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媒體素養推動媒體參與和教育變革

內容提要：道格拉斯·凱爾納和杰夫·沙爾在2019年出版的《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中指出，批判性媒體素養是人們在技術擴張時代更好地自我發展并推動社會進步的對策。兩位學者提出了一種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媒體素養教育框架，要求人們關注媒體技術的使用，強調對媒體內容進行批判性分析和理解以應對信息時代的復雜挑戰，并由此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和社會責任感。他們提出的問題具有全球性和時代性，提供的以媒體素養教育推動媒體參與以及教育改革的思想也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關鍵詞：批判性媒體素養 媒體參與 教育變革

道格拉斯·凱爾納（Douglas Kellner）是文化理論和媒體文化研究界國際知名學者。其有關媒體文化和批判理論的多部著作已被譯介至中國，但迄今為止，他和杰夫·沙爾（Jeff Share）合作多年的媒體素養研究尚未在我國獲得足夠的重視。凱爾納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特聘研究教授，著名的社會哲學家；沙爾現為UCLA教師，曾是自由攝影記者，作品曾獲奧斯卡·巴納克獎和世界新聞攝影新聞專題系列最高獎項，近年來一直從事媒體素養的研究與實踐。兩位學者在媒體素養研究領域合作十余年，共同致力于通過教育推動社會變革。2019年，他們共同出版了《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媒體參與和教育變革》（本文中簡稱《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為人們（尤其是教育實踐者）如何應對技術擴張時代的多媒體文化環境挑戰和機遇提供了理論框架與應對之策，也是為培養公民的批判性思維和社會責任感，推動社會進步和全球公民意識的形成而做的理論與實踐的雙重努力。

“批判性媒體素養”是當代人素養中至關重要卻尚未受到足夠重視的一維，大致包括信息的獲取、選擇與辨識，發布、傳播與制作，以及議題的發起和參與能力等。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提升對于增強人們的批判性思維、應對技術擴張時代的媒體文化挑戰、培養公民意識與社會責任感、推動社會公平與進步等方面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一書的觀點建構以及案例中具體的教學實施方法對于我國媒介理論研究者、媒介教育實踐者和青少年媒介使用和參與者均具有啟發及參考意義。

一 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時代意義

互聯網新技術日新月異，大數據、算法、AI、大模型等支持了平臺資本主義的迅速膨脹，形成了數字生活的新秩序，造就了各種新媒體形式及內容，將日常生活在線上與線下同時展開。這一時代性特征要求人們對包裹在周圍的多媒體語境進行更加深入的思考與解讀。凱爾納和沙爾提出，伴隨技術革命的開展，世界各地的人口、社會政治和環境也在發生重要變化。全球新冠疫情表明，我們對早期對全球化所進行的概念化認識和批評可能還不夠深入。媒介和信息傳播技術可以用于娛樂、教育，為人們賦能，同時也可以分散注意力、帶來誤導以及被用于操控。這些復雜的傳播、表征、生產、分配和消費系統，是一個不斷追蹤并販賣私人活動及個體數據的生態系統，也是教育我們了解自己和周遭世界的一種形式。可以說，批判性媒體素養是人們在技術擴張時代如何更好地自我發展和推動社會進步的應對之策。

素養（Literacy）包括獲得技能和知識從而讀解世界上的各種文本，并成功駕馭和應對挑戰、沖突與危機，是人們有能力參與地方、國家和全球經濟、文化、政治的必要條件。傳統的對素養的認識過多注重技術技能和媒體使用，試圖探索固定的外部現實，是一種實證主義心理學模式。如人們經常講的數字能力、信息素養等，意在培養人們更好地掌握新技能、適應新時代。但在這一進程中，卻忽視了對媒體素養“政治性”的關切以及對媒體內容的批判性分析。

