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漢堡有一個特殊的博物館叫“黑暗中的對話”(Dialog"im"Dunkeln)。在這個博物館里,游客將會有一小時左右的時間完全置身于黑暗中,體驗盲人的日常生活。
我和另一名中國男孩正好預約在了同一時間段來博物館進行體驗。在入口處等候時,一個盲人大叔從館內另一頭走來,只見他邊走邊打著響指數自己的步數,差不多在入口處停了下來,笑著和我們打招呼。詢問了我們的身高后,他從門邊摸出兩根盲杖告訴我們,杖頭必須時刻接觸地面,不可舉高。在他帶著我們往黑暗中走時,男孩問:“我是不是應該閉上眼睛?”
我說:“里面是完全黑暗的,即便睜著眼也什么都看不到。”
大叔答:“因人而異吧?!?/p>
然后我們就完全進入了黑暗里。盲人大叔將我們交給一名引導員后便離開了。因為此時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所以立刻緊張了起來,步子不由得邁得非常小,幾乎可以說是在挪動。聽引導員的聲音,這應該是位大姐。帶我們走進第一扇門之前,大姐讓我們先聽聽里面的聲音,辨別這是什么場所。同行男孩率先說出里面有鳥叫和水流聲,引導員對他的回答表示了肯定:這是個公園。我們在她的要求下先是摸了一棵樹的樹干,我看不見,只能感受到樹皮冰涼的觸感和上面凸起的紋路,之后我們又走到一個小瀑布邊摸了摸流水。其實館內所有的場景都是縮小的,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就幾步而已,但是幾步路如今也變得艱難。我一只手胡亂劃拉著盲杖(若不是想起大叔的提醒,會不由自主地把棍子舉起來在前面亂揮),另一只手拼命地想抓住點什么。有時候引導員會攙著我,指示我扶好欄桿或是墻,有時候我則摸到了同行的男孩。就這樣,我雙手亂揮,腳下幾厘米幾厘米地移動著。接觸過了水之后,引導員說:“這里有個長凳,你們倆上去坐一坐?!蔽颐髦フ议L凳,找到后又小心翼翼地坐下。我長舒一口氣,男孩旁邊還留下了足夠的空位給我。
隨后我們站起來,又走過了一座小橋,略走了幾步,我感覺腳下一軟。我問:“這里是一片草地嗎?”得到了引導員肯定的回答。我心想:若是地上有不干凈的東西該怎么辦呢?盲人也看不到?。?/p>
其實我注意到了,自己在完全看不到的情況下,很難保持睜著眼的狀態,但卻也并非緊閉著,多數時間是一種似閉非閉、似睜非睜的狀態,眼皮不斷地抖動。這讓我想起生活中見到的不少盲人似乎也是如此。
過了草地,我們就離開了此次體驗的第一個場景,來到了第二個房間。引導員告訴我們,這是個公寓。一進門她就要求我們扶著左邊的墻,看看都能摸到什么。同行的男孩很敏捷,先是摸到了一個書包,又摸到一頂帽子。我還摸到一件大的,估計是件衣服。又往前移了幾步,我摸到一個像盒子一樣的東西。我拍了拍盒子,又摸到一個旋鈕,于是激動地說:“是個微波爐!”在微波爐的旁邊還有一個東西,我猜出是咖啡機,再旁邊則是爐灶。引導員說,她在家時也會烹飪,有時還會烤些蛋糕。我問:“盲人自己做飯不危險嗎?”大姐說不會,可我還是挺納悶:即便是健全者還會時不時燒焦了食物、燒煳了鍋。但凡用火、用電都是有危險的,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正想著,我又摸到旁邊有個冰箱;打開冰箱,里面有些“食物”。在猜食物環節我又取得了勝利。
離開廚房往前走,我摸到了墻上的一個“大家伙”,經引導員介紹才知道,這是個裝飾用的獅子造型擺件,旁邊還有張書桌,上面有電腦、鍵盤等。引導員告訴我們,如今,盲人也可以從事IT行業,她認識的幾個盲人朋友目前就在做編程方面的工作。說到盲人從事的職業,我首先想到的是按摩師,今天才第一次知道他們也可以編寫程序。書桌上還放著一本打開的盲文書,盲文由法國人路易·布萊葉于1824年創造,故國際上通稱盲文為“布萊爾(Braille)”,盲文靠著不同的凸起來標識字母,例如a是一個點,b是兩個點等。由于盲文所占位置大,盲文書往往也都用大開本。據引導員介紹,正常的一頁《哈利·波特》的內容,需要用八頁大的盲文書才能容納。當然,盲人閱讀盲文的速度也不會太快。我摸著書上那些凸起的點,只覺得能讀就已經很厲害了。
離開公寓,我們又來到了街上。我先是摸到了門邊的信箱、郵筒,再接著是一大面墻——引導員說這是一家鞋店的櫥窗?!叭绻徽f,這誰能猜得出來!”我感慨道。然后就來到了這個場景的重頭戲:過馬路。我摁了一下交通燈下的按鈕,等聽到“滴滴滴”的聲音響起時,便知道可以過了。我往前邁了一步,忽然不受控制地向下墜,原來這里還有個馬路牙子!還好,這里的“馬路”幾步就過完了,也沒有車來車往。隨后我們進了一家餐廳,一人買了一瓶飲料,坐下和引導員聊天。引導員告訴我們,她生來目盲,因此從不知道色彩究竟是什么樣的。我問她是否也看電視,她說有一種特殊的設置能幫助盲人“聽”電視——比如當電視畫面中有人打開了門,便會有旁白說“主角打開了門”“主角蹲了下來”,等等。只不過她自己不是很喜歡這樣“看”。
聊了一會兒后,引導員帶我們離開了餐廳。忽然間我眼前一亮,我們的黑暗旅程結束了。重見光明的我感到有些興奮,再一看時間,正好過去了一小時。回想起來,那幾個模擬的場景都在很小的空間內,盡可“一目了然”,但因為失去了視力,我們走了足足一個小時。
離開博物館時,我發現在博物館的大廳里有一些圖片和問題,例如肢體功能受限(不能用手)的人如何上網、聾啞人在目睹突發狀況時該如何電話報警、盲人在飯店該如何閱讀菜單等。這些一般人不會想也想不到的問題,對于殘障人士而言卻是生活中要面對的日常,是他們實實在在的需要??赏?,他們的活動范圍有限、他們的聲音微弱,甚至本就發不出聲音,以至于許多人考慮不到他們的需要。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帶我們走了一個小時的引導員大姐,當我們重獲光明時她就消失了,興奮的我們根本沒注意到她的離開。我竟一直不知她究竟長什么樣!我正覺得有些遺憾,忽然回過味兒來,或許這也是館里體驗的一環——盲人靠著聲音相遇相識,本就看不到對方的臉呀!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