min范圍內需求點的適齡兒童數量Dj求和,獲得實際需求量Di。以供給點i的專職教師數作為供給量Si,計算供給點i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供需比Ri。
G(tji,t0)=,if dji≤d0
0, ,if dji>d0 (3)
Aj=∑i∈{tji≤g0}G(tji,t0)Ri (4)
以需求點j為中心,5 km為搜索域,對搜索域內各供給點i的供需比Ri利用高斯方程賦予權重,對加權后的供需比Ri進行求和,得到各需求點j的教育資源可達性Aj。
三、實證結果
(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分析
1. “有園上”:實際在園人數與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潛在需求之間差異較大。
以幼兒園為中心,結合路網數據測算15分鐘車程內幼兒園可服務居民點的常住適齡兒童總量,得到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潛在需求量(見圖1)。研究區域中心,即五大主城區學前教育資源潛在需求較高,呈現明顯的“中心—邊緣”梯度分布規律,主城區因擁有較高的人口密度和更便捷的基礎交通設施,15分鐘車程內普惠性幼兒園可以服務的居民點更多,相應服務人口也更多,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潛在需求較大。整體看來,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潛在需求高于實際在園人數,二者差異在主城區尤其明顯。現行優先滿足幼兒園服務范圍內戶籍適齡幼兒需求的入園政策,無法完全覆蓋常住適齡幼兒,尤其是流動適齡幼兒的需求,導致全市范圍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實際供給與潛在需求之間存在較大差距。
2. “入園近”: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時間成本空間分布不均。
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極限通勤時間約束下,成都市中心城區各網格單元獲得各級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成本分布如圖2所示。研究區域內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所耗費的交通時間成本在地理空間上未出現較為明顯的峰值聚集,成都市五大主城區基本實現15分鐘通勤時間內學前教育資源覆蓋。在極限交通時間成本內,研究區域中能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區域僅占中心城區全部面積的34.85%,而超六成區域無法在有限時間內獲得相應類型的學前教育服務,其中,城鎮建設的邊緣區域或區(縣)之間的銜接過渡地帶,如F區南部、L區東部、J區北部等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時間成本尤其高。從交通時間成本數值上看,5個主城區獲得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時間成本明顯低于7個非主城區,全市范圍內獲得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交通時間成本分布存在一定程度的失衡。
3. “上好園”: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質量分布存在空間失衡。
為了進一步明確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在空間上的差異,通過自然斷點分類法生成可獲性空間分布圖(見圖3-1)。研究區域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在空間上相對集中,主要沿成都市東北—西南沿線分布,其中成都市東北部、西南部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最好,低谷區位于西北部、南部。五大主城區資源可達性處于中等水平,高于流動人員相對較多的F區、I區和J區等新興非主城區區域,但不及J區、K區等人口增速較慢的非主城區。
不同于一般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優質教育資源因其稀缺性而受到眾多家長追逐,對資源公平配置的要求更高。本文將《2020年成都市幼兒園基本情況表》中辦園等級為一級的幼兒園視作優質學前教育資源,辦園性質為公益性質的一級幼兒園視作優質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對研究區域內優質普惠性幼兒園進行可達性分析(見圖3-2),發現中心城區優質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遠低于一般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辦園質量不高、優質資源稀缺仍是超大、特大城市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重要問題。從分布上看,優質資源可達性圍繞五大主城區呈環形分布,在行政區交界處出現最低值。五大主城區優質資源可達性峰值集中在城區中心;非主城區優質教育資源可獲得峰值分別集中在各區縣行政中心周圍,在地理空間上呈現出優勢資源集中互促的趨勢。
(二)基于可達性的空間公平性評價
