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平的一端是6個人,另一端是2300萬人,你可能很難想象,如此之少的人,會和這么多人的日常息息相關。
他們是撫順市江河流域分局大伙房派出所的民警,他們所守護的,是遼寧省中部七城市的大水缸——大伙房水庫。
走過四季
在衛星圖上看大伙房水庫,你會發現,這不是一個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湖,更像有著枝枝杈杈的粗樹枝或者老樹根,他們的日常,就是在這枝枝杈杈間穿行。
繞水庫一周的圍欄,平面長度430公里,已超過沈陽和大連之間的距離。“周圍都是山,這還沒算上下坡的長度呢。”派出所所長宋懿安說,2014年建立的大伙房飲用水水源保護區,是遼寧省最大的飲用水水源地,也是國內最大的湖庫型飲用水水源地,庫容22億立方米,每年為撫順、沈陽、遼陽、鞍山、營口、盤錦和大連7個城市供水12億立方米。
開車繞湖巡查是他們的重要工作之一。由于冬春季的封凍和化凍,圍欄總會有些缺口,一把鉗子,一捆帶刺的鐵絲,巡查中的他們手邊離不開這兩樣,為的是第一時間修補好護欄。冬天是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寒風,夏天是烈日和很快濕透的襯衫,以及夜里飛舞的蚊蟲。“一咬一個大包,至少一元硬幣那么大,常常十幾個甚至更多。”
他們也乘著所里的快艇每天巡視湖面。這看似拉風的工作并不容易,封凍前和剛剛化凍的時候,凜冽的風會讓人感受到什么是體感溫度和實際溫度之間的差異。
冬季,他們往往要開著綁上大塊泡沫以增加浮力的微型面包車上冰面,所里的老大哥們總是堅持自己來開車,他們在這里工作了半輩子,水庫的脾氣,沒有誰比他們更熟悉。大約30年前,派出所的前輩王秀章和同事在抓捕嫌疑人返回的路上,冰面破裂,逃生過程中他托了一把嫌疑人,可自己再也沒爬上來。他們的堅持既是責任,也是對戰友的懷念。
身為所長,宋懿安很尊重他的這些老大哥:一位即將退休的同事,因為上樹安裝監控設備,腰椎骨折躺進了醫院,這讓他覺得“很對不起人家”;另一位叫王斌的民警,在臨近退休時被查出重病去世,2024年10月,他的骨灰葬在了派出所對面的山上,守望著這一池碧水。
如今,科技讓他們的工作事半功倍。所里連上了水庫的監控系統,白天5公里、晚上2公里的探測距離,讓水庫大約90%的區域盡收眼底。未來他們還將試點裝備無人機監控平臺,人為設定半徑10公里的巡邏區域,全天候無死角自動巡邏。
但巡邏仍在堅持。“現在還會有人打聽我們在不在崗,只要我們巡邏,就是對他們最大的震懾。”宋懿安說。
夜半出擊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大伙房水庫1958年竣工,幾十年來當地居民習慣了水庫帶來的收益,誰家的小伙子會打魚,當年在相親市場絕對是香餑餑。但打魚也會影響水質:每年春天,水庫要投放幾十萬斤的鰱魚魚苗,以浮游生物為食的它們是凈化水質的專家。由于純天然放養,這里的花鰱,也就是俗稱的胖頭魚,成了遠近聞名的拳頭產品時,也被一些人盯上。盜捕者會拉起一道上百米長的漁網,一網就可能撈起上千斤的魚,價值10多萬元。
抓捕,要的是人贓俱獲,但巡邏時民警在明處,盜捕者在暗處。后來民警開始蹲點,帶著水、望遠鏡和配有140毫米長焦鏡頭的相機,時間一般是從午夜到天亮。在水庫邊上演的這場“貓鼠游戲”,危險隨時可能發生。一個初秋的夜晚,民警劉偉秀在追捕過程中腳下一滑,從2米多高的石砬子摔下,傷了腿,手機也摔得粉碎,直到一個多小時后,同事們開著船一路找來。
即便這樣,實際效果仍是“效率低,不好抓人”。深夜的水庫萬籟俱寂,不要說燈光,連打火機的聲音也可以傳出很遠,盜捕者也會安排專人放哨,交易時直接用現金。
民警換了個思路:從現場到市場。宋懿安說,只要在市場里看到體色偏深,且體型特別大的胖頭魚,基本可以確定是從水庫捕撈的。
鎖定送魚人后,他們開始跟蹤,接下來穿著迷彩服、挎著一個大破兜子進村偵查,看哪家正在曬網,哪家院子里有三輪車和皮筏子。要是被人問起,標準話術是“上山整點兒山貨”。然后找一個山頭,再找一棵10多米高的大樹爬上去,安好攝像頭對準村口,最后掛上一塊鋰電池,一個星期后檢查錄像。這個過程中很多人都有摔下樹的經歷。
他們努力的結果,直接體現在盜捕數量的下降上:2019年是幾十起,2023年是10起,2024年初到11月底是五六起。
為了一池清水
可遠觀,不可褻玩,說的不僅是劉禹錫筆下的蓮花,大伙房水庫也是一樣。
20多年前,當宋懿安還是個孩子時,這口大水缸“特別熱鬧,里面還有游船”。那時的劉偉秀已經在大伙房水庫工作,在他的記憶里,夏天的大壩下“幾百上千人游泳”;稍遠的水庫岸邊,農田和牛羊上演著一曲曲現實中的田園牧歌。
現在的這里是一片寧靜。所有的民警都知道:保護好這口面積100.66平方公里的大水缸,就相當于保證半個遼寧省的水源安全。
400多公里長的圍欄,難免有缺口,村民會把牛羊趕到水邊,水好草肥;春天到了,挖點兒野菜回家;天熱了,到水庫里游個泳……抱歉,根據《大伙房水庫保護條例》,這些看似尋常的舉動都不可以。一條展現大伙房水庫秀麗風光的抖音短視頻,也曾給他們的工作帶來不少麻煩——沒多久,上百輛私家車慕名而至,一個晚上就有10多人扎營露宿。民警連續守了半個多月,忙到沒時間回所里吃午飯。
這不是小題大做,為了這一池清水,撫順付出了很多。
監控室墻上掛著一幅10年前制作的水庫區平面圖,上面的很多名字——養牛場、養豬場、度假村,都已經成為歷史;再早一些,水庫上游的清原滿族自治縣、新賓滿族自治縣和撫順縣關閉了上百家企業和養殖場;曾經的網箱養魚也被禁止,因為投喂時剩下的餌料會在水中發酵腐爛。這兩年火爆的旅游也與大伙房水庫無關了,即便是著名的“元帥林”和薩爾滸風景區,同樣有圍欄橫在游客和水庫之間。
于是曾經的游樂場沉寂了,一些當地人也在抱怨:“守著水,卻看不到水。”
宋懿安和他的同事明白,他們的工作,就是要讓這些付出不白白浪費掉。“打擊不是我們的目的,要讓大家知道這是遼寧的大水缸,是2300萬人喝水的地方。”
居民不理解怎么辦?勸。罰不是目的,目的是讓居民改變習慣。不但自己講,還要發動鎮里和村里一起講。講理的同時也要講情,比如家里來客人,來水庫摸兩條魚待客,宋懿安和同事們會把他們勸回去,而不是簡單地處罰。
這一切,換來的是碧水藍天,水面以下十來米的游魚可數;是水質穩定保持國家Ⅱ類標準,水質達標率為100%。“這工作其實挺有自豪感的,回家和孩子聊,也挺有成就感,你說是不?”宋懿安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