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一個空間正義的視角

摘 要：空間正義作為社會正義以空間物化為方式的形塑，是解決差異性地理區域中突出社會問題的重要依據，也是促進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基本遵循。立足空間正義中生產、分配、權力和價值的邏輯理路，厘清其差異性、整體性、創新性和全面性的原則訴求與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之間的必然聯系，為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基礎與行動指南。新時代，促進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需要解放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生產力，拓展多樣化發展空間；需要轉變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分配方式，實現協調互動下的公平正義；需要規范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權力運行，塑造和諧有序的空間關系；需要引領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價值取向，實現人的全面發展。

關鍵詞：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空間正義

“空間”不僅是一種自然空間，也是一種社會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1]“正義”即個體能夠獲得公平的生產生活空間，是維護社會和諧的重要保障。作為社會正義以空間物化為方式的形塑[2]，空間正義聚焦于解決差異性地理區域中突出的社會問題。[3]最早關注并對空間問題的社會邏輯解釋給出唯物史觀奠基的是馬克思，他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方法對空間正義的概念進行了重構，并提煉出分析空間正義的四個維度，即空間生產正義、空間分配正義、空間權力正義和空間價值正義。

隨著我國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提出，許多學者就這一主題從專業人才培養模式、教師專業發展、資源配置等方面運用實證量化的方法分析了人才流失、專業迷失、資源短缺等因素對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影響，但較少有從“空間正義”的角度切入來論證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理論邏輯與實踐路徑。事實上，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理念與空間概念密切相關，“十四五期間，教育部重點支持一批中西部欠發達地區薄弱師范院校”[4]，其中，欠發達地區的本質就是空間，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就是其發展問題在空間上的具體體現。

在我國提出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欠發達地區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但是，受歷史、文化、資源、環境等多重因素影響，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面臨著非同尋常的艱巨性、復雜性，在提升高等教育生產力、促進資源整合、優化政策扶持、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等方面還有極大的提升空間。鑒于此，對當前高等教育在空間問題上的非正義進行揭示與批判，是實現其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那么，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在空間上存在哪些非正義的表征？這些表征的理論遵循與空間正義又存在哪些辯證關系？如何以空間正義為導向實現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這一系列問題對于豐富我國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事實上，馬克思對正義理論的最大貢獻在于他提供了深厚的實踐基礎、廣闊的理論視域、有力的批判武器和辯證的分析方法。正如馬克思并未撰寫過任何空間問題的著作，卻極大地影響著空間正義的研究一樣。[5]因此，本研究借鑒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基于我國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現實表征，構建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空間維度框架，探尋我國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實現路徑。

一、空間非正義的表征：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的發展現狀

受“自然”與“社會”雙重空間疊加的影響，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生產力不足，會強化“日漸式微”的自然空間布局對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后續影響。因此，追求空間正義，對促進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兼具合理性和緊迫性。受多重因素的影響，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在高質量發展進程中面臨諸多困境，從空間層面來看，主要是體現為空間非正義現象。具體而言，空間生產的同質化抹殺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特殊性；空間分配的不均衡加劇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依賴性；空間權力的固化破壞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主體關系的和諧性；空間價值的定勢思維造成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主體意識落后。

（一）空間生產的同質化抹殺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特殊性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空間生產非正義進行了深入探討。他認為資本的全球擴張導致運行空間的逐漸增大，從城市蔓延到不同的地區，“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6]，資本無止境的積累使空間中的矛盾不斷積累升級，空間的差異逐漸被同質所代替[7]。其結果就是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從屬于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忽視了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的特殊性，造成空間生產的同質化。

空間生產同質化的表征主要是地域規定性的矛盾，也就是我國高等教育整體發展要求與欠發達地區區域特色發展的矛盾。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要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如果認為國家這一提倡是要全國教育齊頭并進，那就極易忽視不同高校基于區域差異和歷史辦學的特殊性。在我國，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在發展過程中存在處處模仿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的現象，如辦學理念雷同、辦學定位重疊、校地融合同質化等。究其原因，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在辦學方向上用普遍性代替了區域的特殊性，抹殺了欠發達地區獨有的地方特色，從而塑造了一個同質化的生產空間，加劇了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的非正義。

（二）空間分配的不均衡加劇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依賴性

馬克思對空間分配非正義的批判不僅體現在經濟資本上，也體現在勞動力資源上。他認為，一方面，空間按照資本發展的需求不斷掠奪著無產階級的利益；另一方面，資本主義的空間擴張導致大量勞動力從鄉村匯聚到城市，導致空間二元分配中勞動力的嚴重失衡。從這個意義上看，高等教育的空間分配不僅是物質資料的分配，也指向人的流動分配。