在新媒體環境下，人們越來越認識到，媒體的表達有助于構建我們對世界的設想和理解。在美國大選中暴露出的劍橋分析事件以及對fake news的熱議，讓人們開始忌憚新媒體影響民主及公共生活的力量。2021年1月，美國智庫蘭德公司發布報告《媒體素養對抗真相衰退》（Media LiteracyStandards to Counter Truth Decay），指出假新聞的編造和傳播更加肆無忌憚，而客觀分析和事實在美國公共生活中的影響卻在不斷減弱，這一現象被稱為“真相衰退”（Truth Decay）。與此同時，階級、種族、性別、性向等批判理論關心的議題也在多媒體語境中獲得了新的普遍性。在全球語境下，面對文化多元及社會差異問題，批判性媒體素養無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作為教育者，凱爾納和沙爾都希望能夠重視批判性媒體素養，將其視為教育者增強公民參與度和重新確立民主承諾的重要策略。

2023年10月，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通過了一項新的立法《議會法案873》，要求K-12 學校向學生教授媒體素養，將媒體素養內容整合到數學、科學和歷史社會科學課程中。法案不僅要求學生學習多元媒體資源，還要求學生能夠學會識別虛假信息，理解情緒操縱的技巧，判斷內容作者意圖，從而負責任地為數字空間做出貢獻。沙爾表示，從事實核查分析技能，再到隱私保護和反抗網暴這些涉及內容創造的能力，這種跨學科的囊括和教育方式不僅大幅度地提前了媒體素養的學習時間，而且很有效地完善了學生能夠運用這一概念的思維框架。截至2023年12月，美國至少有十八個州已經頒布了正式的媒體素養教育標準或要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媒體素養教育對公民、民主及未來發展的重要意義。沙爾說，“批判”才是關鍵。

二 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理論基礎

凱爾納和沙爾所提出的批判性媒體素養，關注數字時代媒體素養概念、范圍的變革以及從閱讀、使用媒體到參與制作媒體的重要性，認為現有的媒體素養教育存在極大局限性。他們開宗明義地指出，應重新定義和實施媒體素養教育，而其中最重要的方面就是“走向批判”。

批判性媒體素養理論工作的重要部分來自文化研究的多學科領域。如《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所說，“這是一個批判性的研究領域，由法蘭克福學派、伯明翰學派、女性主義、酷兒理論、批判性種族理論、批判性土著理論以及其他致力于文化產業影響的研究者的成果組成。這些學派將意識形態的概念擴展到階級之外，包括了性別、種族、性向以及其他身份認同力量和壓迫性力量，同時推進了將受眾作為積極意義創造者的復雜理解。運用符號學、女性主義、多元文化主義、后現代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辯證理解以及文本分析和受眾理論，批判性媒體素養已經發展為一種將媒體和大眾文化作為動態話語加以分析的實踐，這些話語再現了占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以及娛樂、教育，并為反霸權提供可能的替代性方案”。

兩位學者在參考該領域既往研究的基礎上，提出批判性媒體素養的六項概念性理解，作為理解和應用批判性媒體素養的基礎。其中，包括社會建構主義（Social Constructivism）、語言/符號學（Languages/Semiotics）、受眾/立場（Audience/Positionality）、表征政治（Politics of Representation）、生產/機構（Production/Institutions）、社會和環境正義（Social and Environmental Justice）。這六項概念性理解引導人們對媒體內容發出質問，充滿批判色彩。

“社會建構主義”提醒人們，媒體內容是通過特定社會、文化和歷史背景下的各種決策和選擇而產生的，因此需要問出“誰在建構”這一問題。“語言/ 符號學”提醒人們，在分析媒體文本時，要去解讀其使用的符號背后的社會、文化和歷史背景，識別其建構過程中的偏見和權力結構，需要問出“如何建構”的問題。“受眾/ 立場”提醒人們關注受眾的社會、文化、經濟和個人背景會影響他們對媒體內容的理解和反應，因此在分析媒體內容時要考慮受眾及其社會地位的多樣性，需要問出“如何多元理解”的問題。“表征政治”提醒人們要關注媒體中的性別、種族、階級和其他社會身份的表征，理解媒體如何通過表征維護或挑戰現有的社會權力結構，注意到“媒體的意識形態性”問題。“生產/ 機構”提醒人們要在理解媒體生產背后機構、經濟和政治力量的基礎上去解讀媒體文本，關注“媒體內容創建目的”這一問題。“社會和環境正義”提醒人們要將媒體文化視為一個斗爭的領域，理解媒體在推動或阻礙社會和環境正義中的重要角色，問出“誰受益誰不利”的問題。這些概念性理解試圖引導人們，特別是教育者和學生們去批判地分析任何一個媒體、文本和語境。

