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通過論述莫氏土司接受儒家文化的過程和內容,結合具體詩文作品分析儒家思想中家國觀念與仁政主張、禮儀與人倫觀念、教育與修身思想、天人合一思想在莫氏土司官族文人作品中的具體體現,闡述儒家文化對忻城社會的積極影響,最后基于忻城當時當地的社會條件,分析莫氏官族對儒家文化接受的局限性。
[關 鍵 詞] 忻城土司;莫氏官族;官族詩文;儒家文化
“忻城”這一地名可以追溯到唐朝貞觀年間,彼時初置忻城縣,隸屬芝州,此為忻城置縣之始。直到宋慶歷三年(1043年),合并芝州,歸思州、紆州為忻城縣。宋、元時期,朝廷廢州設縣,派流官治理。明弘治九年(1496年),朝廷廢除原有的流官制度,轉而任命莫氏土司為知縣,并確立其職位為世襲制,改忻城為土縣。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朝廷廢除土官制度,改流官彈壓。中華民國十七年(1928年),改忻城為正縣,標志著莫氏土司長達四百多年的統治歷史畫上了句號。
莫氏土司官族詩文展現了明清時期莫氏土司家族這一特定群體的文學風貌。這些詩文不僅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而且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注重道德教育和情感表達。此處儒家文化指是以孔子、孟子等為代表,其以道德倫理為核心,強調社會秩序和個人修養。
一、莫氏土司接受儒家教育的過程
在漢代,儒家文化因羈縻郡縣制逐步傳入西南邊陲的少數民族地區。漢朝針對西南夷地區實施“初郡策略”,此舉鞏固了中央在西南地區的統治,還贏得少數民族對中央集權的信賴,從而為儒家文化的傳播鋪設了橋梁。
流官統治時期,忻城的學校教育十分落后。唐貞觀初,芝州置忻城縣,歷經唐、宋、元三朝均未立師建學。明太祖朱元璋認為教化可以達到“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作用,便于洪武二年(1369年)頒布詔令:強調治理國家的關鍵在于教化,而教化之根本則在于學校教育。據此,皇帝命令全國范圍內的府、州、縣均須設立學校。忻城流官開辦縣學。明洪武三年(1370年),忻城知縣流官始辦縣學1所。洪武十六年(1383年),朝廷發布了新的詔令:“各縣學自次年起,每年要選送俊秀通經之生員一名,正月到京由翰林院試經義、四書義各一道,判語一條。中式(及格)者入國子監學習,不中試者原學教官則停發俸祿,生員罰為吏(差役)[1]”忻城教諭駱基鑒于縣學設立時間不長,加之忻城地處偏僻,儒學基礎薄弱,認為難以完成朝廷的貢生要求,遂在洪武十七年(1384年)上奏:“忻城山峒之地,多為瑤蠻族人,衣冠不具,語言不通,自古以來,未有賓興之事。即便如今設立學堂、配備師資,學生還處于啟蒙階段,難以完成貢生任務。[2]”
到永樂十九年(1421年),宜山爆發農民起義,忻城及柳慶諸縣農民紛紛響應,兵荒馬亂,無人送子弟入學。宣德元年(1426年),廣西監察御史申春向朝廷呈遞奏章,指出忻城與思恩兩地頻受蠻寇侵擾,殺虜百姓,當地學子亦被拘略,今忻城全無一人(指縣學生員),思恩只有四人。兩縣人口稀少,多是瑤童,不僅語言不通,難以施教,且大多對求學缺乏興趣,導致學校雖設而教育無從施展。申春提議仿照洪武年間河池縣之例,裁撤縣學。宣德帝朱瞻基準奏,遂罷忻城、思恩二縣儒學[2]。忻城縣學自其設立到最終被裁撤,歷經五十七年,而縣學引導忻城百姓向善的時間實則遠不及此,能夠接受正統教育的生員數量,亦是鳳毛麟角,難成規模。