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的空間掠奪、空間排斥、空間隔離的強大慣性，使得欠發達地區往往成為社會資源配置的洼地，這也是優質師資難以均衡流動的根源所在。在現實中，欠發達地區的高校教師不得不面對教育空間資源的匱乏，如薪酬待遇、生源素質、職業發展等困境，這也導致欠發達地區高校教師流失成為常態，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對中央政策和發達地區的依賴性增強。此外，鑒于高校學術資本對創新性教師的依賴性，欠發達地區高校教師的流失進一步導致其學術資本的匱乏，加劇了空間分配的非正義。

（三）空間權力的固化破壞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主體關系的和諧性

馬克思認為：“平等的權力原則上仍然是資產階級權力，勞動者的平等權力總被限制在一個資產階級的框框里。”[8]他立足資本主義的空間生產格局，揭示了不平等的空間配置使得邊緣地區往往受到中心地區支配的主要原因，即空間中權力的異化，在空間發展過程中異化的權力與不對等的空間配置相結合所誕生的制度空間進一步加劇了空間非正義。

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在發展過程中，由于政府制度投入的偏向性以及權力的固化，導致欠發達地區高校科技績效長期處于偏低狀態，而發達地區高校的巨大科技績效帶來的優勢更加強化了“看得見的手”的績效期待。這種異化的政府制度使得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獲得的資源越多，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特別是偏遠地區高校的配置空間就越狹小，空間制度的非正義就越明顯。

（四）空間價值的單一化造成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主體意識落后

基于資本主義工作的經濟理性化，馬克思剖析了空間價值的非正義現象。他認為：“人們穩定和簡樸生活的觀念，被不斷增加的消費、永不滿足的追求金錢權力的觀念取代，其結果是自由和自主的觀念被徹底壓倒，人們舍棄真正的自由，換取無止境參與和打敗市場的有限自由。”[9]可見，以馬克思空間價值正義審視高等教育發展，其核心內容就是通過扭轉被人們異化的教育觀念，打破原有單一化的價值觀念，充分調動人的主觀能動性，拓展人們空間資源享有權和支配權，從而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馬克思空間價值正義的落腳點在于社會中的“人”，離開了“人”就無所謂價值正義了。高等教育中的“人”主要指受教育者，高等教育的價值正義就是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這也正是馬克思關于人的全面發展學說所提倡的。欠發達地區高校學生基于固化思維的慣習，難以突破下意識模仿和被動接受的桎梏，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更是無從談起。

二、空間正義的訴求：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理論邏輯

空間正義的考察和詮釋，不僅具有廣泛的現實意義，而且關涉深厚的理論價值。歷史地看，對空間正義的論述最早可以追溯到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在馬克思看來，空間正義是對社會正義物化式的立體表征，是矯正不合理生產方式的正義表達，不僅將時間遮蔽的空間正義打撈出來，也為空間層面正義的運行提供了方向指引。從事實領域看，濫觴于地理學的空間正義思想是引領欠發達地區區別于其他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引擎。從規范領域看，空間正義的應然性功能與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具有同構性，二者共同指向良善生活的構建。正確把握空間正義思想的合理內涵，對于尋繹空間正義在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中的生成價值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一）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的內涵與功能

在馬克思那里，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運作方式是空間正義的探討起點，空間非正義的存在事實是空間正義的批判邏輯，空間權益的平等享有是空間正義的基礎保障，最終指向構建以人為核心的價值旨歸。具體包含空間生產正義、空間分配正義、空間權力正義、空間價值正義四個層面含義。這四個維度的空間邏輯環環相扣、學理相融，呈現了一套清晰可見的空間正義是什么、因何正義以及如何正義的空間價值論問題。

從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的內涵來看，空間生產正義指生產要素在空間場域內轉換、調整和重組的過程中，應堅持正義性原則；空間分配正義，既強調空間享有權的平等，也要求空間內部社會資源匹配的平等；空間權力正義，指通過糾正制度偏好，修復空間生態，營造公平競爭環境，促進空間生產與分配的合法權益的實現；空間價值正義，作為空間維度中的價值取向，旨在破除共識難產，引導人自由而全面地發展。四個維度的正義有著密切的邏輯聯系：空間生產正義是正義展現的重要途徑，表達了正義的“在場”，同時也是空間分配正義得以實現的重要基石；空間分配正義作為空間正義的外在表征，不僅是空間生產正義的落腳點，還體現了空間價值的邏輯旨歸；空間權力正義是正義實現的重要保障，既能提升空間生產與分配的生態承載能力，也能保障空間價值運行發揮其最大效力；空間價值正義是正義實現的重要抓手，存在于公平性的空間生產和空間分配的運行之中，深嵌于以人的發展為基本遵循的權力規范之內。