為進一步探明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整體均衡程度,本研究采用教育基尼系數和考慮莫蘭指數的空間公平指數SE測量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性。
基尼系數和洛倫茲曲線最初用于評價分配體系的公平程度,是衡量居民收入差距的重要依據。張菀洺(2013)使用教育基尼系數測量教育程度分配差異,[26]本文參考教育基尼系數,使用Gini值測量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的空間公平程度。系數Gini值在0~1之間,數值越大,證明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分配越不公平,當Gini值位于[0,0.2)范圍內時,資源配置絕對平均,[0.2,0.4)表示相對合理,[0.4,0.5)表示差距較大,[0.5,1)為差距懸殊。
由于基尼系數的方法只能反映全局尺度的數值集聚度,難以從精細空間視角反映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現狀,本文借鑒張莉杰等(2023)評價公共交通空間公平性的指標,在基尼系數基礎上集成可以衡量空間集聚度的莫蘭指數,構建空間公平指數SE,定量分析研究區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全局公平性,SE取值范圍為[0,21-α],α 取0.3,[27]SE值越小,則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越好。
成都市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和優質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的洛倫茲曲線如圖4所示,基尼系數及空間公平指數如表1所示。
從資源分配角度看,成都市中心城區超60%的人口僅享受到不足1/3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中心城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服務整體呈現出不均衡分配狀態,且這種不均衡狀態在非主城區更加嚴重。
從全市范圍看,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基尼系數為0.484 2,整體呈現出不均衡分配狀態。而非主城區基尼系數達到0.558 5,超過0.5的基準線,該地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不均衡狀況更為突出,且非主城區SE指數達到0.659 4,表明成都市非主城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差。非主城區城鎮化水平偏低,盡管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供給強度較高,但部分地區人口增長乏力,教育需求較低,加之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供給與需求分布的集聚趨勢不同,導致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較差。相較于非主城區,五大主城區資源分布相對合理,基尼系數為0.266 8,在相對合理區間內,SE指數為0.536 0,說明該地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公平性最好,這主要是因為中心城區人口聚集且交通基礎設施完善,人口與資源分布更加容易匹配,因此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獲得更為便捷。
比較主城區和非主城區優質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公平性,發現二者差異得到進一步強化,主城區一級幼兒園資源配置公平性遠高于非主城區,主城區基尼系數僅為0.265 5,而非主城區高達0.642 9,受城市擴張規律影響,長期積累的優質教育資源大量集中在主城區,加之較為完善的交通設施,主城區優質資源無論在數量上還是獲取的便捷性上,都遠高于非主城區,優質資源配置的公平性也相對更高。
四、機理分析: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空間失衡的成因討論
(一)圈層結構:城市空間擴張的歷史規律
相較于非主城區,主城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性較高,且優質資源配置的空間公平程度更高。實證研究表明,成都5個主城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高于非主城區,且這一差異在優質教育資源配置上更為明顯,這與城市發展進程和擴張規律密切相關。城市在過去十余年間面積快速擴張,但郊區城鎮化并沒有造成主城區的明顯衰落,與市中心高昂的地價相比,郊區較低的地價使得外來弱勢群體往往被邊緣化在城市郊區,而傳統優質學前教育資源仍集中在主城區,加之主城區城鎮化起步早,公共服務設施建設更為完善,交通便捷,出行時間成本大大低于非主城區,進一步提高了主城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可達性和空間公平性。對非主城區而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可達性在區(縣)之間也存在較大差異,這與區域經濟發展和人口流動密不可分。與大多數超大城市一樣,成都市的外來人口流入主要集中在非主城區,而這些區域的教育資源規劃布局普遍滯后于區域人口變化,導致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偏低。
