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以北的頌辭（六首）

一匹馬的貢格爾

那種孤單的飛

穿過雨幕。它沒有渡河

它似乎迷戀著左岸這邊的時間

那條河流也叫貢格爾

在此后的暴雨里，它向西北飛去

那一季水草豐美

只有它在飛

激情充沛

還是回避奔赴吧

它可能就在釋放著什么

它的背上沒有鞍子，當然也沒有人

牧人說，它已經三歲了

但還是一歲時的眼神

一生的感念

去一次草原吧

跟隨春天的雁陣到達里湖畔

或在九月送鴻雁南歸

將你旅行的坐標點確立在貢格爾

去傾聽馬的語言

那是春頌，也是秋訴

在貢格爾暢飲一晚吧

感受古歌縈繞在銀制的碗唇

清澈的馬奶酒，一飲可念萬馬奔騰

再飲可見燦爛星空

三飲不言歸，入夜遍地慈悲

如若登高

就去大興安嶺最高處

在黃崗梁望林濤成海

遠眺西拉木倫河蜿蜒東去

那里是我母親的營地

等你醒來，每一匹馬都馱著晨曦

盡頭說

天氣涼下來

一個神離去，一個神到來

你相不相信

兩朵云輕輕觸碰，海會出現大潮汐

水的自語在赤道上空

牧人夢歸遠古

懷抱孿生的羔羊

靜著，動著，蝶與花海

吻與唇

你相不相信遙遠之地

早就進入詩詞月夜的身影

如今是永生的靈魂

生死有序，一朵花兒開了

一朵花兒謝了

雪凝峰頂

就沒有盡頭

你動，遠方就動；你停

黑夜與火焰未停。這就是

人所認知的兩岸吧

到此為止，塵埃包裹住的神秘

遙不可知

回望七月

有隱隱的地聲

午夜，被星光洗凈的高原

托著草和滴露。勒勒車廢棄了

車輪牽拽著遙遠的轍痕

輪子的一半已經埋入沙土

另一半上閃著光陰之色

成群結隊的馬

昔日色彩耀眼的馬，它們的影子

嵌入了草原。它們的同類

那些年輕的精靈

在貢格爾河邊望著我

至少有一匹紅馬是我熟悉的

它曾經在潔白的大雪中飛奔

我至今也不愿將它形容為火焰

就在路上吧

我親愛的兄弟們！我們會聽到一些

夢一樣語詞。原來

有一種奔赴的感覺是不可改變的

對它的追尋不是接近愛

是跟隨著愛確認一個方向

哪怕窮盡一生也未能抵達

雪山一樣的勝境

七月

從達里諾爾到阿斯哈圖

我們是奔向高處的

那些馬在低處，羊群也在低處

還有河流，在人類的遺忘里

流入了更低的史書

與草原有關的獻辭

在時光之臂幻化的

那年輕的山脈，沒有隨著樹木生長

它停在一個高度

我離開，獨自去往陌生的異域

沒有背負著故鄉

我記得年輕的名字

他永恒的眉宇，總會讓我想起河源

在那里，他是一個干凈的圣童

我無法忘卻，至今在雨幕中穿行著

預言般的黑傘。在北方草原的空中

鷹翅擊雨，它的身邊沒有同類

我特別懷念

黑傘下年輕的兄弟！那時

我們走在黃金時代

我的貢格爾草原

走在烏蘭布統以北

在北方的某一座大城

一些道路的標識不見了

再向北，有一匹黑駿馬嘶鳴著

消失在天際

在雪的慈悲中

我該怎樣

對你說克什克騰的雪

不是說這個時節

先人們走在史集中

馬放湖畔

遙遠之地

夜里的酒，篝火與灰燼

獨自歌唱的牧人

透過淚水凝望近空

厚重的云，星星點點的燈光

潔白的大地

一代人生死追懷

留下空酒杯

放置營地的舊馬鞍上瑪瑙閃亮

在云下的時間里

散落著青石

說雪吧

在兩片無語的雪花之間

一線天宇中出現暖色

更密集的雪花飛來

克什克騰進入午夜

這些細節

這幾乎就是一代人的一生

來了，感恩天賜

走了，不留遺痕

作者簡介：舒潔，蒙古族，生于1958年。主要著作有詩歌集《圣潔的裸露》《心靈的故園》《神賜的口信》，長詩集《紅》《母親》《卡爾·馬克思》等20部。曾獲中國當代杰出民族詩人詩歌獎、《民族文學》年度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