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并非簡單的“破”與“立”的關系，不僅指出空間正義的實現是一個包含諸多事實、要素和行動的系統工程，需要生產、分配、權力、價值正義四個維度的互動與協作，而且闡釋了空間正義之于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體現出的差異性、整體性、創新性和全面性訴求。[10]首先，空間正義的實現體現差異性。受自然與社會的雙重影響，空間的差異性是不可避免的。發展要允許過程中“差異”的存在，堅持“兼容并包”的思想，給予特定自然空間“差異”發展的機會。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辦學要在普遍性要求下尋求差異性發展，在主流發展中謀求錯位發展，結合當地區域社會實際，“接地氣”地辦出水平與特色。其次，空間正義的實現體現整體性。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是整體性與區域性的統一，整體性體現在空間發展要滿足整體目標和整個社會的需求，區域性則表現為空間地域的劃分、空間發展的多樣性與特色性。據此，空間正義整體性要求集中體現為正確處理空間資源分配的全局性與區域性之間的關系，通過全局與區域的互動交流實現空間正義的和諧發展。再次，空間正義的實現體現創新性。馬克思空間正義是在歷史發展中不斷總結和突破的，這反映了一定的空間正義總是與一定的社會制度相聯系。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要強化制度創新、體制與機制創新，通過創新性綜合改革逐步構建區域性的“自生秩序”，破除制度同形，結合自身優勢、歷史積累和未來愿景主動開展適宜本校的制度建設實踐。[11]最后，空間正義的實現體現全面性。空間正義最終的落腳點就是人的全面發展，關注個人、關注現實中具體的人及人的現實生活，正是馬克思主義區別于其他一切形而上學、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哲學的顯著標志。[12]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實現人全面而自由的發展正是空間價值正義的訴求。空間正義的應然功能與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具有同構性，為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實現高質量發展提供了解釋力。本文的邏輯關系如圖1所示。

（二）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空間正義指向

1.尊重欠發達地區空間生產的差異性與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全國同一性是空間正義的客觀要求

自然空間與社會空間的雙重疊加，決定了尊重欠發達地區空間差異性是空間正義的題中之意。值得注意的是，空間正義不等于平均主義，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也絕不是平均發展。發展過程的“差異性”與發展結果的“同一性”并非矛盾。高質量起初是在經濟領域提出來的。2017 年 10 月，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質量強國”和“質量第一”寫進了黨的十九大報告。為適應社會發展轉型，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要發展更加公平更有質量的教育”，“質量”與“教育”的聯系更加緊密。2020年10月，《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明確提出“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進一步明確了高質量是我國高等教育新的發展理念和重要使命。

自全國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提出以來，一系列旨在促進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政策與規劃紛紛出臺。2018年3月，教育部召開中西部高等教育發展座談會，會議指出實行部省合建模式支持中西部14所高校發展，進一步解決我國高等教育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提高中西部高等教育水平。2020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關于新時代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指導意見》，強調要著力加強適應西部地區發展需求的學科建設，推動西部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2022年2月，教育部辦公廳頒布關于實施師范教育協同提質計劃的通知，通過協調高水平師范大學以組團形式，為欠發達地區培養高質量基礎教育教師，進一步促進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

面對我國針對全國高等教育和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舉措，需要在提升質量的同時減少或消除空間生產過程中的同質化現象，優化辦學理念與目標，尊重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適度“差異性”，進而使整體空間既能維持可持續的穩步發展，又能激發自身創造性的特色發展。

2.維系欠發達地區空間分配的區域性與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整體性是空間正義的必然要求

