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 數字經濟在市場經濟中的占比越來越大, 有關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問題日益突顯。對于數據領域產生的很多新興事物還在探索中, 如通過何種途徑對數據資產權益進行保護等。本文旨在探討數據資產權益的法律保護問題: 首先, 從概念角度明確數據資產的范疇, 并根據數據資產的生命周期對其進行分類; 其次, 從法律角度探討數據資產的保護問題, 整理了基礎法、 特別法、 領域法三種保護路徑, 并結合當前司法實踐進行分析; 再次, 分析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面臨的困境; 最后, 受會計領域數據資產入表規定的啟發, 對數據資產權益的法律保護路徑提出新的設想, 建議采用折中的方式強化《數據安全法》與現有特別法之間的鏈接。
【關鍵詞】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生命周期;保護路徑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23-0123-6
【作者單位】北京語言大學商學院, 北京 100083。 董雅為通訊作者
一、 引言
數字經濟時代, 數據的深度挖掘和有效利用驅動著商業模式的創新, 數據資產作為新質生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推動著社會的進步。近年來, 國務院相繼發布了《“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 明確了以數據資源為關鍵要素構建新經濟形態, 并強調了建立數據產權制度的重要意義。2023年財政部出臺了《關于加強數據資產管理的指導意見》, 明確了數據的資產屬性, 提出了依法合規管理數據資產、 平等保護各類主體數據資產合法權益、 創新數據資產管理方式方法、 嚴防數據資產應用風險等要求, 以促進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
在此背景下, 數據資產已成為企業的關鍵生產要素和戰略資源(韓秀蘭等,2024), 由此引發的糾紛也不斷增多?;诖耍?本文區分不同類型的企業數據資產, 對當前司法實踐中關于企業數據資產權益的保護規則進行梳理和解讀。受會計領域數據資產入表規定的啟發, 對數據資產權益的法律保護提出折中式的創新設想, 以期更好地保護數據資產權益、 激發數據要素市場活力、 保障國家安全和公共利益、 促進企業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二、 文獻綜述
國內外對企業數據資產權益的研究主要涵蓋數據資產權益的歸屬問題和保護路徑兩方面。
1. 數據資產權益的歸屬問題。對于數據資產權益歸屬問題的研究應以數據資產權益的性質為基礎展開, 但當前學術界對于數據資產權益的性質仍存在一定爭議。Lessig(1999)提出應將數據財產化, 從財產權的角度解釋數據資產的權益。Drexl等(2016)卻持相反觀點, 認為賦予企業數據財產權會干擾經濟運行、 擾亂數字市場秩序。Andreas等(2018)認為數據可以視為企業所擁有的“物”, 即從物權的角度解釋數據資產的權益。
在國內, 金耀(2022)主張構建一種排他性適中的數據控制權, 避免套用單一的數據財產賦權方法, 即從多元化的財產權角度解釋數據資產的權益。程嘯(2024)則認為企業數據資產的確權應采取單一路徑, 從傳統資產權益等方面加以界定, 即從傳統的財產權角度解釋數據資產的權益。然而, 絕大部分學者支持以丁道勤(2017)為代表的“二元所有權”觀點, 認為應將數據進行二元結構劃分, 并賦予不同的權屬。《數據安全法》出臺后, 針對數據資產權屬問題的研究逐漸從基礎的“二元所有權”向更為詳細的“分類分級”方向發展, 分類依據涉及數據性質(賈小愛和潘雯鈴,2023)、 數據價值(劉剛等,2023)、 數據生命周期(申衛星,2023)等。
由此可見, 關于企業數據資產權益歸屬的研究呈現出多元化、 系統化趨勢, 涉及數據資產權益定性、 數據的財產屬性分析、 數據資產分級分類、 數據資產確權原則等多個方面。當前研究對于數據資產權益歸屬的探索, 為企業數據資產確權提供了有力支持, 并為未來研究指明了方向。
2. 數據資產權益的保護路徑。我國對于企業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條保護路徑, 即運用現有法律和探索新設法律。
