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師身上長出了琴鍵（組詩）

速寫

他坐在吧臺，揮舞著鋼筆

不斷在紙上吐出線條

吧臺前排起了長隊

遠的人是一個點

近的人有了輪廓

端酒杯的人，擺好姿勢

一手抵住吧臺，一手叉腰

一只腳尖踮起，抵住腳跟

更多的人，靜靜觀摩

落魄插畫師的賣藝時刻

他手舞足蹈，詼諧又率真

像一只不斷吐絲的蜘蛛

蛙聲與失眠癥

冬眠的蛙，在耳朵里蘇醒

鼓手敲打耳膜，探索突圍

或是他在蛙圓鼓鼓的聲囊里

入睡，置身球形風暴的中心

堵住他的耳朵不管用

捂住蛙的嘴巴不管用

只會形成更強烈的共振和動蕩

崩潰的失眠癥。夢游人扎進

夏夜的大海，穿過一盞盞路燈

一棵棵樹，游到黑夜的盡頭

黑領椋鳥

白色的頭羽，黑色的長喙

像一只白頭翁叼著黑色的煙斗

黑色的翅羽和尾羽，也以

白色結束。黑領椋鳥飛行在木瓜林

飛行在維也納，歡快地鳴叫

掏空一顆金色的木瓜

它既是演奏家，又是樂器本身

黑色燕尾服的鋼琴師

身上長出了白色的琴鍵

端坐在木瓜的金色大廳里巡演

蝸牛

盥洗盆里漩渦的方向，與一只灰色蝸牛

殼上的螺旋相反，它的身體

從殼里甩出來，收起觸角和眼睛

蝸牛是否在想，如果在南半球

或它是人類中的左撇子

是不是能避免災殃？它忽視了

流水向下的力，以求得不夠努力的安慰

流水的漩渦是一只更大的蝸牛

萬千牙齒咬住它的殼，發出咔嚓聲

大象

妻子騎回一頭大象，摘下

頭上的茉莉花環。

她受夠了。

整日忙得團團轉，像一只

陀螺，而他

正是抽她的那根鞭子。

他是個夢想家，制作過

很多荒誕離奇的夢。

她騎回一頭大象，把大象

塞進冰箱里。

她要離家出走，而他點點頭。

之后幾年，她偶爾打回電話：

“大象吃完了沒有？”

他總是如實回答：“還沒。”

柿子

河流干涸，露出一只巨大的龜甲

夕陽和流水在下游閃爍

大火后的群山，剩下一根根

黑色的樹線。門口的老人

坐成一尊凝固的石像

盯著河邊的柿子樹，柿子在枝頭

翻滾，像深秋胃里的石頭

花匠

連日高溫。庭院的植物

葉片已焦灼，像一根根擦燃的

火柴。花匠把它們搬到

茂盛的枇杷和楊梅陰影下

春蘭、劍蘭、紫薇、石榴、繡球花

和黃楊木，從沙漠遷徙到綠洲

青龍吐水，一場大雨過后

花匠沖洗腳上的泥土。它們堅信

花匠的腳也是樹根，一棵掙脫了

禁錮，行走的神樹

聽琴

一根根圓木組成的茶幾

信手抽出來，調換它們的位置

棋盤上的一匹匹戰馬

跳過明月照耀下的河山

摘幾片水培的薄荷葉

置于沸騰的山泉中

墻上的水墨畫，空闊遼遠

琴弦上的流水聲響起

水瓶中的薄荷，發出歡快的戰栗

黑傘

吉時已到。他要遠行了

到山上去，天空下起了小雨

山，不會冒雨向他走來

愛過的人聚在屋檐下，哭泣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摸了摸妻女的頭發。也有愛的人

沒來為他送行，他一聲嘆息

時辰已在催促，匆匆的一生

他撐開傘，走進灰色的雨中

雨水沿著傘檐留下的殘影

滴下。黑傘，領一條空白的小路

通向遠山

夏日

小巷里熱浪涌動，一頂發白的

寬邊草帽，漂浮在巷子里

幾乎遮住了那個瘦削的老人

他拉著收廢品的木板車

住宅區禁止擾民，替他吶喊的

是蟬鳴。他的影子縮在腳下

一條枯萎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