2022年5月，教育部召開“教育這十年”系列第二場新聞發布會，回顧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高等教育改革發展成效。會議指出“我國已建成世界最大規模高等教育體系，高等教育整體水平進入世界第一方陣”，這與空間正義的整體性要求相一致。自2017年教育部提出“把優化存量高等教育資源擺在‘十三五’高等學校設置工作的首要位置”以來，我國高等教育資源布局結構得到優化，經過國家審批設置的高等學校近200所，其中70%都設置在了高等教育資源相對薄弱的地區，高等學校的聚集也為欠發達地區匯集了眾多的教育人力資源——高校教師，促進了空間分配的整體協調。然而，必須認識到，高等教育資源布局與經濟發展水平具有協同性，處于欠發達地區的高校受經濟、歷史等多種因素的影響，教育資源具有明顯的區域性特征，因而，欠發達地區在空間分配過程中，既要有融入整體分配的長遠眼光，也要注重區域分配的實際情況；既要有共性目標，也要尋求個性路徑。在區域性與整體性之間尋求一種動態平衡，在協調互動中認識自己，促進空間分配正義的落地落實。

3.正確處理欠發達地區空間權力的常規性與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創新性是空間正義的本質要求

應對國際環境的變化、提升我國高等教育的競爭力是推進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主要動因之一，這一背景下要求我國高校不斷加強高層次創新型人才培養，激發人才創新活力，持續提升原創性、引領性科研能力，助力科技自立自強戰略的實施與創新型國家建設。[13]這與空間權力正義的創新性要求不謀而合。與其他地區相比，欠發達地區自然條件、歷史傳統不同，教育資源、發展基礎也不盡相同，這就決定了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實現高質量發展除了常規性的制度保障外，也需要制度創新驅動教育改革發展。這也集中體現了黨和國家深化對發展規律的認識，將創新擺在了第一位，基于“權力—制度”相一致的邏輯，要正確認識和處理不同地域制度差異問題。

社會正義現象內嵌和物化于一定的時空關系這一特質決定了對空間正義的理解和實現也應處于一定時期內特定的“時空情境”。[14]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學習蘇聯，建立起了“全國一盤棋”式的計劃經濟體系，為適應經濟發展需要，在高等教育領域實行了與之相適應的行業部門所屬的高等教育體系，建立各種類型的專門性學院。在空間層面體現為一種模仿發展的權力思維。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變，我國創新性地提出“共建、調整、合作、合并”的管理體制，打破了條塊分割的辦學格局，實行中央、省、中心城市三級辦學的體制，極大地調動了各地辦學的積極性。[15]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在這一制度的惠澤下開啟了破冰之旅，高校數量實現了質的飛躍，為高等教育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扎實基礎。同時，在空間權力常規性延展的過程中，區域高等教育發展的不協調引起了國家的高度重視，于是，創新性地提出了西部大開發戰略，聚焦人才吸引、重點教育平臺建設、志愿服務西部等方面實行了具體的舉措，加強了對這一區域尤其是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的幫助和扶持。之后，新一輪西部高等教育振興深入實施，區域高等教育發展的藍圖更加清晰，尤其關注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的協調性。如果說西部高等教育振興是對空間權力常規性的否定，那么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空間權力創新性則是對常規性的又一次否定。黨的十八大以來，尤其是教育部創新性地提出“一帶一路”教育共同體概念以來，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積極融入沿線區域經濟社會發展，在互助互學中贏得了發展與進步。空間修復和彌補的措施正是空間權力正義所堅持的原則——創新性的生動體現。

4.實現欠發達地區空間價值的主體性與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全面性是空間正義的內在要求

《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指出：“高等教育的任務是培養具有社會責任感、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高級專門人才，發展科學技術文化，促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我國教育的目的就是培養全面發展的人。馬克思空間正義體現著空間的屬人性、平等性、多樣性等價值訴求，空間價值正義的核心內容就是通過理性生活，為人民爭取空間的支配權和發展權，通過實現人的自由與平等權力，達到提高人的尊嚴和地位的價值。[16]這一理想藍圖也確立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價值追求。首先，實現支配權和發展權的公平。在空間價值正義的邏輯體系中，人們平等地享有空間資源，實現個體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回應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人民群眾對高質量高等教育的訴求。其次，實現主體意識覺醒。如果說支配權與發展權是空間價值正義實現的外部條件，那么實現主體意識覺醒就是空間價值正義基于“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教育使命而內化于心的內部條件。因此，空間價值正義的構建需要立足“人”的發展，統籌外部空間驅動力與內部主體意識覺醒，推進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提檔升級。