(1) 已有研究就現有法律保護路徑進行了深入探討。崔鶴(2021)的研究表明, 數據與我國《著作權法》的客體特征近似, 且其保護逐漸呈現版權化趨勢。也有學者從個人信息的財產屬性和企業數據的侵權責任層面進行分析, 認為《民法典》可以作為數據資產權益的保護路徑(任愿達,2022;賴文博,2023)。蘇志甫(2022)則認為《反不正當競爭法》提供的行為規制路徑, 是現行法律框架下滿足企業數據資產保護需求的最具可行性的選擇。吳桂德(2023)提出了商業數據綜合保護論和漸進式保護路徑, 以推動商業數據的有效共享和有序保護。
(2) 在探索新設法律保護路徑方面, 已有研究雖提出了多種創新方案, 但也普遍意識到這些方案的復雜性與挑戰性。對此, 學者們認為應當結合行為規制、 賦權保護與數據治理合同等做出突破(時明濤,2023)。 此外, 也有研究從刑法的角度探討數據資產的保護路徑, 即以“權利束”理論為基礎(Hohfeld,1913), 主張在保護數據資產時暫時擱置確權爭議, 構建完善的刑法保護規范體系(姚萬勤和趙小勇,2024)。
綜上可知, 數據資產權益的歸屬問題與保護路徑問題密切相關。當前研究為數據資產權益保護提供了多元化的研究視角和解決途徑。然而, 現有文獻在探討數據資產權益保護時, 主要聚焦于單一法律或籠統地構建全新法律體系, 鮮有文獻探索現有法律之間相互鏈接的形式。
三、 企業數據資產概述
在大數據時代, 高效處理迅速增長的大體量多元數據是企業獲取核心競爭力的關鍵。雖然我國現行法規中未有明確的“數據資產”定義, 但學術界和實務界已經對數據資產有了較為一致的認識, 即當企業數據滿足很可能為企業帶來未來經濟利益以及能夠可靠計量這兩個條件時, 可被確認為企業的數據資產。
數據資產作為一項資產, 價值可以量化。當前互聯網企業市值與總資產賬面價值之間往往存在巨大差距, 其中便包含資本市場對企業海量數據資產潛在價值的高度認可。數據資產作為數據的集合, 同時具有敏感性和流動性兩項看似矛盾的特點。一方面, 企業的數據資產屬于敏感性信息; 另一方面, 可復制、 可跨界的特征使得數據資產具有極強流動性, 因此需要采取措施來防止未經授權的數據復制和傳播行為(Filippo,2022)。綜上可知, 保護數據資產權益需要采取合理的技術、 管理和法律手段, 包括數據加密、 訪問權限控制、 安全存儲、 合規管理、 風險評估等技術和管理措施, 以及完善的數據立法等法律措施, 以保障數據資產的權益, 進而激勵數據生產、 促進數據交易、 增強企業競爭力。
數據資產概念可以貫穿數據收集、 處理、 加工的全過程, 且在不同階段表現出不同的形式(見圖1)。從數據資產全生命周期的角度出發, 數據資產在初始信息的獲取階段表現為原始數據, 在對原始數據的加工階段表現為處理整合后的數據資源, 在數據流通和交易階段表現為價值較高的數據產品(Yu,2019)。
原始數據作為數據資產的起點,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原始數據通常涵蓋各種初始信息, 這些數據未經加工、 整理或處理, 保持了其最原始的狀態。然而, 原始數據可能包含噪聲、 錯誤或不完整的信息, 需要經過進一步的處理和分析才能提取有價值的信息(Kücklich等,2005)。因此, 原始數據的收集和管理至關重要, 可以對其進行適當的分類和標識, 以便后續開展數據處理和分析工作。
數據資源是指原始數據(含企業擁有的以及公共授權的兩部分)經過加工在物理上按照一定的邏輯歸集后達到一定規模, 形成可應用、 可獲取的數據集合。原始數據僅是經濟社會活動產生的附屬品, 數據資源并不是生產出來的, 而是企業通過對原始數據進行系統性梳理整合加工出來的。在原始數據轉化為數據資源的過程中, 原始數據的使用價值得以進一步挖掘。
數據產品作為數據處理和分析的最終輸出形式, 是數據資產轉化為實際商業價值的關鍵環節。對于前述通過系統性梳理整合形成的數據資源, 若企業能夠賦予其創新型勞動并對其進行實質性加工, 即可形成滿足特定應用場景甚至可交易的數據產品, 如數據集、 數據信息服務、 數據應用等。因此, 通過數據分類分級來推進權益保護制度的確立, 是有效提高數據要素市場化流通效率、 加強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起點。
四、 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
目前, 我國尚未在立法層面形成專門的數據資產權益保護機制, 但在實踐中形成了分散的保護模式。我國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如表1所示, 筆者將對基礎法、 特別法、 領域法三種保護路徑逐一進行分析。