(二)單位辦園:行政中心與教育資源集聚
中國傳統的城市規劃體系以行政管轄邊界為單位,導致區(縣)交界處優質資源可達性偏低。成都市主城區和非主城區交界處優質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幾乎都位于0~0.02的最低區間,明顯低于全市平均水平。成都市175所一級幼兒園中,115所幼兒園為教辦園或單位辦園,6所為部隊辦園,其余54所為民辦幼兒園。從分布上看,主城區集聚了115所一級幼兒園,包括66所公辦一級幼兒園,優質幼兒園在數量上遠高于非主城區,普惠性學前教育的質量更高。從區(縣)范圍看,越靠近區縣行政中心的區域,優質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可達性越高。學區空間與單位制空間有著密切的歷史與制度淵源,“好單位”配套“好園”使得優勢單位職工家庭擁有更多接受優質學前教育的機會,形成教育資源配置和社會空間分異的鎖定機制;而“好單位”的資源配置能力與“好園”師資力量、生源質量等因素的累積作用加劇了大眾對此類優質資源的追逐并不斷推高“進入壁壘”。
(三)戶籍優先:區域人口快速變動與入園方式改革滯后
入園資格與戶籍、社保的掛鉤使得非本地戶籍群體在教育資源獲得上處于劣勢,流動人口聚居的非主城區學前教育資源可達性更弱。這種入園政策的門檻導致流動人口占比大的區(縣),群體差異性更為明顯,且這種差異在優質教育資源獲得上更進一步強化,對流動人口,尤其是農業轉移人口的社會融入非常不利。2022年中國的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低于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近20個百分點,說明全國范圍內有將近五分之一的人口身處城鎮卻無法完全享受城鎮的公共服務,在工作和生活中面臨著多重不便。人口向超大城市聚集的趨勢未減,而教育資源的配置卻明顯滯后于人口的快速流動,這種長期以戶籍人口分布為準的配置規則加劇了城市空間不平等。幼兒園以戶籍(住房)為依據分配入學名額,即入園資格捆綁于學區內住宅產權,“房擇校”成為高收入群體爭奪學前教育資源的主要手段,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分化。
五、政策建議
(一)關注人口持續向超大城市集聚的趨勢,重點考慮人口流動路徑,前瞻性布局學前教育資源
政府部門應及時修訂完善居住區人口配套的學位標準,設計供需適配的幼兒園空間布局。一是科學預測適齡幼兒分布趨勢,適時調整超大城市學前教育資源設施的設置標準。北京、上海、深圳、重慶、廣州、成都和天津七個超大城市在園幼兒從2020年的417.01萬名上升至2021年的431.85萬,隨后在2022年下降至429.89萬,這一變化趨勢既體現了超大城市教育資源對人口較強的吸引和集聚作用,同時也預示著學前教育資源短期不足和長期冗余的矛盾。二是關注城市內部人口區域增減分化。應通過精準預測城市內部不同區域人口年齡結構和分布趨勢,提出符合超大城市發展需要的學前教育千人指標,尤其關注人口在主城區和非主城區間的流動,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覆蓋重疊而出現學位剩余的個別城區,適量合并部分普惠性幼兒園,提高資源配置標準,實施小班化教育,進一步降低生師比,加大現有學前教育資源利用率;同時利用家長“擇校”心理和市場機制,通過布局優質學前教育資源引導流動人口,帶動完善非主城區公共服務設施建設,促進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的均衡。
(二)逐步降低隨遷子女學前教育入園門檻,探索教育經費 “錢隨人走”制度體系
超大城市的入園門檻存在明顯的內部差異,在中心城區基本實現15分鐘內普惠性幼兒園覆蓋,但入園門檻有戶籍、社保等硬性指標要求,而非主城區對戶籍、社保要求相對寬松,但普惠性幼兒園空間覆蓋度較低。因此,隨著家庭化遷移成為常態,在外來人口增長較快的區域,要加強對園區用地、園區規劃、教師編制、學位供給等方面的協調,逐步降低隨遷子女學前教育入園門檻,確保流動兒童在常住地能接受同等待遇和空間匹配的普惠性學前教育。另一方面,針對超大城市人口流動程度高的情況,根據原有戶籍人口進行資源分配已經與實際需求脫節,必須加強市級層面教育經費宏觀統籌,探索教育經費 “錢隨人走”制度體系,形成依據常住人口配置學前教育資源的跨區(縣)調整機制,落實適齡兒童生均公用經費攜帶至常住地學校,構建與人口流動相銜接的教育用地指標流轉和教師編制配置,實現資源屬地化管理和使用,以提供更加均等的學前教育公共服務。
(三)統籌學前教育資源,彌合質量差異,推動學前教育向幼有優育提升
在教育資源質量和空間分布不均衡的情況下,傳統就近入學政策誘發“房地產+名園”擇校行為,進一步加劇超大城市居住空間分異和教育分層。只要園際間教育質量存在較大差異,對學區房的追逐就不會消失。只有不斷彌合學前教育資源差異,推動優質教育資源均衡分布,學前教育的公平才會實現。政府部門應建立市級優質教育資源統籌機制、協調多種優質資源支持各幼兒園的特色發展,通過搭建信息化平臺、集團化辦學、城鄉幼兒園結對、優質園帶動、公辦園輻射等方式擴大優質教育資源輻射范圍,增加優質教育資源總量。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中國人口普查年鑒》(2020),經作者整理計算所得。
②主城區:根據成都市教育部門升學區域劃分,成都市“5+2”區域為主城區,包括錦江區、青羊區、金牛區、武侯區、成華區5個行政區和高新區、天府新區2個功能區,由于功能區和行政區在地理空間上重合,本研究將5個行政區視為主城區,其余地區為非主城區。