莫氏家族的前三任土官統治時期,征戰頻仍,尚武而輕文,莫氏土司“弓馬嫻熟,筆墨生疏”,政務文書皆仰仗幕僚代筆。至第四任土官莫廷臣上任,他深感先祖雖武藝超群,卻因文化貧瘠而難以穩固基業,心中常懷才疏學淺之愧,認識到文化的缺失對治理之道的局限。因此,莫廷臣在明正德末至嘉靖初(1520—1531年間),率先于土司府邸內創辦私家學塾,延請名儒教誨子侄輩,詩書之聲漸出蠻鄉,莫氏一族追溯并記述列祖之豐功偉績,銘刻于木板之上,以傳承先祖之遺訓,使之得以永續不輟。莫廷臣之妻覃氏亦深諳此中真諦,時常殷殷叮囑子侄:“爾等務必勤勉不輟,廣開才學之門,多識文字,方能明理達道。自古以來,仕途之路多為飽學之士所辟,切勿自怠。[2]”
第六任土官莫鎮威接任不久,便于明萬歷三年(1575年)在鄉間設立社學,親自督導后輩的學業,尤為注重文學修養與仕途之道,在鞏固邊陲安寧之余,莫鎮威以文化教化潤澤鄉里,使得偏遠之地漸趨文風鼎盛。忻城土縣存在兩種塾館,一種是專供土官家族子弟就讀的官塾和經濟條件尚可的土民所立的私塾。官塾建立于土司衙署所在的縣城里,私塾分散于全縣十六里堡各處。這兩種塾館按照學生的年齡層次和學識基礎,進一步細分到蒙館和經館,分別學習不同難度的內容。蒙館收十二歲以下蒙童,課程內容包括《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主要是識字習字,不涉及書義解釋。經館(亦稱大官)則招收已啟蒙、年滿十二的學生,講授《四書》《五經》、名家詩文辭賦和教寫訴狀、契約、祭文等應用文和論說文[3]。至此,儒家經典在邊陲之地生根發芽,土司官族文人的知識水平和文化素養顯著提高。
二、莫氏土司官族詩文中的儒家思想
忻城莫氏土司詩文中的儒學思想主要體現在其詩歌辭賦、家訓條規以及日常治理的實踐中,這些詩文不僅是對儒家思想的繼承與發揚,也是土司家族維護統治和訓治后人的重要準則。
(一)家國觀念與仁政主張
莫氏土司官族文人詩文展現出忠君愛國的觀念和仁政主張。忻城土縣第三任土官莫魯《官箴》開篇即言“追溯我祖,出自軍門”,并提及“我朝定鼎”“子蒙世襲,恐負君恩”,這些表述體現對朝廷的忠誠,是儒家忠君思想的體現。儒家強調君臣有義,臣子應盡心竭力為君主和國家服務。第六任土官莫鎮威的《訓蔭官》誡訓子孫后代為官者要修身立德、勤學古訓,為民造福、視民如子,秉持民本理念,輕斂恤民、公正執法。這些教誨處處顯示出儒家的仁政主張的精髓與奧義。
(二)禮儀與人倫觀念
儒家思想重視忠孝和家族倫理,認為忠孝是維系社會和諧與穩定的重要基石。在忻城莫氏土司的詩文中,這種思想也得到充分體現。莫氏官族通過家訓和條規來強化家族成員的忠孝觀念,要求他們忠于國家家族、孝敬父母長輩。這種忠孝觀念不僅有助于維護家族內部的和諧與穩定,也有助于增強家族成員對國家和社會的責任感。第十二任土官莫振國《教士條規》中“文禮樂”一則中即指出:禮樂是由人的性情而起,是人性情感的表達和社會秩序的規范,強調禮樂在日常生活中的不可或缺性。通過描述禮樂對人們行為舉止、社會風氣的影響,進一步闡明禮樂的社會功能?!白饑缼煛币粍t中強調尊師重道的重要性,通過引用《禮記》中的規定和古代學者的實例,展現古人如何踐行敬師之道。通過“學禮學樂,圣人尚不敢私心自用”的論述,指出即使是圣人在學習禮樂這樣高深學問時也不敢有絲毫的自私偏見,更何況是普通的學生,從而強調虛心向學、尊重師長的重要性。莫鎮威《訓蔭官》的:“祖宗父母,恩罔極矣;水源木本,其恩報哉;伯叔昆弟,德至渥矣?!保?]強調孝敬祖先、尊敬長輩、兄弟和睦的傳統,這是儒家孝悌觀念的體現。
(三)教育與修身思想