1. 基礎法保護路徑?;A法即《民法典》, 其確立了數據作為資產或權益類型的基本地位, 為數據資產權益的確認、 行使和保護提供了基本法律依據。基礎法在整個數據資產權益保護體系中起到了統領和指導作用, 為特別法和領域法的制定和實施奠定了基礎。
我國新修訂的《民法典》自2021年1月1日起施行, 其中對于數據資產的保護可以通過多個條款來實現。在數據資產的所有權及其他合法權益的保護方面, 《民法典》對數據資產作為財產進行了明確規定, 企業可以依法對自己的數據資產享有所有權, 并且可以依法獲取、 使用和處置自己的數據資產。另外, 《民法典》明確了對數據資產合法獲取、 使用和保護的規范。例如, 禁止未經許可獲取、 使用他人的數據資產, 保護企業的合法數據資產免受侵犯。在數據資產的合同保護方面, 《民法典》中的相關規定也可以保護涉及數據資產的合同關系。在這種模式下, 數據資產的所有者可以通過簽訂合同來授權其他人使用其財產, 但這些權利在合同中有明確的限制。例如, 數據資產的所有者可以禁止其他人將數據資產用于商業獲利, 或者只允許其他人在指定的時間內使用其數據資產, 并有權要求違反合同條款的使用者支付賠償金或承擔其他責任。
2. 特別法保護路徑。特別法如《個人信息保護法》、 知識產權法等, 它們更加專注于特定類型數據資產的權益保護, 具有更強的針對性和可操作性, 其效力一般比普通法高, 為基礎法提供了必要的補充。
《個人信息保護法》主要規范企業的個人信息處理活動, 較少涉及數據交易活動。尤其對于互聯網等行業, 企業往往涉及大量用戶敏感信息, 理應高度重視其中個人信息的權益保護。同時, 也正因為該法未明確數據交易的相關義務, 也未對個人數據流轉做出相應規定, 導致其無法與《數據安全法》關于個人數據處理及流轉的內容進行合理有效銜接, 成為當前數據立法面臨的現實問題。
知識產權法則面向符合知識產權定義的數據資產。數據資產本身并不受知識產權法的直接保護, 但經過技術開發或智力創作后形成的內容, 如果符合知識產權法的相關規定, 就可以納入其保護范圍。當數據資產構成作品并具備原創性, 便可以通過《著作權法》保護; 當數據資產不構成作品, 非公開且具有一定的商業價值, 便可以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 當數據資產涉及技術發明創造, 便可以通過申請專利的形式獲得《專利法》保護。當然, 并不是所有數據均可受到知識產權法保護, 如非原創且不構成作品的數據, 或企業所擁有的不具備排他權的數據, 并不符合知識產權的定義, 因此不能納入知識產權法的保護范圍。
《反不正當競爭法》具有對知識產權提供保護的補充功能, 其中包括對企業數據資產的保護。當前司法實踐也常常選擇《反不正當競爭法》這一兜底式法律對數據資產權益進行保護。但是該法主要用來規范市場秩序、 打擊不正當行為, 與將數據資產作為財產權來進行保護有一定的區別。此外, 該法對于數據資產的保護主要依賴于法官在案件中對于商業道德的解釋、 對于所涉數據范圍的界定以及對于權益保護持續時長的定奪, 而這些均涉及法官的主觀判斷, 因此具有較強的不確定性。
3. 領域法保護路徑。領域法即《數據安全法》, 其意在確保數據在傳輸、 存儲和處理過程中不被非法侵入、 篡改或泄露, 適用于保護企業在網絡環境中的各類數據資產。通過與基礎法及特別法的對比可知, 領域法的側重點在于數據及其所處空間的安全性, 而不是數據本身的權利與義務。
《數據安全法》確立了數據分類分級保護制度, 核心在于通過對數據進行科學分類和合理分級, 實現對不同類別和等級數據的差異化保護, 以平衡數據保護與利用之間的關系。在數據分類方面, 將數據按照其重要性和潛在危害程度進行分類; 在數據分級方面, 根據數據的敏感性、 價值以及處理難度等因素, 將數據劃分為不同的級別。分類分級保護制度的確立為企業數據資產的保護提供了明確的法律指導, 也為監管部門提供了有效的監管依據, 有助于規范數據處理活動、 促進數據的安全共享和合理利用。
五、 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司法實踐
1. 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司法實踐應對標準。近年來, 數據資產權益保護問題逐漸成為司法實踐中關注的熱點。我國現有數據資產糾紛在司法實踐中的應對標準如表2所示。