三 批判性媒體素養的重要維度

批判性媒體素養涵蓋多個重要維度，包括交叉性、立場認識論、質疑權力、階級分化的表征、審視種族和種族主義、性別和性向的問題等，系統地探討了媒體如何通過特定的表征方式反映和重塑社會結構和權力關系。這些維度也是對前述概念性理解的呼應，通過詳細的案例分析，可以更清晰地理解媒體在傳播意識形態和維護權力結構中的作用。

凱爾納和沙爾指出，由于媒體和大眾文化的多面性，批判性媒體素養教育者需要多視角方法和多形式的批評理論，來檢驗媒體文本表現身份和延續歧視的方式。其中，金伯利·克倫肖（KimberléCrenshaw）提出的交叉性概念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視角。交叉性理論強調個人身份是由多重社會分類（如種族、性別、階級等）交織而成，這些分類共同影響個人的社會地位和經歷。媒體在反映這些交叉性時，往往帶有隱含的偏見和權力結構。這一概念就可以用來分析媒體文化爭議領域的斗爭，探索反壓迫形式的各種表征。例如大眾媒體習慣于把非裔美國婦女描繪成刻板的保姆、主婦、福利享受者和辣媽，這可能會將美國黑人婦女所受的壓迫正當化。在很多影視作品中，亞裔女性角色被塑造成聰明且強大的形象或順從、內向的角色，背后同樣是對種族、性別的刻板印象。

立場認識論認為，個體的知識和視角受其社會地位和經歷的影響。媒體的報道和內容制作也受制于這些視角，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和強化了現有的社會不平等。例如，大多數研究和媒體報道都是從占主導地位的立場開始的，比如電視戰爭報道，在談論平民傷亡之前先采訪軍隊官員。享有特權的人往往很難看到壓迫他人的結構和意識形態。而立場理論（Standpoint theory）是一種向上研究（studying up），即從邊緣化立場開始探究，這就增加了看到更大社會結構的可能性，而這些結構往往被霸權主義意識形態掩蓋。而利用立場認識論可以改變研究的起點，避免將社會結構自然化、正常化從而成為一種“常識”。

質疑權力也是批判性媒體素養的重要維度。福柯（Michel Foucault）曾提出這樣的觀點：“所有權力關系都離不開知識領域的建構，所有知識也都假設并建構權力關系。”因此，通過分析媒體文本，可揭示權力如何通過媒體得以維護和再生產。質疑權力包括識別控制信息傳播的人和機構，解讀他們的利益和動機，加深對結構性壓迫的理解。凱爾納和沙爾還引用哈丁（Sandra Harding）的“共同建構主義”（co-constructivism）理論，認為可以通過思考共同發展或構建起來的文化及知識，保留現實主義和建構主義對我們的社會環境、表征及表征所要表現的現實之間關系的最好理解。

階級分化和結構性不平等一直是組織社會和控制人們生活的強大體制。雖然主流意識形態認為，階級在當代美國社會正在消失，但事實上階級差別正在擴大，特別是在種族方面。社會階級是高度編碼的，特定的詞語和圖像隱含著許多概念，經常引發貶低窮人和工人階級的刻板印象，以及對上層階級至上的信仰。因此，美國的媒體往往頌揚富人和權貴，而消極地表現窮人和勞動人民。如在報道經濟危機時，媒體常常將低收入家庭描繪成依賴福利和缺乏工作動力的形象，而將富裕階層描述為勤奮和成功的典范。由于巨大的跨國公司控制著大量的信息和娛樂，其所講述的關于階級的故事就必須要被批判性地解構和重構。