儒家思想強調教育的重要性,認為通過教育可以培養人的道德品質和治國能力。在忻城莫氏土司的治理中,教育處于重要地位。如第十一任土官莫元相的《勸官族示》中,他勸誡官族子弟讀書明理,始不犯上作亂,暴戾凌人。土司家族希望通過教育培養出有道德修養又有治國才能的接班人?!豆袤稹罚骸懊绅B惟正,長人勿殘”和“后來襲職,亟書之鞶”等,強調教育和家族傳承的重要性。儒家重視教育在塑造人格、培養品德方面的作用,同時也強調家族傳統和文化的傳承與發揚。在莫震《處世》一詩中的“惟憑一恕心”,詩人主張以“恕”為處世之道。恕,即寬恕、包容,是儒家思想中重要的倫理原則。詩人認為,在復雜多變的社會中,唯有以寬恕之心待人接物,才能保持內心的寧靜與平和,這反映了一種超然物外的出世情懷。而“吾憂修德淺”詩人擔憂自己修養德行不夠深厚,這種自省的態度也透露出一種對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即不滿足于世俗的成就,而是不斷尋求內在的提升和完善。這種追求精神超越的態度,與出世思想中追求心靈自由和解脫的精神相契合。“士能伸信義,千古貴知音”詩人強調士人應當堅守信義,詩人珍視知音之情,認為對信義和知音的重視是千古流傳的寶貴品質。
(四)天人合一的意識
在莫氏土司的詩文中,常常流露出對自然美景的熱愛和敬畏之情。他們通過描繪山川、河流、草木等自然景觀,展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這種描繪不僅是對自然美的贊美,更是對“天人合一”思想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理念的體現。例如,莫鎮威《游西山迎暉樓感賦》詩歌開篇即描繪山色上樓、秋容難描的壯麗景象,體現了儒家對自然之美的崇尚與欣賞。儒家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詩人通過描繪自然美景來表達對大自然的敬畏與熱愛?!把阈袝鴤€個,禽語喚哥哥”描繪了雁陣有序飛行、禽鳥和諧共處的場景,隱約透露出儒家思想中“和”的理念,即社會與自然界的萬物都應和諧共存?!耙袡诤羰?,迎岫訪煙螺”則透露出詩人超脫塵世、寄情山水的情懷。這種超然物外的態度體現了儒家士大夫在仕途之外尋求精神寄托的傳統。“樂此發狂歌”一句表達了詩人在西山迎暉樓所見所感帶來的喜悅與歡暢,體現儒家所倡導的樂天知命、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即使在仕途之外,也能在自然山水間找到心靈的慰藉與快樂。
三、儒家文化對莫氏土司的影響
在漫漫歷史長河中,歷任莫氏土司持續吸納并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促進地方文化與儒家文化的交融共生,逐步孕育出獨樹一幟的土司文化體系,也成為莫氏土司在忻城地區穩固統治長達五百余載的重要精神支柱與文化基石,其影響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維護了社會安定,平息了莫氏土司家族內部紛爭。在土司統治期間,因權力之爭而發生內訌有五次。內訌使土司家族元氣大傷、每況愈下,社會動蕩、民心渙散。儒家強調禮制與秩序、倡導仁愛與寬恕、提倡中庸之道,在處理內部矛盾時,提倡尋求妥協和共識,避免極端和暴力,這種思想在土司內訌平息過程中具有積極意義。莫宗詔襲職后,深感家族紛爭之害,遂倡導“以武止亂,以文治世”,積極引入儒學教育,以期通過文化熏陶促進家族和諧。至其孫莫延相時期,歷經百年的家族內斗終得平息,彰顯儒學在化解家族矛盾中的積極作用。