從侵害對象的角度來看, 原始數據因未經加工整理的特性, 其侵害行為主要針對個人信息安全。因此, 對于這類侵害行為, 更多通過《個人信息保護法》來維護數據主體的合法權益, 確保個人隱私不被侵犯。相比之下, 數據資源不涉及創新性投入, 更多體現的是信息的整合和匯集。針對數據資源的侵害行為, 往往表現為未經許可使用或披露所涉數據, 擾亂市場秩序、 損害合法權益。因此, 數據資源的保護主要依賴于《反不正當競爭法》, 通過該法來維護數據市場的公平競爭, 防止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取和使用數據資源。至于數據產品, 其既具有知識產權的屬性, 又可能涉及不正當競爭的問題。數據產品往往凝結了創新性的勞動成果, 如算法、 模型等, 這些都屬于知識產權法的保護范疇。同時, 數據產品的開發和使用也可能引發不正當競爭的問題, 如抄襲、 模仿等。因此, 對于數據產品的保護, 既可以通過知識產權法路徑, 也可以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路徑。此外, 知識產權法在數據產品保護中占據了更大的比重, 因為數據產品更多地體現了創新性和智力成果。
不同類型的數據資產對應不同的法律保護手段?!秱€人信息保護法》應成為保護原始數據的主要法律手段; 《反不正當競爭法》則在保護數據資源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而數據產品的保護則需要綜合運用知識產權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 確保數據資產所有者的權益得到充分保障, 同時維護市場的公平競爭秩序。
2. 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司法實踐應對情況。本文通過分析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在2021 ~ 2023年間所涉數據產業競爭類案件(以判決方式結案), 來窺探我國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在司法實踐中的應對情況。北京是我國的首都和科技創新中心,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對數據產業相關案件的處理, 往往能夠反映出我國在這一領域的最新司法動態和審判思路。
首先, 從案件數量的變化趨勢來看(見圖2), 2021~2023年間,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審結的數據產業競爭類案件逐年遞增。如圖2所示, 以判決方式結案的案件數量, 從2021年的46件顯著增長至2023年的122件, 增幅較大。由此可見, 隨著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 數據產業競爭類案件的復雜性和多發性日益凸顯, 對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司法需求愈發迫切。其次, 以判決方式結案的案件中, 認定被訴數據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的案件占比相對較高(見圖3)。絕大部分的案件被認定為構成不正當競爭, 其中2021年占比達到91.3%, 2022年為80.3%, 而2023年雖有所下降, 但仍保持在67.21%的高位。由此可見, 《反不正當競爭法》在保護數據資產權益的司法實踐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 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的案件占比正在逐年減小, 體現出司法實踐中對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的多元化探索。由于《反不正當競爭法》具有兜底性質, 其適用范圍的縮小意味著其他更具針對性的法律保護路徑正在逐步發揮更大的作用。這一趨勢不僅有助于提升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法律效果, 也反映出我國司法實踐在數據資產權益保護領域的進步。
六、 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面臨的困境及創新
1. 現行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面臨的困境。