三、空間正義的轉向：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實踐路徑

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是以質量提升為導向，通過協調高等教育內外部各要素，旨在促進人的全面發展，進而實現社會全面進步的教育發展模式。當前，對高質量高等教育的追求已經成為教育發展的必然，只有以“高質量”引領高等教育發展，才能更好地把握高等教育發展的主旋律。“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需要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共同努力，需要所有高等教育機構保持創新和創業精神，更需要對所有與高等教育發展相關的因素保持敏感，讓問題帶動了討論，而不是討論帶動了問題。”[17]需要指出的是，高等教育高質量是“將來完成時”，而推動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是“現在進行時”，是過程性的發展。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時期，欠發達地區主動融入“全國一盤棋”的全局性發展格局中，探尋其在全國整體性發展中的合宜位置，是在空間正義引領下，實現其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具體而言，解放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生產力，拓展多樣化發展空間；轉變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分配方式，實現協調互動下的公平正義；規范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權力運行，塑造和諧有序的空間關系；引領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價值取向，實現人的全面發展。

（一）解放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生產力，拓展多樣化發展空間

“從國家發展的視角來看，只有經濟發展取得長足進步，才能為教育提供更多優質資源，促進人才和教育逐漸成為我國整體文明素質提高的獨特優勢。”[18]在高等教育空間正義的范疇中，經濟發展意味著高等教育空間生產力的解放。推動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生產力的解放，需要跳出同質化發展的漩渦，這既是基于自身縱向比較上的進步，也是基于其他地區橫向比較上的發展。

當前，在空間生產正義的引領下促進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首先，國家要將同一性標準政策轉為針對性標準政策，要在尊重空間生產差異的基礎上，充分挖掘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資源稟賦，打造一批特色突出、優勢明顯的支持項目，為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穩定持續的資源供應鏈。其次，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要兼顧國家整體空間規劃與自身特色發展，形成一種分類發展、錯位發展的空間發展觀，在“全國一盤棋”的空間布局中實現“彎道超車”。宏觀層面上，不同高校要充分利用自身歷史辦學的傳統優勢和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的特殊需求，主動優化辦學定位，更新辦學理念，確定區域性的辦學特色，主動變依附模仿為突破創新，進而解決同質化的綜合類大學辦學定位對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資源的稀釋和溶解。微觀層面上，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在學科建設上要注重形成品牌特色，既要推動傳統學科尋找新問題，在新時代、新需求的導向下，展現傳統學科的新氣象，也要結合區域經濟社會的新需求和資源優勢，搭建具有區域特征的新學科，在推動學科交叉融合發展的基礎上，全力推動各學科在“主流”中錯位發展，結合辦學傳統加強在地研究，“接地氣”辦出特色。[19]同時，促進人工智能教育的進步與發展，通過構建教育教學與信息技術的區塊鏈，集合大數據采集與分析，有針對性地改善和完善高校教育生態，促進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可持續發展。

（二）轉變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分配方式，實現協調互動下的公平正義

實現欠發達地區空間分配正義要求處理好公平與效率之間的關系。公平與效率的平衡需要發揮多元主體的作用，就高校外部而言，需要進一步理順政府、高校與社會在促進高等教育發展中的關系；與此同時，高校內部要注重本土人才的培養，拓寬教育資源空間分配渠道。首先，改變政府對教育質量建設包辦得過多、過死和過于剛性的現象，要向學校和社會放權，調動和釋放整個社會及學校的能量。[20]充分發揮學校和社會吸引教育資源的重要作用，通過強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構建多方力量于一體的協調互動和共生融合的教育發展共同體，進而指向實現資源共享的空間分配正義。其次，基于欠發達地區區域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培養屬地人才。所謂屬地人才就是符合區域經濟、文化、歷史和社會發展需求的人才，這需要欠發達地區高校充分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形成創新驅動發展的人才觀。[21]一方面，高校要充分利用區域空間資源的特殊性吸引與培育本土化的人才，厚植本土人才成長的土壤，增強人才流動吸引力，助推人才“逆向流動”，切實解決欠發達地區人才“來得了、留得住”的問題；另一方面，營造積極的人才成長空間環境，克服編制、待遇、職稱等約束教師隊伍發展的不利因素，為教師的成長與發展搭建智慧平臺，努力提升教師的社會地位、政治地位和職業地位。同時，以教育數字化轉型促進空間資源均衡分配，不僅有利于擴大數字資源的供給，也有利于倒逼欠發達地區高校師生信息素養提升。由此，只有基于高校外部多元主體合作的共同體與高校內部人才培育的體制機制協調互動，才能旨指空間分配正義的實現。