其次,通過科舉考試獲取功名的人數增加。在土司莫振國的推動下,忻城開始建立學校,培養子弟。據中華民國《續修莫氏族譜》記載:自清嘉慶至光緒末年(1796—1906),莫氏官族中有舉人二名、拔貢二名、恩貢四名,歲貢十二名,附貢二名;另外還有廩生、增生、附生一百余名[3]。讀書風氣蔚然成風,進一步推動儒學在忻城的廣泛傳播。
此外,儒學的發展推動了忻城的文學創作水平的提高。儒學注重倫4+BCIYqlOmMP6LecKC14WFVTbBx/yqHUNN+W4sm5lM8=理道德、社會責任與個人修養,這種思想體系使文學創作不局限于個人情感表達,還融入了社會價值觀和道德思辨。歷代土司及官族子弟中涌現出眾多文學才俊,如莫震的田園隱逸詩《靜而軒即事二首》《韋村幽居》《村居》等,莫元相的山水游記《黃竹巖記》《翠屏山賦》,莫振國的《迎暉樓文》《西山記》,莫云卿的思練八景組詩等,展現了較高的文學造詣和思想深度,體現出儒學對忻城文人創作風格與內容的深刻影響。這些文學成就不僅豐富了忻城的文化底蘊,也進一步證明儒學在忻城地區的影響與廣泛傳播。
四、儒家文化在忻城傳播的局限性
儒家文化在忻城的傳播是與當地文化不斷融合的過程,其影響深度因此受到限制:一方面,忻城是壯族的聚居地,壯族人民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傳統和信仰體系,如崇尚巫風等。這種文化背景使得儒家文化在初期難以被當地民眾迅速接受。此外,語言溝通也成為一大障礙,盡管土司統治者熟悉當地各少數民族的語言,但儒家經典以漢語書寫為主,語言上的障礙也限制了儒家文化在普通土民中的廣泛傳播。另一方面,忻城地區曾經歷過多次社會動蕩,如宜山韋萬皇起義等,社會不穩定導致教育資源的匱乏和民眾對教育的忽視。在縣學荒廢后,忻城沿例不建縣學,教育資源的匱乏使得儒家文化的傳播受到限制。盡管后來土司們興辦學館、社學、義學等教育機構,但這些機構主要面向官族子弟,普通土民難以獲得受教育的機會,表現了土司教育具有明顯的階層與階級性。
五、結束語
莫氏土司家族作為忻城地區的土司統治者,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土司文化。儒家思想經過幾代土司的努力逐步在忻城生根發芽。土司官族通過建立私家學塾、社學等教育機構,培養家族子弟的儒學素養。儒家經典在他們的教育體系中占據重要地位,莫氏土司家族的知識水平與文化素養都有大幅提升。莫氏土司官族的詩文創作的儒家思想的影響,特別是在家國觀念、仁政主張、禮儀人倫、教育修身和天人合一等方面都有所體現。這些詩文不僅是儒家思想的延續,更是統治手段和教育后人的工具。盡管儒家文化在忻城得到一定程度的傳播,但由于壯族文化、語言障礙以及社會動蕩,儒學影響主要集中在官族和少數富裕家庭中,普通土民的接受程度有限,這反映了儒學傳播的漸進性與局限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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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黃汝迪,黃雪梅,編注.廣西忻城土司詩文選注[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 2006.
作者單位: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