(1) 領域法缺乏針對各類數據資產的規制細則?!稊祿踩ā返暮诵谋Wo對象聚焦于數據, 意在為企業數據資產提供全面的法律保障。《數據安全法》不僅明確了企業數據資產交易主體的多項義務, 還根據數據的重要性和可能產生的危害程度, 構建了數據分類分級保護制度。然而, 盡管具備以上立法初衷和框架, 《數據安全法》在細節層面仍存在明顯的不足。具體而言, 《數據安全法》對企業在數據處理過程中所承擔的義務進行了原則性的規定, 但這些規定過于籠統, 缺乏針對各類數據資產的具體規制細則。不同類型的數據資產在收集、 使用、 傳輸等環節中的風險點和保護要求均有所不同。沒有具體的規制細則, 企業在實際操作中往往難以準確把握尺度, 容易誘發數據濫用或泄露等風險。此外, 對于數據的分類分級保護制度, 《數據安全法》雖提出了這一框架, 但并未給出詳盡的分類標準和分級依據。這導致企業在實際操作中難以對數據進行準確的分類和分級, 從而無法有效地實施相應的保護措施。分類分級的模糊性不僅影響了數據資產的安全管理, 也阻礙了數據的有效利用和流通。
(2) 特別法對于數據資產的保護無法面面俱到。由于《數據安全法》缺乏針對各類數據資產的規制細則, 當前對于企業數據資產的法律保護, 只能尋求現有《個人信息保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和知識產權法等特別法。隨著數據在經濟和社會中的重要性不斷提升, 數據資產的種類和形式也日益多樣化, 涵蓋了從知識產權到個人隱私等各個領域。然而, 現行特別法法律體系難以完全覆蓋這些不斷涌現的數據資產, 往往不能對新型數據資產進行及時且全面的保護。由于數據資產具有“無形性”的特質, 與傳統物權所強調的“有形性”存在本質上的差異。這種差異導致在司法實踐中, 數據侵權案件難以直接套用傳統物權的權利體系和構成要件。傳統物權的權利體系主要基于有形物的占有、 使用、 收益和處分等權利而構建, 依賴于對物的實體控制和物理邊界的界定。然而, 數據資產作為無形的、 虛擬的存在, 其邊界模糊、 易于復制和傳播, 使得傳統的物權保護手段難以有效適用。二者無法相互匹配的問題不僅導致法律適用范圍的模糊, 還常常引發判罰不一致的情況, 進而影響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有效性和公信力。
(3) 領域法與特別法之間缺乏有效鏈接。司法面臨著領域法與特別法之間缺乏統一的框架和協調機制這一現實問題, 無法形成對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合力。首先, 領域法如《數據安全法》雖然為數據資產保護提供了基本框架, 但其在具體操作和執行層面仍顯籠統, 未能與特別法形成有效的鏈接。特別法如《個人信息保護法》和知識產權法等雖然對各自領域的保護對象與范圍有著明確規定, 但往往忽視了與其他法律之間的協調與配合。這種缺乏鏈接和協調的狀況, 導致在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實際操作中, 往往出現法律適用的空白和重疊, 使得權益難以得到有效保護。其次, 領域法與特別法之間缺乏鏈接也容易導致數據資產權益保護法律責任不明確的問題。在數據資產權益受到侵害時, 難以確定應當適用哪一部法律進行追責, 也無法明確責任主體和責任范圍。這種法律責任的模糊性, 不僅削弱了法律的保護效果, 也給企業維護自身權益帶來了困難。
2. 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的創新。隨著數字化實踐的持續推進, 企業數據資產越積越多, 對其進行權益保護的難度也越來越大。根據前文對數據資產權益保護困境的分析可知, 數據資產權益是一種綜合性權益, 而當前權益保護路徑僅能解決數據權益保護的部分問題。因此, 對數據資產權益的保護路徑進行創新, 進而推動數據要素市場的建立顯得尤為必要。
(1) 新設式保護路徑。在該路徑下, 需新設專門針對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法律。盡管數據的財產屬性日漸凸顯, 但在新設專門性法律時, 直接創設類似于物權、 債權(Metzger,2016)、 知識產權等傳統權利類型的“數據權”或“數據產權”, 特別是“數據所有權”, 可能并非明智之舉。此舉可能忽視了數據作為資源進行有效利用和流轉的重要性, 過度強調排他性權利, 反而不利于數據的共享與利用(Determann,2018)。因此, 立法過程中更應關注數據的生產、 控制、 流轉、 交易等多個環節, 以及數據類型的多樣性, 據此創設更為精細化的數據權利。例如: 數據訪問權旨在確保合法主體對數據的獲取和使用; 數據用益權旨在關注數據利用過程中的權益分配與平衡; 而數據公開權則涉及數據公開透明與隱私保護的平衡。通過細化權利的設定, 可更加精準地保護數據資產權益, 同時促進數據的合理流通與利用。