（三）規范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權力運行，塑造和諧有序的空間關系

“制度是現代教育的支架，人們的教育行為與教育活動都依賴于一定的教育制度，受一定教育制度的規制。”[22]從創新性的角度看，國家為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提供了極為優惠的制度驅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空間權力高效運行，推動了區域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但是，在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發展過程中，權力與資本相結合異化產生的制度空間消耗了空間資源，加劇了空間權力非正義。因此，規范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權力的運行，塑造和諧有序的空間關系，既是對制度創新性的承認，也是實現空間生產正義、分配正義的保障。

首先，創新政策驅動。美國一流大學發展的經驗表明，聯邦政府的經費支持和聯邦政府的宏觀干預以及高等教育的國際化是美國一流大學在世界崛起而且經久不衰的主要因素。[23]當前，應在繼續強化國家政策紅利和宏觀干預下，有針對性地對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進行資金傾斜與政策修訂，堅持扶優扶需扶特原則，引導高校特色發展。實施差異化的支持政策，聚焦區域空間資源的特殊性和區域經濟社會的復雜性，通過國家財政獎補等措施，縮小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與其他地區財政享有的差距，實現區域高等教育與區域經濟社會的良性互動。與此同時，要抓住“歷史否決點”，削弱原有制度的路徑阻礙[24]，在實現共同富裕的道路上我們主張先富帶動后富，高等教育發展同樣實行發達地區帶動欠發達地區，逐步縮小區域之間教育發展差距。為此，我們可以引入“歷史否決點”，從傳統的“輸血”制度轉變為關注區域和諧發展的“造血”制度。其次，創新治理結構。針對當前欠發達地區政府、社會和高校張力失衡的現實，通過權力再分配重構政府宏觀指導、社會監督調控、高校自主辦學的高等教育治理體系，充分發揮三者的合力在促進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融入區域社會發展中的顯著作用。最后，創新制度監督。如果說政策與治理結構的創新是政府與社會主體的“突圍”，那么制度監督創新就是高校主體的“自救”。要不斷完善欠發達地區高校民主權力保障制度，暢通師生參與制定和反映學校內部重要制度的渠道，加快“放管服”改革，讓制度充分反映師生的心聲，與此同時，也給予師生群體監督高校制度落實效果的權力與機會，避免對較少受惠者造成空間掠奪與排斥，努力營造“共商共建共享”的和諧氛圍，全面塑造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各主體關系整體健康發展。

（四）引領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價值取向，實現人的全面發展

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空間價值正義要聚焦實現支配權和發展權的公平以及主體意識覺醒。因此，區別于普遍意義上的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欠發達地區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要以空間價值正義為指引，著眼于將人的全面發展滲透到空間發展過程中，構建一個以人為中心的價值空間。首先，提高欠發達地區高校的自主發展能力。高校自主發展能力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環境基礎和重要保障，也是突破自身長期慣性發展的直接動力。具體而言，欠發達地區高校要由外力驅動實現內生發展，促進國家干預行為與市場自發行為共存與調適。[25]高校應立足區域社會環境的實際，明確自身發展的核心價值，激活內生動力。同時，要善于從政府、社會、市場等環境中獲取所需資源，將外部紅利轉化為自身發展的內部動力，從而提高自主發展能力，為人的全面發展賦能增值。其次，發揮學生主體能動作用。“基于自由本身固有的重要性，無論在處理高等教育與人的發展的關系還是對待高等教育與社會發展的關系，抑或反思高等教育自身的發展，都需要以自由看待發展。”[26]學生主觀能動作用的發揮就是要立足學生作為自由獨立的個體和作為社會發展成員的需求上，拓展學生發展的自由，這既需要國家層面協調各方利益關系，為學生成長成才鋪路架橋，也需要高校根據學生身心發展規律創設有利于學生成長的環境，更需要轉變學生個體發展觀念，充分調動學生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

推動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不僅是順應國家建設高等教育強國的戰略選擇，也是提升高等教育自身核心競爭力的關鍵環節。新時代語境下，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不僅面臨著時間維度上的實踐難題，空間維度上的現實表征更值得我們深思。馬克思空間正義理論正是基于廣闊的現實問題，提供了深厚的理論基礎，其理論本質是將空間與社會緊密結合，賦予以往空洞的空間研究以社會性。伴隨社會的發展，以馬克思空間正義理論審視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不僅兼顧了時間長度，同時容納了空間厚度；不僅豐富了空間正義理論的實踐應用范圍，還有望在空間理論與教育發展的對話中，探索和構建具有普適性的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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