“種族一直是一個主要范疇，一種模板，貫穿美國歷史中不平等、邊緣化和差異等各種模式。”媒體在反映種族和種族主義的問題時，往往會再現和強化社會中的種族偏見和種族歧視，還通過選擇性報道和表征方式影響公眾的種族觀念。美國電影、廣播和電視歷史，始終有一種對有色人種進行種族主義表征的傳統。《國家的誕生》頌揚3K黨，表現黑人有害的刻板印象；好萊塢類型電影將有色人種表現為仆從或有威脅的罪犯。通過批判性分析媒體中的種族表征，可以揭示隱含的種族主義觀念和結構，優生學、白人至上、種族微歧視……都在會在批判中展現出結構性關聯。

性別和性向的表征也常常反映并強化了社會中的性別偏見和歧視。男權制和性別歧視的意識形態與結構，與異性戀主義交織在一起。自20 世紀60 年代婦女運動和性解放運動以來，男性和女性在媒介表征中的角色正在轉變，女性表征的方式也已發生變化。漫畫和電影中的超級英雄類型一直在挑戰以前對種族、性別和性向的刻板印象，“男半球”、厭女癥、性別多元化、語言表達等，都可以作為批判性地審視性別與性向社會結構的媒體文本，揭示性別表征背后的權力結構和意識形態。

四 將理論付諸教育實踐

凱爾納和沙爾說道：“我們寫這本書，意在推動將批判性媒體素養作為一種理論框架并貫徹進實踐教學法中，從而增強與媒體文化相關的個體自治權，賦予人們批判性地閱讀、寫作以及創造更美好世界的能力。”將理論付諸教育實踐是本書重要目標。如，沙爾創建并一直教授批判媒體素養課程，該課程是UCLA教師教育項目中所有新教師候選人都要上的課程；此外，沙爾還教授三門新媒體素養輔修課。《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的第三、四章就通過更多的教學案例，展現了將批判性媒體素養付諸于教育的諸多可能。

從相關論述和案例看，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教學在學生層面至少要完成以下三項目標：一是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使其能夠批判性地分析媒體文本；二是提高學生對各類媒體文本的敏感性，幫助其識別和質疑媒體中的偏見和權力結構；三是通過批判性媒體素養教育，培養具有社會責任感和民主參與性的公民。在教師層面，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目標在于：一是讓教師認識到自己的關鍵角色，他們不僅是教授知識，更要善于引導和啟發學生展開批判性分析；二是盡可能將批判性媒體素養融入更多教學內容；三是在此基礎上推動教育變革。在社會層面，培養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目標，是推動社會進步，推動全球公民意識的形成，實現更好的社會正義。

與傳統意義上的教學法相較，培養批判性媒體素養的主要挑戰，在于它沒有確立的原則、經典的文本和久經考驗的教學程序，因此更具開放性和實驗性。同時，媒體文化的相關技術與資料是如此多義、多元且受到多種解讀影響，需要在對媒體文化復雜的圖像場景、意義表述和信息意涵進行差異化讀解和感知時保持敏銳。因此，本書展現了了大量豐富多元的就教學案例。與其說這些案例是在提示教育者們應該怎么教學，不如說通過這些案例，展現了如何應用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理論展開更富有創新和創見的教學實踐。

從教學內容看，不同科目的教學中都可以融入批判性媒體素養。如：“數學課的學生可以通過圖表和統計，來分析數字是如何被用以支持或破壞某些議題的，從而證明所有媒介、數字、單詞、圖像或聲音都是一種社會建構（概念性理解1：社會建構主義）。英語教師經常讓學生嘗試說服性寫作，這很容易引導學生分析并制作廣告。學習文字和語言的力量在每一種交流媒介中都適用，雖然每種媒介有不同的規范和慣例（概念性理解2：語言/符號學）。音樂課程提供了探索電影中聲音的使用以及抗議歌曲如何激發社會運動的機會。通過比較各種音樂的文化背景，學生可以了解觀眾如何根據他們的經歷、信仰和文化來協商意義（概念性理解3：受眾/立場）。歷史教師在幫助學生理解不同視角、多重解釋以及誰擁有講故事的權力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概念性理解4：表征政治）。體育課是解開體育運動中性別表征不平等的理想場所。由于男性體育獲得了更多媒體報道和經濟支持，學生們可以調查產生差異的經濟動機（概念性理解5：生產/機構）。理科學生可以分析科學概念的表述方式，并質疑誰最有可能從科學中受益或處于不利地位。歷史上，科學一直被用來支持社會主導敘述，常常影響人們相信自己不理解的東西，僅僅是因為他們信賴科學的“推定客觀性”（概念性理解6：社會和環境正義）。”

