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音,鄉味,鄉情,牽縈著多少游子的夢境?昨夜我又夢回故鄉豐惠,尋游了兒時常見的那水、那橋、那人家,尋見了記憶深處的那街、那景、那詩畫……
夢里的豐惠,像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丹青畫,鋪展于浙東四明山麓;似一艘遠古漂來的畫舫,停泊在湖光水色中。
千年古城豐惠,四周水網交織,城里水波蕩漾。一條街河,自西向東穿城而過。有水便有橋,約兩千米長的街河上跨臥著八字橋、濟富橋、九獅橋等十多座各式各樣、功能不一的古石橋,儼然一座古橋博物館。
豐惠是寫意的,小橋流水處就是人家,粉墻黛瓦掩映于環城穿城的碧水間。站在古城中心濟富橋上向東向西望去,只見橋與橋之間、河與街之間都是連排的商家或住戶。這些房屋面向大小街而建,背靠河流而筑,樓底下就是水,河埠的石階從樓板底下一級級延伸著。
豐惠是古樸的,它歷史悠久、文化燦爛、積淀深厚。泛舟縱橫交叉的河網上,那河邊的石駁岸里,每隔一段距離,就鑲嵌著船纜石,有的形同怪獸,有的狀似如意,有的像個朝天的牛鼻,有的像條蹦跳的鯉魚……象征著豐惠人祈禱吉祥如意的純樸愿望。一個個石砌的河埠凹進凸出,高低寬窄錯落有致,猶如一架架古琴,在河的兩側次第排開,彈奏著古城的風情。
豐惠是內斂的,一如含蓄的美女給人無盡的想象。晨光熹微,街邊一扇推窗內有個穿旗袍、搖絹扇的靚女在歌唱:“我家住在古城豐惠,頭枕著清清街河,一條條鸕鶿船捕魚捉蝦,河水里流淌童年夢想……”
這甜美的歌聲中,往來的大小船兒合奏起了揺櫓劃槳的晨行小曲,枕水人家的夢便在街河的淺唱低吟中醒來……
豐惠永遠是游子歸根的故園,園里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街巷弄堂。漫步在石板鋪砌的老巷弄里,有一種奇特的體驗。腳踏在青石板上,從那清空的聲音中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長弄的兩側,一戶戶人家白墻青瓦、木柵花窗,一座座大宅門樓飛檐上翹。忽然飄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隔著院墻的磚格花窗,我瞥見一位麗人正在情郎面前蕩秋千,頓時想起蘇軾的“墻內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這時那位情郎正以美聲高唱:“我家住在古城豐惠,門前是長長街巷,一塊塊青石板鋪到云霞,巷弄里哺育青春年華……”
聽著美妙的歌聲,我輕步走近了一座老宅,大門虛掩著,門環已銹跡斑斑,令我不禁去猜想它的蘊藏,猜想它早前的主人。其實我想得再奇也無妨,千年古城什么都有可能發生過。
推開那古老的門扇,跨進臺門,里面有門廳、轎廳、會客廳,有內宅、書房、私家膳堂……全部建筑呈縱深型推進狀,一進比一進美,一進比一進奇,衍伸出長長的一串景深。
豐惠有的是老宅,有的是臺門,不管是富戶還是平民,廳堂里總是中間放張八仙桌,兩側是太師椅與茶幾,只不過質地有所不同,高端的是紅木,平常的是櫸木。大戶人家的地面鋪的是如同打磨過的有光澤的方磚,門、窗、梁、柱、檐上面是構圖精巧、風格古樸的木雕,門樓匾額上的雕飾,有的是梅蘭竹菊、靈芝花鳥的圖案,有的是八仙過海的戲文。那水磨細磚上的雕刻層次豐富、意境深遠,有些臺門內還在住宅左右或后進建有后花園,客廳和書房前鑿池疊石、種植花木,形成了一個幽靜的庭院,品不盡的是桃紅柳綠的嫵媚,看不盡的是梅風竹影的風韻。
走進或兩進或三進甚至五進的宅第,便會有“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感覺。走過曲曲折折的長廊,經過多種多樣的門戶,站在長長的落地花格窗前,面對栽花種草的幽深庭院,感受到的是一種古箏獨奏般的清靜、淡泊和安寧,聯想到的是一首首韻律幽美、耐人尋味的唐詩宋詞。
一幢幢久經雨打日曬、飽受風霜磨礪的老宅,無不添上了歲月的包漿、歷史的風韻。一門一窗,一廊一柱,一草一木,無不成為豐惠人家淡泊而寧靜生活的象征。
這時耳邊又飄響起了男女聲二重唱:“啊——庭院長廊花窗,小橋流水人家,無論身處何方,我都將它深深牽掛……”
夢尋豐惠,我尋見的是一首古韻的山水詩、一幅唯美的水墨畫……
作者簡介:范智榮(1964—),男,浙江豐惠人,主任編輯,專業從事電視節目釆編攝制四十年,曾任紹興市上虞區廣播電視臺副臺長、上虞影視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出版有電視文學專著《熒海拾貝》。近幾年轉向散文、小說和詩歌創作,已在各級報刊發表文學作品二十多萬字,系紹興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