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即景（六首）

霧中即景

她，沒有打開房間的燈

裸著走到衛生間

穿上長絲襪，披上薄羽絨

為鏡中女人涂抹水汽或粉底

門聲吱吱，吱——

公交車上寥寥無幾

她已習慣疾走后的空置

抵達高鐵站時，水田上薄霧粼粼

遠天低懸一枚蛋黃

她坐定，剝開水煮蛋，吞下

于內，向外

江南冬野似迷霧之海

高壓線連結她的雙城生活

麻雀譜寫《魔笛》中的《夜后的詠嘆調》

而旭日，在她布滿血絲的眼眸

多像落日

初市草莓

暖冬之日，黃昏披上鵝黃線衣

我送楠歆去藍巨星學校跳舞

路過五星果品店，為她準備分享的零食

她選了麥麗素——

水果排成彩虹狀，她鐘情粉色

草莓赫然上市，像會言語櫻桃小嘴

她聽見——那把種子披在身上

卻內蘊芬芳的少女的細語

如此靜默，呼吸，我怎能置若罔聞

因而跳躍、歡呼、舞蹈，返家

哥哥因頭疼而早睡，草莓喚醒他

星羅棋布，粉色夢都的紛繁記憶

在清晨歸零

將至簡數學運用在草莓之上

瓷 碗

午后，刷短視頻

佳士得公司在拍賣一只碗

——大明宣德年制

它的光澤趕走我的睡意

它曾流落于荒村

又被泥土封口良久

終于在河流疏浚之時

袒露一場業已消失盛大的葬禮

在故鄉，睡在黑暗里的

瓷碗

伴隨著主人一生的情欲

以及無法修復的殘缺

電 波

四下日光白颯颯

受邀去FM104.1做節目

類似狍子聽到

深夜林間落雪的聲音

寂靜需要交出你我，擎起雙耳

聽指定時間、地點，陌生而熟悉的少冰主播

——他的聲音常在車載廣播里

給異鄉人一些警醒

演播室位于居民區，信號塔精瘦

底座旁的四口衛星鋁鍋，向天空

傳送日常生活的密碼

接收，在密閉的玻璃屋中

陽光像雪一樣落下

在欲雪的江南和一個吉林人聊雪

——有些犯險

像是突然的提問——你有掘過土里的樹蛙嗎

藥材或兒時吊打的玩物

嗯，那大概相當于我在春夏之交的

泥土里尋幼蟬。又或是

人們在被遮蔽的天空中

編織、傳遞密信

雙城記

仍是清晨

不同的是田野之上

盡是霜。平原上的水田

根茬斂靜，一列銀白動車

連結她的雙城生活

走到更廣大的人群里去

是他人所不能抵達的樂律

在靜夜里，月色覆蓋

半山叢林

一滴墨水，隨錢塘江暈開

潮汐樹

在光耀下，消融骨肉的幻覺

那是海水的止步時刻

穿紅紗裙的女孩嘗試支配整個世界

在她的南園，種植歌謠

從《詩經》綿延至今，我們

為愛示范，合唱《水晶》

在叮叮當的圣誕魔盒中

營構一方暮色

赴楠歆派對

我從山中來，帶著四月

植物大青的氣味。杜鵑點燃蒼翠懸崖

帆布袋里的藍印“小龍人”，心跳加急

昨日，贈予內絮的體溫，暗合

我對楠歆的生日祝福

石子黏合的河流往前翻滾

一條被反復摩擦的鐵軌迎來

折返的初夏

誰也想不到，在這清氣的時節

高鐵盈滿虛擬故事的講述者

杭嘉湖平原上的短途，等待歸人

像我與楠歆的距離——轉眼她會是另一個

我坐上一輛車費雙倍去往上海的黑車

——這并非20年前的窮游

仍被甩在半途的嘉興服務區

暮色提醒我，晚餐之后是派對

穿過黑皴皴的水田，霓虹致幻，樓宇相間

在我抵達家門的一刻

她依然相信冰雪城堡里的安娜的藍

我們圍坐，五支蠟燭散發的微光

像未來，像我的衰老與期許

作者簡介：尤佑，本名劉傳友，1983年秋生于江西都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十月》《星星》《江南詩》《青年文學》《詩歌月刊》等刊物，出版《莫妮卡與蘭花》《歸于書》《漢語容器》《鏡子，或時間之夢》等詩文集。2019年入選浙江省“新荷十家”，2021年參加第11屆“十月詩會”。現居浙江嘉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