(2) 擴充式保護路徑。在該路徑下, 需補充現有法律中關于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條款, 即在現有的法律中對數據知識產權保護進行細化和拓展。這一路徑的提出應當建立在對我國現有法律體系特別是知識產權法等制度的深刻理解和充分信任上。我國現有的《著作權法》《專利法》等法律體系經過多年的發展與實踐已經相對完善, 并具備了在數據領域進行拓展的基礎, 因此可以在此基礎上新增數據知識產權保護相關內容。在數據資產發展的初期, 學術界認為數據資產是一個全新的產權概念, 需要提出一個寬泛的數據產權保護的立法框架。隨著對數據資產本質認識的深入和研究的推進, 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傾向于在現有知識產權法的框架內對數據資產進行保護。這種趨勢表明, 利用現有法律體系來保護數據資產權益具有現實可行性和操作便利性。
(3) 鏈接式保護路徑。在探索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新路徑時, 受會計領域數據資產入表規定的啟發, 本文認為短期內無需過度神秘化數據資產。實際上, 根據數據資產各類型的特征, 將其逐一與現有法律進行對應, 不僅具有現實可行性, 而且在成本效益上也是當前性價比最高的選擇。這種務實且靈活的做法有助于更有效地保護數據資產權益, 同時避免陷入盲目追求復雜法律框架的誤區。因此, 本文認為可以采取折中的方法, 在現有《數據安全法》的基礎上, 加強與特別法的有效鏈接, 對于實在無法進行鏈接的部分, 再補充相應規定條款, 進而實現對數據資產權益的全面保護。具體做法如下: 第一步, 解決《數據安全法》中分級界限模糊的問題, 明確數據分類分級的標準。在《數據安全法》中, 應確立清晰的數據分類分級標7d3b2e23da9521339d3af9a83a793472a6b0853061eccf21e76542d5b84a875d準, 為不同類型的數據資產提供差異化的保護策略。明確的分類分級標準是與現有特別法進行鏈接的基礎, 有助于針對不同數據的特點和用途, 制定更為精準的保護措施。第二步, 針對不同類型的數據, 建立與特別法的有效鏈接機制。對于涉及個人信息尤其是敏感性信息的數據資產, 建立與《個人信息安全法》的鏈接, 確保個人信息的合法收集、 使用和保護; 對于具有創造性、 能夠構成作品的數據資產, 建立與知識產權法的鏈接; 對于不構成作品但處于秘密狀態且具有商業價值的數據資產, 建立與《反不正當競爭法》的鏈接等。第三步, 對于無法與現有特別法進行鏈接的數據資產, 或現有特別法經發展也不會涵蓋在內的數據資產, 考慮到其多樣性和復雜性, 《數據安全法》則應當進行詳細規定, 確保對于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全面覆蓋。
整體來看, 以上三條路徑在時間上呈現漸進式的發展趨勢(見圖4)。首先, 考慮成本效益原則, 本文認為鏈接式保護路徑既符合我國數據分類分級制度的要求, 又在當前階段具有較強的可行性。因此, 在短期內應以加強《數據安全法》與特別法的鏈接為核心, 逐步完善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法律體系。其次, 隨著法律實踐和研究的深入, 應當逐步轉向擴充式保護路徑, 即補充現有法律中關于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條款, 增強法律的針對性和時效性。最后, 在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理論和實踐成熟的基礎上, 應當考慮新設式保護路徑, 即制定專門針對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法律, 為數據資產提供更為完善、 有效的保護。
以上三條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的逐步推進, 既有助于保護數據資產權益, 同時又能避免盲目追求復雜法律框架。在推進過程中, 應密切關注數據資產的發展動態, 及時調整和完善法律體系, 以確保其不斷適應新的情況和需求, 漸進式地實現對數據資產權益的全面、 有效保護。總之, 對于數據資產權益保護路徑的探索是一個長期而復雜的過程, 需要在實踐中不斷優化。相信通過加強法律鏈接、 補充法律條款以及制定專門法律等路徑的逐步推進, 我國數據資產權益保護的法律體系將越來越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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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 李小艷 黃艷晶)