盡管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教學是實驗性和開放性的，但《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依然提供了有益的策略。例如多模態教學，即結合文字、圖像、音頻和視頻等多種媒體形式，增強學生的學習體驗。通過多模態教學，學生能夠更全面地理解和分析媒體內容。如伙伴教學法，即鼓勵學生分組合作，共同完成媒體分析或制作任務，不僅能夠提高學生的團隊合作能力，還能通過討論和交流深化對媒體文本的理解。再如參與媒體創作，即通過實際的媒體內容制作，以及發起多媒體行動，激發學生的興趣和創造力，提高他們的參與感和主動性，在實踐中學習和應用批判性媒體素養理論。此外，在課程設計方面，批判性媒體素養相關課程已經涵蓋從初級語言藝術、社會研究到中學數學、科學等各個不同的學科領域。

實驗性和開放性的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教學，顯然并不是一個單向的過程，而是一個理論與實踐相互反饋的循環。實驗性和開放性的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教學，也不僅是一門課程，而是力爭融入到每一門課程當中。正如《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所言：“21世紀的批判性媒體素養教學法，將對媒體表征、權力和意識形態的討論整合到同一個課堂上，而不是將這些內容作為獨立部分分別講授。這不僅僅是教育技術，也不僅僅是教學計劃集合；它是一種教學方法，發揮著指導教師和學生批判性地質疑所有信息、工具和想法的框架的作用。”

五 環境正義即社會正義

該書通過深入討論環境與社會正義這一議題，將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理論及教學法融入教學實踐。西方的環境正義與社會正義問題往往相互依存。環境問題常常伴隨著社會公平問題，如弱勢群體承受了更多的環境災難，爭取更公平的環境政策也會和社會公平政策息息相關。關于選擇環境與社會正義議題的原因，凱爾納和沙爾引用納奧米·克萊恩（Naomi Klein）的觀點，“隨著氣候變化成為影響這個星球上生命的最大危機，企業和政治家們正在捏造事實和情緒，制造對科學的懷疑并重新構造話語。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不受管制的資本主義、泛濫的消費主義、聳人聽聞的新聞報道以及石油燃料的開采和燃燒，正結合在一起創造一場足以改變所有事物的環境災難”，指出關于這些問題的媒體信息提供了一個理想的空間，學生可以在其中開展批判性分析，通過使用批判性媒體素養框架，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展開質疑，并創制他們自己有關環境正義和可持續性的媒體信息。

《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的第五章探討了環境正義與社會正義的緊密聯系，強調媒體在報道環境問題時的重要性以及假新聞對氣候變化認知的影響。通過分析新聞報道中的實例，如密歇根州弗林特水危機和颶風卡特里娜，揭示了媒體在塑造公眾理解和行動中的關鍵作用。此外，假新聞通過誤導公眾、破壞科學共識，阻礙了更好的應對工作。書中還給出了通過創造媒體內容來挑戰問題的案例，并辟專節呈現兩位教師的教學實踐，展示了如何在教育中融合環境正義與社會正義。最后強調，數字媒體的使用賦予個人和社區更多參與公民社會的機會，學生通過社交媒體平臺推動環境保護運動，展示了數字媒體在促進社會變革中的作用。