③中心城區:根據成都市第七次人口普查公報(第二號),中心城區是指四川天府新區(成都直管區)、成都高新區、錦江區、青羊區、金牛區、武侯區、成華區、龍泉驛區、青白江區、新都區、溫江區、雙流區、郫都區、新津區。由于功能區(四川天府新區、成都高新區)和行政區在地理空間上重合,本文以12個行政區及其邊界為研究區域。
④一級幼兒園:數據來源于《2020年成都市幼兒園基本情況表》。按照《成都市幼兒園等級評定辦法(2020年修訂)》,成都市幼兒園由高到低分別為一級、二級和三級,一級園為各項指標總分達85分及以上,二級指標各項得分不低于其分值的80%的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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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Spatial Equity of Preschool Education Resource Allocation in Megaci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mon Prosperity
—Empirical Experience from Chengdu
HUANG Jing, OUYANG Shishu, RAO Yongheng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5 China)
Abstract: While China’s preschool education experiences rapid development, the imbalance and inadequacy remain prominent, particularly evident in the scarcity of high?quality and inclusive kindergarten resources in megacities. Addressing the challenge of rationalizing resource allocation to narrow the development gap in preschool education across regions is a pressing issue in megacity governance. This study measures the accessibility of 850 inclusive kindergartens in 12 central urban areas of Chengdu using the Gaussian Two?Step Floating Catchment Area Method (2SFCA), and combining the Educational Gini Coefficient and Spatial Equilibrium (SE) Index to calculate the spatial equity of preschool educational resources in Chengdu. The findings reveal substantial spatial variations in the accessibility of preschool education resources in megacities, characterized by higher accessibility near downtown areas and administrative centers of districts and counties, and lower accessibility at the borders between districts and counties. Furthermore, the Educational Gini Coefficient and SE Index in downtown areas are higher than those in non?downtown areas, with a more pronounced trend observed in the distribution of first?tier inclusive kindergartens. This paper recommends acknowledging the ongoing trend of population agglomeration towards megacities, prioritizing considerations of population mobility patterns, and establishing a robust population?oriented preschool education resource allocation system.
Key words: inclusive pre?school education; spatial equity; availability; resource allocation; megacity
(責任編輯:熊燦燦)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公共服務個性化如何可能?——基于智能決策的城市公共服務精準配置研究”(編號:71974139);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一網統管’如何統起來——基于數據融合的城市公共服務系統智慧轉型研究”(編號:72374150)
**通信作者:饒永恒,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研究員,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