對“利用數字媒體參與公民社會”的強調，是關注數字媒體對個人和社區的賦權，使其能夠應對環境議題，利用數字媒體行使公民參與權。如年輕人更傾向于通過社交媒體獲取新聞，分享信息與觀點，因此社交媒體就成為年輕人參與政治活動和集體行動的潛在資源與策略。教師在這項工作中起著關鍵作用，教導學生如何批判性地閱讀和書寫信息，質疑和回應主流意識形態，特別是那些威脅他們未來的意識形態。通過整合電影、電視、音樂、社交媒體、新聞報道、視頻游戲、照片等多媒體形式，教師可以使課堂更具吸引力。隨著公眾對信息娛樂及媒體奇觀越來越習以為常，教師需要引導學生批判性地思考信息和娛樂，分析其結構并評估其效果。其中，批判性媒體素養可以成為一種理想的教學法，支持教師和學生努力理解信息并創建自己的替代性媒體，從而挑戰神話、支持真相。

六 總結與反思

在全球范圍內，數字化和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使得媒體素養教育變得尤為重要。不同國家和地區在推動媒體素養教育方面差異較大。在美國和歐洲，媒體素養教育已經納入學校課程，旨在幫助學生理解和批判媒體內容，培養其批判性思維和社會責任感。但是在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發展中國家，媒體素養教育還處于起步階段，批判性媒體素養教育也并未獲得廣泛深刻的認識。

早在2007年，凱爾納和沙爾就曾說過：“批判性媒體素養并非可有可無的選項，而是勢在必行的！”近二十年來，凱爾納和沙爾一直在做的工作重點卻是反對美國經常實行媒體素養的方式。他們深刻地指出，一些媒體素養的研究，是由北約和Facebook等組織贊助的，而這些組織恰恰是世界各地錯誤信息和虛假信息的主要貢獻者。他們認為，現在批判性思維、批判性種族理論、種族研究和教育的其他重要方面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挑戰。批判性媒體素養的框架旨在幫助教育工作者和學生提出更深層次的問題，例如誰受益、誰受傷、誰的聲音最大、誰被排除在外、代表了哪些意識形態、缺失了哪些意識形態等。批判性媒體素養旨在引導人們思考和質疑媒體在再現（或強化）社會主流敘事方面所扮演的角色，鼓勵人們分析和挑戰那些通過媒體傳播和鞏固的社會結構和系統。這里的“主流敘事”涉及許多方面，包括種族、階級、性別、性向等各種社會身份。“正如保羅·弗萊雷（Pau?lo Freire）所建議的那樣，我們專注于培養一種批判性的態度，鼓勵學生持懷疑態度并質疑文本和世界。”

在《批判性媒體素養指南》的總結部分，凱爾納和沙爾再次強調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理論軌跡和實際應用在當今數字化網絡媒體時代的必要性。“挑戰常態性、中立性和客觀性神話的意識形態建構，是批判性媒體素養的主要目標之一。”“ 批判性媒體素養旨在推進民主、公正以及公民權利，然而在一個日益網絡化的世界中，具備批判性和變革性的教學法應該教會學生思考他們在社區、國家和全球化的世界里，作為以社會正義為導向的公民的角色。”面向未來，現代教育應從傳統的“灌輸式教育”轉向更加靈活和互動的模式，培養批判性媒體素養，確保教育服務于民主和社會正義。教育改革應包括廣泛的批判性媒體素養培訓，幫助學生和公民應對不斷變化的社會和技術環境。

總的來看，要實現這些有重要價值的目標，批判性媒體素養還需要深化不同層面的工作：一是完善課程體系、加強教師培訓，讓批判性媒體素養教育更加專業和更易于推廣；二是需要推進跨學科合作，將批判性媒體素養教育融入更多學科，幫助學生在不同背景下理解和應用批判性媒體素養；三是要更好地利用新媒體新技術，擴展媒體素養教育的覆蓋面，強化批判性媒體素養的實踐；四是加強政府和社會各界對媒體素養教育的支持，包括相關政策支持。

凱爾納和沙爾還特別對中文讀者說：“培養批判性媒體素養能幫助教育應對當前的挑戰，同時，也能為中國的受眾在參與融合的娛樂媒體、社交媒體、新聞信息媒體時保持批判性進行指導。”在這個前所未有的全球化技術擴張時代，中國乃至全世界的教育工作者、學生和受眾可以通過了解批判性媒體素養的理論與實踐，去發現和應對被新媒體與新技術遮蔽的社會發展重要問題。

（王蔚，上海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